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我已经要认不出来了。”秋月白慢慢说:“憔悴的人应当是你罢?”
储亦尘没有回复他这一句话,只是愣愣的,好像走神了一样,过来一会儿突然说:“……是我对不住你,那时候骗你、暗算你,都是我的错。”
秋月白喝茶的动作一顿,“嗒”的一声,茶杯被放置在案几之上,他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人,问:“……出什么事了?”
储亦尘的道歉并不能算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但将道歉结合他现在的状况与情景来看——只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这样心甘情愿地来见自己。
桂花香萦绕在鼻尖,听见秋月白的那一句话后,黑衣男人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的颤抖,像忍不住了一样,带着隐忍懊恼与自责,声音也几乎不成调:“求你……求你救他……若是因为之前的事,报复我就够了……”
“可是……温若是无辜的……”
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蜷曲,整个人几乎都要跪了下来,但还在继续说:“如今,你回归得意楼,高高在上,只要你出手,温若就一定可以得救……他的命只有你可以留下了……”
秋月白看着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问:“到底怎么了??”
温若出事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要不是温若……温若病重,我是不会来打扰你的,求你救救他,让白满川救救他……我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了……”储亦尘断断续续地说:“自从那日之后,他的身体就不行了,若再没有医术好的人来看,他恐怕命不久矣……”
秋月白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在想储亦尘说的每一个字,想到他说温若病重,想到那句命不久矣——最终他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究竟为什么突然病重??!”
瓷器被人在地一拍桌子震掉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当时储亦尘暗算自己的时候,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温若,因此秋月白顾念着他觉得可以不和储亦尘计较,但现在,这人居然跑到自己面前来说温若命不久矣……?
“你把雪粉华给你的东西拿给温若吃了?”他眯了眯眼。
“我……我已经试过,分明没问题,也找医者看过……”
秋月白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领,衣摆将茶壶也扫落在地,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厉色:“你就是这样待他?这样为了他好?你不惜杀我,就是为了这样做、这样让他受苦??你真是……”
他说着说着气急上头:“我原本觉得,你那或许只是为了害我找的借口,你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一些虚伪的合理,可你居然真的信了他,搞这些病急乱投医的蠢事!”
储亦尘脸色苍白,此时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与辩解,秋月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脸,话梗在喉头。
他松开了储亦尘,坐了回去,随后扶着头闭上眼,仿佛有一种深深的无力爬上了他的心头眉梢:“……你真是、真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面前这个人,只觉得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若能救温若,就算你如何对我都可以,你我之间的私仇与温若毫无关系,”储亦尘低声说:“……他毕竟是无辜的。”
“我当然知道他无辜,”秋月白说:“你却是罪大恶极。”
储亦尘的脸色更白了,低下了头。
秋月白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做?去找白满川,让他去清风城吗?”
即使再生气,秋月白也不会拿温若的性命来撒气,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说也已经无益,作为友人只能尽力帮他,能做的,秋月白都会尽力去做。
“若是可以这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我已经找不到白满川的下落。”储亦尘将他最近的经历都告诉了他,低声说:“……这件事也不能让时玄兰知道,我怀疑……”
他说到这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又很恐怖的事,但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最后没有说出口,只是顿了顿继续说:“……温延侠有一私生子,经年在外,最近突然接回,时玄兰有意掺和插手,控制清风城。”
秋月白觉得头疼,若是之前也就罢了,但这件事实在太棘手,再加上碰上那些破事,他与时玄兰最近关系其实并不能算好,而且人都已经被关在这里了,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抿着唇,低声偏过头去,说:“可已经迟了——你来这,时玄兰就已经知晓。”
储亦尘闻言脸色一变,又怀疑地说:“他就算知道我来见你,难道便那么清楚我找你做什么吗?”
秋月白冷笑:“你知道在你之前有多少人想见我吗?好几百个,但他们一个都没成功,而且——并不是我将他们拒绝的。”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储亦尘愣在原地,忽然就意识到今天自己来找秋月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应当再冷静一点、找到机会与秋月白暗中联系,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或许你可以求求他放过温若……”他又不甘心地说。
“他连我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过温若?”秋月白嘲讽说。
这时候储亦尘终于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白色纱布与被桂花香中和的药味,想到了什么,几乎彻底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秋月白是能救温若的,只要他张开口就好。
可如今看,对方分明也是自身难保。
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过去很久。
储亦尘的脊背弯成一个很失落的弧度。
秋月白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你先回去罢。”
储亦尘抬眼,心中噌的一下生出一股怒意与不甘,他直视着面前的人,心中反反复复的想着温若的事,又觉得就算是如此,难道秋月白就不能多去争取一下救人吗?
他问:“难道就这么放弃温若?!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分明可以去做,我看你就是不想!”
空气静了一下。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开始后悔,开始张嘴找补:“我不是那个意……”
“是。”秋月白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地打断了他的话。
被储亦尘这么一说,他缓缓变了神色,身体也放松了许多,伸出手去拨动瓷瓶中的桂花。
美人如玉,就连手也是极其漂亮的,桂花点缀在他白皙的皮肤之上,带着冷香,人的眉眼也染上冷意:“……但有你在我便不想救他了,什么想不想的救不救的,你也管不到我,储亦尘,你就是个废物。”
语气变了,人似乎也变了,那种疲惫与无奈被抛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与无情,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朋友。
储亦尘不可置信,面如土色,好像被重重一击。
他看着秋月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088章 长相思
昏黄的房间内,翠蓝色羽毛的雀鸟扑腾在金色的笼子里,笼门是打开的,一只冷白的手正平放在笼门口,手心放着粟米。
雀鸟啄食着粟米,时不时歪着脑袋观察着四周,在鸟的眼中,面前这个给自己东西吃的人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其他人都有鼻子有眼,只有他戴着一张奇怪的面具。
但面前的这个人却是最温柔的那个,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从来不会吓到小小的雀鸟。
最后一点粟米被雀鸟吃完的时候,刚好也是时玄兰听完下属汇报的时候。
清风城的储亦尘说要去见明月夜,他便故意放行,派人指引,果然,自己的好孩子见了人,只是没想到二人闹得似乎很不愉快,明月夜生气将人赶了出来。
时玄兰问:“他没答应帮那人?”
下属说:“没有。反倒是骂了储亦尘是个废物,连杯子都摔了,声言不想管清风城所有事。”
时玄兰听了之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将鸟笼关上,递给了那个下属:“就这样罢,继续盯着——将这个找人送过去给他。”
“他”自然指的是秋月白。
雀鸟在鸟笼里扑腾几下,芝麻大点的脑袋还不懂那么多,只是歪着脑袋看来看去,连自己要搬家了都不知道。
下属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刚入夜时,这只鸟便被送到了秋月白面前。
他看着笼子里毛茸茸的小家伙,愣了一下,问:“谁拿来的?”
侍从答:“是楼主派人送来的。”
秋月白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管了,似乎不感兴趣。
侍从又问:“公子,要挂在屋子里吗?”
秋月白随口说:“不妥,挂在外面。”
于是侍从便将鸟笼拿了出去,挂在走廊外,雀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他拿了点粟米想要喂给鸟吃,但鸟躲开了他的手。
侍从看上去也很喜欢这只漂亮的鸟,等到秋月白如往常一样坐在走廊上喝茶的时候,他对秋月白说:“这羽毛真好看……只是它好像有些怕人,不吃东西呢。”
“唔。”秋月白扫了一眼鸟笼:“等它饿了,自己会吃的。”
侍从又忍不住说:“您不喜欢这只鸟吗?”
秋月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都没过来凑近看过,如果不是不喜欢,又是因为什么呢?”
“人又不是除了喜欢就是讨厌。”秋月白摇摇头道:“它只是一只鸟,我也犯不着不喜欢它。”
侍从听得似懂非懂。
秋月白又说:“你要把今天的事都告诉他?”
侍从喂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迷茫地看着他。
“不必装傻,你想告诉就告诉罢。”秋月白哂笑,拿起了旁边的瓷瓶,里面的桂花已经换上了新鲜的,还带着露水,香气扑鼻:“你知道为什么会送一只这样的鸟吗?不是黑色、不是白色、偏偏就是翠蓝色。”
他今天的衣服刚好也是这样的一种蓝,在月光下仿佛碧波海水,潋滟荡漾,但是任何人在看见他时却并不会首先注意到他华贵的衣袍,而是率先注意到他那张美丽的脸。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有本事——他们本身就已经很吸引人了,因此其他无论再好的东西放在他们身上都会沦为陪衬,丝毫抢不到一点风头。
侍从觉得,面前的人就是这样,几乎要让人看得入迷。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虽然问这个问题是不妥的,但侍从还是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开口:“……为什么呢?”
美人低嗅瓶中花,又将瓷瓶重新摆放好,叹息着说:“当然是因为我以前养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鸟。”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可您分明都没仔细看过这只鸟,您怎么知道和您之前养过的一模一样?”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仔细看就能知道的,只因为我清楚吩咐将他送来的人,所以我便肯定,两只鸟绝不会有很大的差别……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就算又不一样的地方,也可以归咎于我将细节忘记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侍从还是不解:“那原来那只鸟呢?”
秋月白神色淡淡:“死了,被杀了。”
侍从听见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忽然觉得心头一寒。
“或许你说的也没错。”秋月白顿了顿,又说:“我原也过了喜欢这些小东西的年纪,虽然它漂亮,可也实在是脆弱,难照顾。”
“我可以为您照顾它。”侍从又摸了摸小鸟的头,感受到这样柔顺的一条生命在自己掌下,这样依赖地靠近着自己,有一种满足感从心间发芽。
“你喜欢,那你就拿走罢。”
“真的么?”
“真的。”
侍从的脸上露出一种欣喜的表情,但是又转瞬即逝,他想到这只鸟是时玄兰送给秋月白的,心中又生出一种恐惧,遗憾地说:“还是算了,我不敢。”
秋月白不劝说也并不强求,任由它去。
将粟米倒进装鸟食的小盒子,侍从把笼子门关上,退下。
走到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往回望了一眼,秋月白还是坐在那里,似乎根本没动过一样,整个人懒懒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很宁静,几乎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温和的人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候侍从已经彻底相信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只小鸟了。
若是他在乎,就该在自己离开后靠近那个金丝笼子,将那些粟米一点一点喂给那只翠蓝色的美丽小鸟。
看着远处的人影,侍从忽然又心中一跳。
……对于楼主来说,这样的一个人是否也如这只鸟一样?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要接触到那些他们这些人本不该接触到的事物,好奇心会杀人。
毕竟谁敢说出这样的话?说时玄兰并非真心宠爱义子,而是在试图将人当金丝雀养?
只怕是谁刚说出来就要被埋进土里——不,抛尸乱葬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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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下,秋月白感觉到那个侍从彻底离开了。
他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那只鸟。
雀鸟在笼中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往事也不堪回首历历在目——他方才说两只鸟很像,但这时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觉得还是有些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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