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奉云哀抿唇。
“世人有几人来过这里,他们又对问岚心了解多少?”桑沉草打开竹柜,将一些陶罐瓷瓶翻出来嗅,全不怕瓶罐中养的是虫。
好在没有虫,全是颜色不一的粉末,也不知是药是毒。
奉云哀沉默以对。
她见过的人不多,好在许多武林高手就好比画中之人,所擅所喜全被记在了江湖册上,她即便不曾亲眼见到,对那些人也如“旧友”一般,只唯独……
唯独问岚心,众人对她知之甚少,只知其长住黄沙崖,养了漫山遍野的虫蛇,又有断魂针之称。
其余种种,譬如问岚心的过往,问岚心的身边人,问岚心如今的境界……
一概不知。
方才被打开的瓶罐,全都敞着放在桌上,擅拿者根本没有要归回原位的心思。
奉云哀不知对方此举是不是故意,不过既然瓶罐都敞着,她便索性上前一看。
一半是毒,一半是药,毒倒也不是致命之毒,药却是难得的救命之药。
只是这些药与毒,明显都与醒神散无关。
奉云哀索性将瓶罐全数盖上,不知它们原先是如何摆放的,不过还是一一放回了竹柜内。
“如何?”桑沉草好整以暇地问。
“如若是醒神散,想必也不会存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奉云哀道。
桑沉草轻呵一声,摇头说:“这有何显眼,你看这黄沙崖,是人人都进得来的么?”
奉云哀目光停滞不动,淡声道:“不错,那你又是如何闯进来的?”
“只要不怕死,进自然能进。”桑沉草两眼弯着,连带着眼波也好似浸满邪意,“但世上何人不怕死?”
又是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奉云哀干脆不再徒费心神去问,踏进次卧道:“你猜,与问岚心共住的,会是什么人。”
“连奉容都收了徒,或许问岚心也收了呢。”桑沉草不疾不徐道。
“奉容没有。”奉云哀瞥了眼远处之人。
“哦?你对奉容还挺了解。”桑沉草一副诡计得逞的神色。
奉云哀目光寒凉,转而在次卧的镜台边打开了一盒胭脂,淡声道:“似乎是女子。”
桑沉草悠悠问:“看得出是什么年纪么,是不是与奉容门下的那位年岁相仿?”
“你如何断言,与问岚心同住的,就一定是她的门徒?”奉云哀回头,白纱下神情不明,“世人对问岚心的了解,看来都不及你多。”
“揣测罢了,在聆月沙河时,我不也是这么猜的?”桑沉草气定神闲,又如此前那般翻箱倒柜,声一扬便道:“看来还真是女子。”
语气里,连惊奇都显得极为刻意。
奉云哀睨过去一眼,随之垂头细闻胭脂香,只是屋中充斥药味,连这胭脂香都遭到混淆。
周遭气味浓郁,是各味药材混在了一块,叫人辨不清是哪几味,更别提这本就寡淡的胭脂香了。
或许也正因气味冲鼻,虫蛇至多徘徊在屋外,而不敢进门进窗。
嘎吱一声,竹窗打开。
奉云哀放下胭脂盒,转身见桑沉草支开窗,还探出去半个身。
窗边人伸手道:“药味是从那一面飘过来的,你说,在那边能不能寻得到醒神散?”
奉云哀还未应声,那人已经翻出窗,朝气味弥散处踏风而去。
那分明是底下的洞窟。
白纱下,奉云哀双眼微眯,忙不叠追上前,风中白裙翩翩,仙姿飘逸。
先落地之人回头观望,赞叹道:“在大漠待久了,从未见过书中的神仙人物,如今才知,原来不是杜撰。”
奉云哀神色冷淡,轻轻勾下蒙眼的白纱,露出一双凉凉的灰白眸子。她打量四处,一边将薄纱收入袖中,循着药香慢步向前。
桑沉草的目光在她脸上滞了一瞬,随之哧地笑了,转身说:“似乎是制药之地,你说里面会不会有至毒之物?”
奉云哀已经亮剑,歘一声抽剑出鞘,但拿的依旧不是背上裹紧的那一把。
剑上银光从山壁上一晃而过,似是稍纵即逝的萤火。
随之蛇身受难,变作两截落到草地。
奉云哀这才踏进去一步,一步之间,身后倏然亮起光。
山壁上竟有烛台,而就在方才,桑沉草默不作声地点了火。
眼前鲜少虫蛇,却有数不清的药炉。
顶上吊着的,还有木架上晾着的,全是草药和蛇蝎残尸。
奉云哀挥剑将麻绳割断,稳稳将上方盛药的簸箕接在手中。
十数个簸箕,十数条吊绳被她挨个用剑气切断。
簸箕中的草药也都与醒神散无关,即便是在中原也很是常见,就连虫尸,看似也只是寻常虫尸。
“看到你想找的东西了么。”桑沉草将壁灯取下,提在手中缓步前行。
奉云哀只得将簸箕放下,目不转睛地凝视不远处靛色背影,冷不防开口:“与问岚心同住的女子,是不是你?”
靛衣人停下脚步,回头时半张脸在阴翳之中,身上仿佛沾上几分鬼气,悠悠道:“你要这么问,我自然会说,不是我。”
奉云哀手中剑微微一侧,已暗暗蓄起攻势,真气自筋脉中运转而出,停云般凝在掌中,似能连通剑身,与剑化为一体。
桑沉草明明有所觉察,却在此刻忽地笑了,猛然拍出一记掌风,此掌回山倒海,一出地动山摇,齑粉迸溅。
但掌风并未拍向奉云哀,而是拍向了奉云哀身前的一道石墙。
轰隆一声粉尘四起,恰似烟雾缭绕。
岂料此墙竟是暗门,其后还有暗室。
奉云哀提剑后撤,料想中的突袭并未到来,随之一股熏天的奇臭扑鼻而来。
巨臭无比,竟将药香全数掩下,叫人一呼一吸,几欲呕吐。
嘶嘶声越发密集,那爬动的声响近在耳畔。
是蛇窟!
“你知道这里是蛇窟?”奉云哀的字音一个个从唇齿间冷冷蹦出,说完便屏住气息。
“我不知道。”桑沉草已迈进蛇窟之中,竟还是那悠然自得的姿态。
灯盏欲灭,盘虬的蛇影影绰绰。
奉云哀哪还会信,她本已做足要将毒蛇全数斩断的准备,但没想到,靛衣人忽然就松了手。
灯盏从桑沉草手中脱出,咚地落在下陷的蛇巢中,火焰噼啪两声吞噬竹架,烧上巢中干草。
奉云哀怔住。
“没拿稳。”桑沉草站在熊熊火光前,不紧不慢地将爬至脚边的蛇踢回巢中。
第19章
这丢灯的举动,显然是故意为之。
蛇身好似麻绳,大张的蛇口还未来得及嘶叫出声,转眼间便被火光吞没。
阵阵蛇鸣被淹没,变作火焰刮刮杂杂。
奉云哀原本已在心下暗暗认定,这靛衣女子就算不是问岚心的同住之人,定也与问岚心关系匪浅。
在她看来,相识者必不会如此糟践问岚心精心饲养的毒蛇,可女子如今的举动……
莫非她想错了?
不过奉云哀一个转念,此女从头到尾都异于常人,又岂会按着她的思绪来行事。
“怎么,你也怕火?”桑沉草笑问。
奉云哀自然不比蛇怕。
只是,桑沉草似乎真的不怕火,明明耀眼火光已将山壁木架全部侵吞,与她近在咫尺,她却还站在蛇巢边,仿佛不看着那些蛇被烧尽,便不会移步。
大火的炎炎热意,浪涌般扑至身前,奉云哀冒起莫名的寒意,极慢地退开了一步。
门已被劈毁,这么下去,火势必定会蔓延出去,外面的药草,或许连带竹楼和那一片绿叶,都将毁于一旦。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奉云哀冷声:“你烧蛇窟作甚?”
桑沉草这才转身,在浓烟和火光中慢步踏出,气定神闲地说:“都是毒蛇,不烧,等着它们四处逃窜害人?”
奉云哀虚眯双目,灰白的瞳仁冰冷无比,蓦地踢上洞窟外的水缸,企图将火势隔绝开来。
醒神散的用料与药粉尚未找到,这么下去,更不可能找着了。
“莫慌,火是烧不出来的。”桑沉草在山壁上一抹,“琉璃瓦与白垩,不曾见过?”
奉云哀定神,目光有一瞬闪躲,继而冷冷道:“未留意到。”
果不其然,火光也成了蛇,在触及洞窟外沿的瞬息,呼呼声退了回去,只有滚滚浓烟还在往外冒。
方才进去,奉云哀倒是有留意到,洞窟中除了草药与晒干的虫尸蛇躯外,就再无它物,除非在她不曾见到之处,还隐藏着别的机关暗道。
不过石门是为了关蛇,醒神散又不会长腿自己跑,想来也不必藏那么深。
桑沉草噙着未达眼底的笑,说道:“如此,就算问岚心突然回来,也不能使驭毒蛇杀害你我。”
“问岚心如有杀念,怕是根本用不到毒蛇。”奉云哀余光斜向洞窟,被浓烟熏得微眯双眼。
“那她此番定会有杀念,那些蛇极其难得,又养得极好,有三尾的花背牡丹,蓝尾山万,赤冠尖吻蝮,还有什么,哦,是双头金报应。”桑沉草不疾不徐地报上名来,简直对洞窟中蛇了如指掌。
就方才那仓促一眼,任谁能辨得出如此多的种类?
更别提窟中蛇养蛊般数不胜数,它们盘绕在一块,根本分不清头是谁的头,尾又是谁的尾。
偏这靛衣女子就说得出,何为双头,何为三尾。
奉云哀手中还执着出鞘的剑,在靛衣人嗤出声的一瞬,剑身倏然倾侧。
突如其来,宛若刹那天崩,登时雨雪交集,风声戾天。
那股凝聚在她掌中许久的真气,终于沿着剑刃挥洒开来,剑风所及之地,草木齐齐折腰。
剑意凛然,其势如洪潮盖地,锐不可当。
奉云哀立在原地,银光已在她挽剑间翰飞而出,她就如同幻化作那道剑光白影,与剑和气劲浑然一体。
这浑厚内力,这惊天撼地的剑气,岂是寻常人这般年纪能练就的?
且不说,奉云哀先天不足,周身经脉本不足以承载这傲寒内力。
靛衣人还是那不怵不惧的姿态,轻轻朝腰间一勾,银剑便如蛇一般卷上前。
桑沉草眼中还噙着兴味,那莫名的兴奋抖擞还爬上了她的眼梢眉尾。她将炽炎的真气化入剑中,步法看似轻佻散漫,实则妖诡古怪,似乎章法乱套,好比疯魔。
这样的步法实属罕见,寻常人这般步法,那定是武技潦草生疏,根基奇差。
但桑沉草不是,桑沉草身形胜似火中乱影,叫人根本摸不着头脑,乍一看浑身破绽,实则毫无破绽。
软剑噌一声缠上白刃,两道真气轰然相撞,当即银光迸溅,如同星河倾落。
奉云哀脸色骤变,不是掉以轻心,低估了对方的功力,而是因她手中剑竟蜿蜒出了数道裂纹,已在粉碎边沿。
那软剑非寻常金石铸就,而她手中剑,不过是寻常刀剑。
奉云哀立刻松开剑柄,翻腕震出一掌,借势往后掠出,避开了飞迸的齑粉。
再看靛衣人,堪堪一转剑锋,便像拨云般,化开了那一记掌风。
奉云哀摸向身后,终于握上那把被粗布紧紧缠绕许久的剑。
粗布分崩,剑刃上竟有一晃而过的紫光,仿佛淬毒。
那紫光虽只有一瞬,却也让桑沉草看得分明,她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奉云哀的剑已逼至桑沉草颈侧,这一击下去,此女即便不死,定也重伤。
桑沉草及时回神,正欲蓄起内力作挡,不料那剑刃竟成回首白龙,换作厚钝剑柄,震得她侧颈麻痹。
奉云哀没有要取人性命的意思,她以剑柄作指,点了对方的穴道。
不过一个点穴,她几乎用上了十成功力。
靛衣人还能动弹,但经脉如有阻滞,此时再想还手,必只能落于下风。
奉云哀暗暗舒了一口气,继而将手中剑往前一送,冷冷问:“你认得这把剑?”
桑沉草噙笑,丝毫不显狼狈,她呼气吹开了垂在脸上的一绺发,也问:“这是你的剑?”
“不是我的。”奉云哀垂眼,将剑收回鞘中,“这周身刀剑,皆不是我的。”
桑沉草说了一顿废话:“亦不是我的。”
相识几日,奉云哀对此女脾性已有大致了解,不明着答,便是有所遮掩。
奉云哀本欲忍着,但还是轻咳出声,唇边溢出一道血丝,显得格外脆弱,尤其她灰瞳无甚光彩,而一身白裙又甚是寡淡。
并非受伤,是因方才动用内力过多,她不光经脉,就连脾脏也有些难受。
桑沉草看得一个挑眉,明明受制于人,却还是不改姿态。她甚至还伸手,企图抹去奉云哀唇边的血迹。
奉云哀后仰避开,捏起袖口抹向唇角。
桑沉草哂道:“教你功夫的人,难道不曾告诉你,你这么下去,必死无疑?”
此话太难听,奉云哀装作浑不在意,冷冷道:“我要见问岚心。”
桑沉草收回落空的手,暗暗运劲,企图突破封禁,哪料根本撞不开,索性道:“我已经带你进到这黄沙崖了,见不见得到问岚心,是你的事。”
“你一定知道问岚心的去向。”奉云哀伸手,两指撘向桑沉草颈边,这正是被她点穴留下阻滞的位置。
指下滚烫,此女好像连血都是沸腾的。
桑沉草覆上奉云哀的手背,语气轻悠悠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第20章
被点了穴道,也便受制于人,此时即便桑沉草得幸捏住奉云哀的虎口,也已失去优势。
奉云哀冷道:“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桑沉草笑着,也不怕将人激怒,就算她此刻运劲受阻,至多能挽出个剑花。
“你真是……”奉云哀指下越发用力,隔着薄薄血肉,底下脉搏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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