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是会为了这点小事忧虑的人。
至少现在,季薄雨面前卷子上这道复合函数求导的极值问题,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思索了二十分钟,依然没有思路。
她走出门找妈妈借手机,用搜题软件拍下题目,得到的答案解析却很简略。
季薄雨看不懂。
一题不会做,她很自然地跳到下一题。
很好,不会做。
依然不会做。
……还是不会做。
稍微一跳过,便跳到了最后一道题。
季薄雨把这张函数试卷满含虔诚地轻轻合上了,看向自己带来的一本万年历。
忌开工、动土。
今日不适合学习。
她视线乱转,看到头顶的挂钟。
现在是十一点。
林知微应该醒了?
季薄雨走到她门前,在林知微门口站了两秒,轻敲了敲林知微的门。
几乎在她敲门的下一秒,门就开了。
她下意识向前看,却没看到人。
“看下面。”
季薄雨向下看去。
林知微正坐在门后地毯上,半滑靠着门板,额上是汗,仰头看她。
窗外大雨,她开着窗,和季薄雨构造一致的房间多了些潮湿味道。
季薄雨:“姐姐,你是犯病了吗。”
林知微:“嗯。”
季薄雨:“需要吃药吗?我给你拿。”
可能因为病情,林知微的声音更低,说:“吃过了。”
季薄雨没有说要进去。
再加上林知微没有邀请,她也不会进去。
妈妈说,对方没有邀请就进她的门,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在门口抱着膝盖蹲下来,和林知微保持在一个视平线。
一开始看她动作,林知微误以为她要走,说“别走”只说出了第一个字,看到她蹲了下来。
她收唇。
季薄雨:“我不走。”
林知微:“嗯。”
季薄雨看了看她,问:“要我拿纸给你擦汗吗,我很想去。”
林知微笑的弧度大了点,说:“好。”
季薄雨踩着夹脚凉拖回自己屋子,抽出几张带压纹的面纸,重新蹲回林知微身边,隔着半个门板,给她擦额头上的汗。
她不紧张,也不手抖,似乎很习惯这样照顾别人。
林知微便问了。
季薄雨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家有一只比我还大的猫,在我上高中那年死掉了。死之前我经常这么给它擦脸。它不喜欢被人擦脸,和它比起来……你很温顺。”
林知微以为她会说照顾妈妈,没想到是照顾猫咪。
听到温顺这个词,林知微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
林知微:“我看起来像猛兽?竟然用温顺形容我。”
季薄雨认真地思索一会儿:“嗯。”
林知微:“像什么?”
季薄雨:“爪垫很大的……狮子。”
林知微笑意更大。
过往尖锐的闪回在季薄雨的声音中远去。
这个一向冷清的女孩说起猫科动物时,眼里闪着暖洋洋的光。
林知微看得出了神,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问:“它叫什么?我说你的猫。”
季薄雨:“爪王。”
说话期间,季薄雨轻轻撩起她的刘海,手腕微动,仍在帮她擦汗。
林知微动了动头,更好地方便她擦汗:“抓人很厉害?不然不会叫爪王吧。”
季薄雨:“嗯,抓人很厉害。一开始养的时候,抓坏了家里的沙发,两条窗帘,还有我的被单。给它买的猫抓板不到两个星期就全都烂掉了。”
林知微:“是狸花吗?”
季薄雨说话不怎么玩梗,可这次梗都到嘴边了,不说不行。
季薄雨:“狸花猫风评被害。”
林知微就又笑。
季薄雨也轻轻笑了一下,结束了擦汗的动作。
林知微:“所以是狸花吗?”
季薄雨:“不是,是一只雀猫。”
林知微:“等我抑郁期过了,让我看看爪王的照片吧。”
季薄雨:“好。”
林知微:“今天台风天,王妈应该和你说了,学校放假。”
季薄雨收起纸巾,放进自己的睡衣口袋里,说:“嗯,说过了。”
她回答别人的话时,从不会巧言令色,或者弯弯绕绕。
她的话和她本人一样,直得像一条钢筋,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知微觉得她更像山间一条索道。
直接,明白,带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危险。
空气里有些沉默,但两人都不觉得尴尬。
林知微:“为什么来找我了?”
季薄雨:“我在做数学题。”
林知微:“不会做了?”
季薄雨:“嗯,好难。”
林知微:“之前就这样不会做?没有补习?”
季薄雨:“补了。”
林知微:“结果不太好。”
季薄雨点了点头。
季薄雨:“总感觉……”
她拧了拧眉头,说:“数学题的思路绕得……它在脑子里打我。”
林知微再也忍不住,笑得发抖,靠着门板窄的那边向下滑。
季薄雨有些不高兴:“你不要笑。”
林知微笑够了,抬起头,说:“你好好笑。”
相比季薄雨刚刚敲门她萎靡不振靠着门的样子,现在林知微的笑容大了很多。
季薄雨鼓起脸,像只狮头金鱼。
她自己生了会儿气,生完气一抬头,看见林知微这样看着她的目光。
季薄雨不闪不避,和她对视。
可能只过去了几十秒,也可能过去了几分钟。
季薄雨:“姐姐,能教教我吗?”
林知微:“我刚想问,需不需要我教你。”
季薄雨:“不用。我来找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林知微斟酌了一会儿,看到季薄雨这个样子,又觉得自己的斟酌没什么所谓,说:“我怕你觉得……我在难为你。其实我只是没力气,还在歇息,但又不知道自己会歇到什么时候。”
季薄雨抱着膝盖,说:“不会。”
林知微:“嗯?”
季薄雨:“我说不会,我不会想得那么复杂,那是大人的事。”
林知微笑说:“你很厉害。”
季薄雨礼貌地说:“你也很厉害。”
林知微:“这又是什么意思。”
季薄雨:“我是说,你的病。看不见摸不着,却要被一直困扰。你这么努力,很辛苦,还会被不理解的人嘲讽,很厉害。”
林知微沉默下去,嘴角也抿起来。
季薄雨:“姐姐,不要哭。”
林知微说话了。
她没有哭,但喉咙有些沙哑,说:“那天那个男生,你要是这么说,他肯定会更喜欢你。”
季薄雨:“所以我不会对他那么说。他不值得。我看人的感觉很准。”
林知微被她逗笑。
季薄雨:“而且和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提起别人,姐姐。”
林知微:“为什么。”
季薄雨:“你好像在回避,我说不好是回避什么。但我不介意,我不笑你,我笑点很高,不会觉得你这样很好笑。”
她实在太过透明了。
明明拥有人类血液涌动的身体,但所思所想都在嘴里,都会出口。
因此仿佛能看到那颗透彻的、明静的心。
林知微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所以她被吸引,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是吗?
季薄雨:“外面在下雨。”
林知微:“嗯,大雨。”
季薄雨:“那今天干脆放假好了。黄历上说,今天不适合写作业。”
林知微:“你的意思是要一直陪着我吗?”
季薄雨:“你愿意吗?”
林知微:“愿意。”
季薄雨不再抱住膝盖,改成了坐在门口的姿势。
门口的脚垫很柔软,刚刚换洗过。
更何况季薄雨根本不在意这个脚垫脏不脏。
林知微:“为什么换了个姿势?”
季薄雨:“蹲得太久,我腿麻了。”
林知微又笑。
她无声地笑起来时,脸侧翘起来的短发一起抖动,弱化了平时笑不达眼底的远。
王妈走到三楼,想喊两个孩子吃饭。
林知微看见她,轻轻一个眼神。
王妈福至心灵,悄无声息退了回去。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好像是一只虫,也好像我看错了。”
“屋子里很暗。”
“要开灯吗?”
“不用,这样也很好。”
两人隔着门板,一盘腿坐,一半跪坐。
潮湿的水蒸气里,她们聊天。
聊得天马行空,很遥远。
第5章 台风
窗户紧闭,贴着封条。
来时,王妈给季薄雨准备的所有可爱挂饰都被摘掉,防止事故。
台风天,她是家里最忙的人,上上下下,准备食材,料理家务,尽职尽责做好防护工作。
季薄雨偶尔看一眼雨,在林知微的帮助下做完了那张卷子。
她松了一口气,刚想谢谢她,就发现同样的卷子还有八张。
季薄雨拿起剩下的卷子:“这些……全部都要做……?”
林知微辅导了她两个小时,对她的功底有了个基本了解。
基础不太好。
定理公式记不清楚的时候,之后学什么,都会摇摇欲坠。
如果要补,一定要先从最简单的补起。
林知微:“不做了,把公式背一背。”
说着,找出季薄雨比脸白的数学课本。
林知微看着白花花宛如新生儿肌肤的课本,问:“不做笔记吗?”
季薄雨:“数学老师上课一直在讲题,课本不怎么讲。”
林知微:“课本也很重要。”
季薄雨:“嗯……”
季薄雨在桌子上趴下去,靠着自己的手臂,说:“我会认真背的。”
林知微:“背的时候要理解各个符号的意思,而且有些不用背,我给你划一下。”
季薄雨:“好。”
季薄雨看着她。
林知微拿着红色签字笔在她课本上勾画,很快地翻过下一页,浏览时,眼神上下扫视。
她指骨尤其美丽,看着她转笔的时候,会担心笔会不会把她磨红。
这样看,更像猫科了,还是正在捕猎的猫科。
她翻过一页书,又翻过一页。
季薄雨看得有些着迷,被人拿着笔戳到脸,才反应过来。
林知微:“看什么呢。”
季薄雨:“我在看你。”
林知微:“我很好看?看得这么入迷。”
季薄雨:“嗯,特别好看。”
林知微就笑。
季薄雨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加快了一些语速:“别不相信。尤其是讲题的时候。”
林知微自然地理解偏了。
她和季薄雨各自坐着一张转椅,此时转了九十度,面对着季薄雨的侧面,长腿交叠,不安分地伸到季薄雨的椅子下面去,仿佛占有了一块领地。
季薄雨并未发现。
她不是能发现这种细节的人。
林知微:“只有在跟你讲题的时候好看?”
季薄雨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补救地说:“不是说你是工具人,是说你认真的时候,很帅,很美,很漂亮,很厉害。”
林知微被连着几个形容词砸得想笑,问:“而且我只给你讲题,是不是该谢谢我。”
季薄雨认真严肃地点头:“嗯,谢谢姐姐。”
林知微满意地笑了一下,重新开始转笔。
她划完一本书,拿起下一本的时候,季薄雨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季薄雨:“为什么还有。”
林知微:“当然是高中三年的所有公式。”
季薄雨:“……”
季薄雨试图求放过:“姐姐……”
林知微心硬如铁:“求我也没用。”
季薄雨默默地缩了回去,重新趴下。
林知微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真的没等来季薄雨的再次求情。
她把第二本数学必修上的公式也划完,合上课本,一转头,对上季薄雨正在涂涂改改,不知道在画什么。
林知微把脑袋凑过去。
季薄雨在画Q版漫画,画得很认真。
左边是个小人,长头发,涂黑了。
小人花花眼泛着光,豆大的泪珠噙在眼角,旁边配字。
【不能哭,猫猫是为了我好。】
【但是怎么这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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