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正好撞上了洛宴平探究的视线。
那目光掺杂着戏谑,像是在看一出恰到好处的戏。
他心下一惊,连声气都弱了许多。
“原来如此。”洛宴平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走吧。”
付英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还怔愣了片刻,洛宴平见了,轻笑道:“再不走的话,保不齐我会反悔的。”
付英闻言,忙勒转马头,带着一列车马向城外驶去。
洛宴平站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微微眯起眼,目送他们离去。半晌之后,才转过身,轻快地说了句:“打道——回府喽!”
“这什么狗屁执金吾这么好骗?”池海与付英并驾齐驱,狐疑道。
付英摇了摇头,她不愿顾虑太多,只道:“管他呢,平安出来就行。”
马车上,付祂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她眼前昏花,耳边嗡鸣,只觉得浑身冷得要命,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的雪夜。
连桑田焦急的脸都扭曲成了怪异的形状。
她两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
第49章 密谋
风寒来势汹汹,付祂发着热,浑身滚烫地躺了半月,才好转不少。
睁眼是空洞麻木的世界,闭眼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与刘煜的欢好一幕一幕走马观花般地晃过,如隔昨日。付祂每每睁眼时,铺天盖地的哀伤几乎将她淹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心上豁然开出的一道口子血流如注,怎么补都补不上。
心病作祟,往昔所向披靡的将军也缠绵病榻,迟迟不转好。
桑田早先落下的伤已然好全,不日就又生龙活虎起来,整日缠着沧海比武。
沧海被他缠得不厌其烦,便约定明日好好比试一场。桑田闻言欣喜若狂,还特地给在座诸位发了请柬,尤其关照了付祂,美名其曰将军久未作战,正好替她温习一番。
付祂大病初愈,闻言接了请柬。她虽仍悲伤哀恸,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心如死灰,看得付英暗暗松了口气,多日高悬的心也终于落地。
此一日,试炼场外,人群熙攘,喧嚷震天,好不热闹。
桑田和沧海之间的决斗也引来了五湖四海的有识之士,如今世道大乱,人人都想出人头地。沧州军久负盛名,这一战不单单是为个人恩怨,更是为了咸集天下英才,以作反扑。
谁人不知他窦云为所欲为,只手遮天。惹得人间如同炼狱,百姓怨声载道。
如今正是揭竿而起的好时机,伐无道,诛暴贼,正皇纲。年后便是刘珏的登基大典,世人已然忘了那个昙花一现的帝王,转而将目光全部集中于靖亲王刘珏身上。
“听说了吗,新皇要给大将军加封九锡呢!”
“什么?这加九锡之人自开朝以来便屈指可数,那都是些功高震主之徒啊......”
“谁知道呢!还以为新帝是个有脑筋的,没想到还是步了他兄长的后尘。我看啊,这大将军春风得意,说不定哪天一个兴起,就把上头坐的那位给揪下来自己上去坐坐了......”
“你说什么呢!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不怕被人听了去!到时候掉脑袋事小,若是株连了九族,可有你好果子吃!”
付祂身前站得两人叽叽喳喳说着话,说一半还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圈,见付祂笼着袖子一脸淡然,小声道:“那是付将军吧。”
“糟了,看你捅的篓子,还不快跑,若是付将军治你的罪,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两人做贼心虚地看了付祂一眼,脚下生风,溜之大吉。
付祂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便是说了如此大不韪的话,她也不愿去追究。
此类流言蜚语层出不穷,窦云的势力如日中天,皇族式微,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先帝刘煜,抑或是新帝刘珏,都未能强大与之抗衡,其结果就必定是任其摆布。
刘煜蛰伏多年,曾千方百计地削减窦云的势力,却还是难逃一死。
窦云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扶植的傀儡,无论如何,都要对他言听计从,牢牢地呆在他编织的囚笼之中,安享帝王尊荣。其余的,一概不问,若是有逆反之心,下场可想而知。
刘煜便是例子。
时值隆冬,沧州远在疆土之西北,寒意料峭。久居于春风日暖的洛阳,竟连身子骨都没了以前那般硬朗。
付祂将手深深拢进袖子里,抬眼看向呼声震天的试炼场。
沧海桑田二人的路数不一,实力却相当,缠斗了数个回合,打得有来有往,难分胜负。
下面欢呼喝彩声一片,时而桑田招式狠厉,占了上风,时而沧海化险为夷,引得一阵惊呼。
不知道刘煜从哪觅得的两位人才,这身手便是放眼天下也少有能与之对敌的存在。
最终,比试以桑田棋差一着,沧海险胜告终。
“哼。”桑田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即使在寒冬腊月里,他也仍感觉一身热血沸腾:“算我让你的。”
沧海没理他,他将对打用的木剑放归原处,径自下了台。
“嘁,无趣。”桑田撇了撇嘴,转而对人潮如涌的台下高呼道:“可还有勇猛之士愿与我一战?若是赢了我,我便在州牧面前替你们举荐,来日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一席话说得人心潮澎湃,台下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有何不可,看我与他比上一比,看他天子近卫的名号是否名不虚传!”有人从一旁取过木剑,飞身上台,与另一边的桑田两相对峙。
“好勇谋!”桑田不住赞道,“我看兄台侠肝义胆,颇有江湖气息,也愿屈身为朝廷效命吗?”
“哈哈!”那位壮士仰天大笑,豪情万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等虽未江湖侠客,可天子有难,却不能坐视不管!”
“说得好!”台下掌声如雷,震天撼地。
“看来苍生黎民并非愚钝,虽身在异处,忧国忧君之心却亘古不变。”不知何时谢清尘也来了,他站在付祂身边,道:“若是刘......先帝泉下有知,也不至于含恨。”
付祂神色微微一动,这才转眼看向他:“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会给人伤口撒盐。”
谢清尘:“......”
谢清尘选择了闭嘴,和付祂一同沉默地看着锣鼓喧天的试炼场。
这一打便是从日出东山打到了日落西山,在座之人竟无一人是桑田的对手。
桑田抱着拳,送走了最后一个惜败的人,这才爽朗笑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今日打得好生痛快。”
谢清尘这才上台,他对围在试炼台的众人一拱手,道:“今日上台之人皆为我昭朝好男儿,正逢乱世出,权臣遮天,何不与我等揭竿而起,共讨大敌呢?”
他今日联同沧海桑田办这一场比试大会正是此意。
沧海神色淡淡,倚在一旁的武器架上,竭力想要避开一脸激奋的桑田。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桑田将沧海硬拉过来,举起他的手,朗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家国有难,诸位仁人志士当竭尽所能,报效国家,也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慷慨激昂的应和声此起彼伏,不少人都挤着涌着要投入谢氏麾下。
“这招叫做,以德服人,以武服人。”齐扶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付祂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形消瘦,带着深色的面帘子,叫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不少人听闻天子近卫的名号慕名而来,要同他们二人交手,但都含恨落败,此为以武服人。”
果然,台下爆发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今日切磋还未尽兴,桑田兄,我入你麾下,咱们改日再战!”
“谢氏州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意在唤起无数人心中的家国情怀,这一点,他做得很成功。”
付祂抬眼望去,谢清尘立于高台,神色肃穆,无端让人心生敬意。
说完这些,齐扶枝才转过头来,对付祂深作一揖,道:“许久不见,将军别来无恙。”
付祂细细打量着他,许久之后,才道:“少府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齐扶枝直起身来,目光看向试炼场外抱臂而立的付英,声音染上写不自觉的笑意:“多谢将军的副将出手相助,才不至于让我如此难堪。”
付祂久久无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以对。
许久之后,齐扶枝的声音很轻很轻地传来,几不可闻。
“将军别灰心,依在下看,陛下一线生机。”
窃国贼已死,刘珏为当之无愧的新任国君。
窦云遣洛宴平将刘珏风风光光地接回了京城。包括一干家臣幕僚,王妃世子。
崇德殿被一把大火烧尽,登基大典在即,正紧锣密鼓地重建着。待到他们行至城门时,窦云亲自来迎。
“微臣见过靖亲王殿下。”窦云带着一众臣子相迎,见刘珏的车马渐渐近了,纷纷跪下。
“快快请起。”刘珏下了马车,将窦云扶了起来,朗声笑道:“将军何必如此拘礼。”
洛宴平为刘珏牵来一匹马,二人并驾齐驱,走在百官之前,洛宴平紧紧缀在其后。
“今殿下将为天子,当真可喜可贺,微臣不胜欣喜。”窦云笑着道贺。
刘珏自然不忘回敬道:“孤王能有如今,大将军功不可没。”
窦云摇了摇头:“殿下记得这份恩情就好,以后还请殿下念及旧情,不要薄待微臣。”
刘珏额间渗了汗,饶是个傻子也能听出窦云的言外之意,他连连称是:“将军大恩大德,孤王难报恩于万一,又何谈薄待?将军真是说笑了。”
窦云笑而不语,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窦云忽地开口:“刘煜那个罪人,如今已然伏诛,殿下想如何处置?”
刘煜?刘煜不是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了吗?
刘珏喉间一紧,他看向窦云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下悚然。
“大将军说笑了,那贼人不是早已被崇德殿那场大火烧得灰飞烟灭了吗?”
窦云这才收回视线,恍然道:“啊......看我这记性,果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啊......”
刘珏强撑着笑,后背一凉,原来方才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
第50章 雪落
又是一年雪落沧州之日。王秋迟也如约而至,带着数车粮草,登门造访。
“许久不见,将军安好?”王秋迟站在谢府外,他衣着有些单薄,内里一件宽袍,披了件大氅就下了马车。见付祂来了,他抬头一笑。
付祂颔首,道:“一切都好,劳烦都尉挂心了。”
“人家现在可不是都尉了,前些日子王氏老爷子致仕,告老还乡。朝廷就连擢他为太守,如今人家春风得意马蹄疾,哪是我们这些宵小之辈可以高攀的?”谢清尘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搓着手,呵出一团一团的白气。他看向正往这边看来的王秋迟,不屑地哼了一声。
王秋迟眼前亮了亮,笑意也渐浓,他没理会谢清尘那些刻薄的话,径自道:“子牧,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谢清尘看了一眼付祂,忽地置气:“得了吧你,闭嘴!”
“我可是应约而来了。”王秋迟有些自得道,他退开身,露出身后的数辆粮车:“你要的粮也带来了。”
院里火炉旁,王秋迟仍带着那个红泥酒炉,自斟自饮着。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这次不能久留。”王秋迟拢了拢大氅,沧州雪冷,并非细雪暖冬的未州所能相比。酒意上头,方才驱散了些微寒气。
谢清尘支着头看他,明明没喝酒,他的眼前却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喝醉了似的:“此话怎讲?”
“窦云上蔽天听,下诓朝野。又行悖逆之事,大肆奢华之举。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占地为王,虽说大大小小的起义都被朝廷军镇压,但已显疲态。新帝有名无实,有识之士纷纷投靠,立志肃清国贼。要我说,窦云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自古以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讨窦书并非一时兴起。先帝之死乃臣子之过,经此一事,我们应当清醒,窦云一日不死,家国一日不安,天下贵胄豪杰云集于此,便是看到了,昭朝通途唯有一条——清剿国贼,安居立业。前有贼人魏思道,后有权臣窦云,手眼通天,奸臣当道,此乃乱世之始。”
王秋迟垂下眸,指节泛着雪一样的冷色,轻轻叩击着杯盏,与红泥酒炉交映成色。
“沂州不日前致信意在与我未州交好。沂州太守的爱女也死在了那场宫变中,悲愤难抑,遂修书与我,毅然决然脱离傀儡朝廷,加入讨窦合盟。”
闻言,付祂眸光微动,她又想起了宫变那一日。冲天的火光燃烧黑夜,在半边赤红的天幕中,陈参商纵身一跃的身形。
就如落叶归根,轻飘飘的,却又让人无端觉得无能为力。
“我也看到子牧的题字了。”王秋迟像是有些不胜酒力,他偏头笑看谢清尘,眸中波光潋滟,笑意清浅:“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付祂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清尘正襟危坐,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他目不斜视,狠狠给了王秋迟一下:“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王氏浪荡子,说起不知羞的话来,可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王秋迟被他一拳打得人仰马翻,他捂着被打得生疼的鼻子,感觉一阵热流涌出,疑心是被打出了鼻血。
“子牧可真是......对自己人也不留情面啊。”王秋迟痛呼着,他偷偷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谢清尘,声音气若游丝:“我这玉树临风的脸,未州万千深闺女子的梦中情郎,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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