季薄雨抓着自己的发尾向下捋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但这样我们就刚好碰到了,妈妈说认识别人就是有缘,这样是不是算是一件好事?”
林知微怔了怔。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然了。”
遇见季薄雨,是天大的好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生命中走进一个新的人,而那个人还浑身剔透。
季薄雨就像混沌中散发着的唯一光芒,悄无声息在她的世界中成长。
但林知微的世界太过凌乱。
以至于在重复的、强迫性的思考中,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她以为自己是个主动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对季薄雨有些好感。
放在以前,她会直接问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但现在她不会。
季薄雨是她妈妈好友的孩子,她这样,似乎不太道德。
而且即使抛开这层身份不谈,林知微也下意识地……
胆怯。
之前那么多年里,她没有见过季薄雨这样的人。
林知微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病。
她像一头看到笼中肉的猛兽,四周都是腐尸,本能想把笼中肉吞掉。
但她又很克制,克制地让自己强行收回利齿。
因为眼前这个人很好。
不应该被她影响、伤害、甚至毁掉。
林知微从一路下滑的思维中醒神,心想。
她该加药了。
**
从给季薄雨讲完题,那天上午吃过饭之后,林知微就一直情绪不高。
林青对她情绪的转变十分敏锐,问她。
“微微,还能坚持吗?我联系路咨询师让她给你心理疏导好不好?”
林知微摇了摇头,拒绝了。
最近药量上去,她更加昏沉。
一天二十四小时,林知微可以睡十四个小时,从天亮睡到天明,醒来后头昏脑胀,一直不太舒服。
林青递给她今天要吃的维生素D。
林知微不爱出门。
林青拉着她去医院查过维生素六项和微量元素之后发现,维生素D缺乏得厉害。
参考区间是20到50。
林知微只有6.3。
医生戏称,她十几岁的身体里住了个几十岁的老年人。
即使现在连着补了两年,林知微也还是在正常水平浮动。
三十多,四十。
一旦不吃,就又掉回及格线。
林青怕她因为药还在耳鸣,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和心理咨询师视频。
林知微笑了笑,说:“不用。”
林青:“真的吗?”
林知微:“嗯,这次我知道为什么,只是走不出来。妈妈,不用担心我。”
她一旦陷入这种状态,整个人就很苍白,像在枯萎,也像是被复杂的过往耗尽了大半的生命。
林青看着她吃完全部的营养品和药,被她赶出门,眼泪再也没有忍住。
那时她前夫嚣张得不可一世,即使出轨也强硬得要命,对她贬低辱骂,每天带人上门骚扰,逼她放弃属于自己的婚内财产。
林知微听到了,好几次说:“你好好说话。”
她声音有些哑,男人没有听清。
男人也不会听她的。
他就没有听过劝。
林青怀疑过很多次他是超雄。
前夫最后一次来时,只身一人。
而林青摇摇欲坠,险些在威逼下求饶。
林知微拿着消防斧,光着脚出现在男人身后,竖起食指,冲着林青笑。
嘘——
“别打了,别打了!微微!”
“你把他打死,就真的要坐牢了!你不能坐牢!”
“微微,妈妈求求你,妈妈不想你进去!”
被林青在一片猩红中抱住,林知微没有哭,也没有流泪。
只是抬起力竭的小臂,把消防斧扔向那个濒死的男人,砸得他条件反射吐出一口血。
她下手非常狠。
把她生父打了个双腿粉碎性骨折,脑震荡,胸肋挫伤,肺气肿。
她目的异常明确,摆明了在说,她想这个男人再也无法进她的家门。
林青扑过来抱住她,怕她真的把人打死,心疼地抚摸她被那个男人还手之间掐得青紫的脖颈。
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动摇,妈妈……
妈妈,不要哭。是他坏。快报警。我没事。
林知微说完这些,也昏了过去。
林青的前夫在ICU呆了一个半月。
而林青跑前跑后,又要照顾在养病的林知微,又托人加急找了一位权威的精神科医生,忙了一个半月,拿到一份来自三甲医院的、林知微的精神鉴定报告。
双相情感障碍。
前夫轻伤一级,刑事诉讼的结果是把十五岁的林知微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呆了足足一年半,才在二十名社工和精神病院的领导一致准许下重返人间。
现在的林知微,让林青不由自主地忆起以前。
“唉。”
林青身后,属于林知微房间的门板被人打开。
林知微穿着灰白色的睡衣,无奈地叹了口气。
“妈妈,这次真的不是因为他。我和路咨询师聊了很多次,接近翻篇了。你照顾我照顾得这么好,我真的在慢慢好起来了,最近只有有点想不清楚。”
林青向上望天,揩掉自己的眼泪:“那你和我说,是因为什么?”
“啊,”林知微轻轻笑了笑,笑里没有过去丝毫的阴霾,“我说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在她面前露出马脚。”
林青狐疑地走进她的房间,关上门,锁好。
这确实不像是之前那样的犯病。
知女莫若母,林青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女的男的?”
林知微笑得很开心,说:“女的。”
林青眼珠向隔壁季薄雨房间的方向转了转。
林知微笑得更开心了,说:“是她。”
林青叹了口气,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微微,你谈恋爱,可能比其他人更麻烦一些,也更容易被拒绝。其实妈妈不太看好。”
林知微在她温暖的怀里点点头,说:“我知道,要是没成,两家人会很尴尬。”
林青:“你和小雨都可能会受伤,我看小雨这么多天,她也是个好孩子,你们如果闹得很僵,家里可能就不会太平了,而且小雨也要高考,我怕很多。”
林知微:“我……”
林青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但妈妈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退缩。这些事我都可以考虑,也都可以处理,我和老季那么多年的交情,我对她没得说。小雨要是落榜,妈妈给小雨请杭州最好的补习老师。或者你辅导她也行,我看你很喜欢辅导她。”
林青看着她,目光中有鼓励,也有欣喜。
“你难得喜欢谁,所以如果真的有感觉,就尝试着接触。”
“妈妈只是想告诉你……”
“妈妈给你兜底。”
第7章 表情
季薄雨努力得超乎想象。
台风天放假一周,她写了一周的数学。
私立学校的好处,就是学习计划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来。
假期里,班级的微信群像死了,没有人在里面发言,老师和学生都是。
季薄雨没有手机,加不上别人。
所以她不知道很多同学在台风来临之前飞到别的地方,出去旅游了。
林知微也想和她一起出去玩,但这几日台风天被困,再加上加了药,精力不太允许。
她在等抑郁期过后的躁狂期。
天上再出太阳时,别墅里两对母女的妈妈们一起走出了屋子,在院子的户外桌椅上聊天。
仆人把桌椅擦得锃亮,端来果盘和下午茶。
林知微没有出来。
她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边找了个地方,开着窗,躺在豆袋沙发上,感受外面来的风。
这一会儿还是凉风,想必过一会儿就会开始变热了。
季薄雨从楼上下来,找来一个矮凳在她身旁坐下,一起吹风。
林知微偏头看过去一眼,瞧见她坐着的是拆快递时用的滚轮凳,说:“来和我一起坐沙发。”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柔软的豆袋沙发陷进去很大一片。
季薄雨很心动,但问:“会不会很挤?”
“不会。”林知微笑了笑,“我一个人躺着是自己陷进去,两个人躺着就是我们一起陷进去了。你挤不到我。”
季薄雨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
她在家总是穿得很简单,T恤和到大腿根的棉质短裤,遮不住一双笔直而长的腿。
林知微半垂着眼看她圆润的膝盖,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季薄雨在她身边躺下。
沙发太过柔软,她躺下时被惊了一跳,向林知微滚过去。
林知微伸出手,从她颈后绕过,搭住了肩膀。
季薄雨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姿势固定了,才小小地动了一下脑袋,是想起身换个姿势。
林知微从来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觉得为难,于是她说。
“你头发,扎得我好痒。”
然后收回了胳膊。
季薄雨这下和她肩膀贴着肩膀,神色放松了很多,说:“来到这之后长得很快。”
林知微眯起眼睛笑:“南方还有生发的功能?”
季薄雨:“心情好,头发也会长得很好。”
两人肩膀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热。
王妈看到她们躺在一起,说:“微微,你这外套要不要脱了?刚好我给你洗洗。”
林知微婉拒了:“阿姨,我里面穿的是无袖,脱下来我和小雨贴在一起,更热。”
刚才她搂了季薄雨一下,她就有些紧张,要是现在还胳膊贴着胳膊,季薄雨可能直接跑了。
她是喜欢她,但没想轻薄她,也没想让她难堪。
季薄雨本来就寄人篱下,林知微怕她觉得不舒服,也怕她变得敏感。
这样的性格就很好。
林知微说完,又回想了一下措辞。
喜欢要是像游戏里一样有个数值条,那她这喜欢涨得挺快。
前几天是70,现在恐怕要到90了。
季薄雨:“很热?现在明明很凉快。”
林知微:“一会儿就热了,那时候再脱也来得及。”
季薄雨和林知微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和林知微躺在一起,让她不舒服了。
季薄雨想了想,手捏着她敞开的水墨短袖外套微微扯了扯,说:“姐姐,我不热。”
林知微哭笑不得,和她拉拽自己的衣角,像在拔河:“我怕热。”
“你又没有长毛。”季薄雨拧起眉头。
林知微挑眉:“谁说我是猫猫的。”
季薄雨:“只是打个比方。”
林知微自己笑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好,我脱。”
她坐起身,豆袋沙发原本占据位置的地方没有了人,季薄雨被带的下意识向那个方向滚,险些贴上她的臀。
季薄雨吓出一头汗,连忙向反方向挪。
她险些滚下沙发,被转头过来的林知微捉住腕子,像捉一只小鸡。
林知微好笑地问:“自己捣鼓什么,都被你晃下去了。”
她眼睛里含着一点外面太阳的亮光,又被四周的绿植映得微绿。
季薄雨很少打磕巴,但这次她打了:“没、没……我、躺得不舒服、换个姿势……”
林知微:“嗯,别掉下去。磕到瓷砖还是挺疼的,我小时候把自己的牙磕掉过。”
季薄雨被她的话转移注意:“门牙?”
林知微:“嗯,老大一个了。”
季薄雨被她的语气逗笑。
边和季薄雨聊天的间隙,林知微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的王妈。
季薄雨观察她一会儿,问:“你坚持健身了?”
林知微的身体……
比起季薄雨刚来时有力很多。
白色无袖上衣的肩臂隐隐有了肌肉的轮廓。
林知微总不能说自己想关于季薄雨的事想得太多,只好去健身房里消耗精力。
因为生病的原因,她很难坚持做什么事。
但这次的健身她坚持了。
季薄雨明显体质比自己好,她不能落后。
季薄雨看了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有来找我,原来是在运动。”
林知微拖长了声音:“啊——我们小雨是因为我不辅导她有点寂寞了吗?”
季薄雨从来没被人开过这样的玩笑,一时脸色通红。
林知微看她红得像王妈刚摘下来的西红柿,连忙笑着躺回沙发,挽救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是我练完太累了,根本没法动,才没去找你。”
季薄雨伸手过去,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头。
林知微笑嘻嘻地被她推开一些,过了一会儿,又靠了回来。
把两个孩子打闹尽收眼底的林青敛起眼睛,连着吃了好几块板栗糕。
季怀心还在忧愁自己工作的事,被她的进食速度吸引目光:“吃这么快,别噎着了。”
林青摇了摇头,喝下两大口水,说:“姐,你做个美甲工作室怎么样,本来也是学设计,在这方面有优势。”
季怀心立刻被她提出的提议吸引,和她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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