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於菟稳稳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臂弯里一向不愿多动的听眠翻来转去,焦躁不已,本想问问缘由。还没等他开口,听眠张大嘴巴,一口就咬在了他结实的小臂上。
贺於菟吃痛,到底忍住了没松手,他不会让听眠跌落马下。
直到嘴里的血腥味盖过了空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之后,听眠才肯松口。紧接着从贺於菟怀里蹿出,两只前爪轻轻碰到地面后,白衣一翻,就在众人面前化作了七尺高的少年。
柔顺的银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琉光银色的发带竟然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还能时不时泛起银色的透亮,恍若黑夜里长明的珍珠,一下刺痛了贺於菟的眼。
贺於菟反应也是快,长臂一捞,将人捞上马,按在自已身前,用宽阔的身躯尽量挡住听眠的身形,语气里带上了自已不曾察觉的狠戾:“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阿闫,安分一点,快变回来!”
听眠神色慵懒,抬手握住了贺於菟控着缰绳的手背上,一头琉光银的长发眨眼间就化成了玄色,轻轻地往后靠了靠,侧过头说:“我不。”
屈晓骑着一匹白色的大马与贺於菟齐头并进,眼神锐利,一眼就看见了藏在陈大文怀中的银发少年。她看着那张脸,同从前那个故作淡定的少年有九分相似,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阵悸动,抿着的嘴唇也松快了几分。
化作了人形的听眠,嗅觉下降了不少,周围混杂的气味终于没那么令他难受了。
听眠仍然保留了妖兽大多的习惯,在贺於菟身前扭来扭去,腰杆软塌塌的,想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贺於菟只能是挺着腰背,将肩膀舒展,尽可能地挡住后面探究的目光。
“别乱动了,你还想要怎么引人注目?”贺於菟情急之下手臂穿过听眠的腰际,将人禁锢着贴在他胸前,在听眠耳边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手臂还紧了紧,想借自已壮硕的身形覆盖四周的偷窥。
贺於菟不动声色地环视了走在他身边的几人,他们光明正大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他看不懂的笑意。
两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地成何体统。
贺於菟羞愧极了,虽然是二三十岁的身体,但内里还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十七岁未经人事的热血少年郎,脸皮薄的很,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了。
但他的手臂一点儿没松。
听眠漫不经心地说:“你走你的。”
他没看见身后贺於菟的脸更红了,右耳的豁口上鲜红欲滴,绷着脸说不出话。
行进的土兵们目不斜视,只有周围熟悉的几人经不住好奇频频转头打量与众不同的听眠。
煎熬的行军终于在日落西山时停止了,昽越将土们颇有秩序地支起帐篷,生火做饭。
贺於菟直接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闯进了大道旁的树林中,借着树木和等人高的草丛很快遮掩了身形。
待到周围探究的眼光都尽数消失,贺於菟才勒马停住。他也不下马,松开缰绳任由马儿低头吃草。
听眠没睁眼,感受到吹在面上的风消失了,于是懒洋洋地问道:“到了?”
预料之中的回应并没有响起,只有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冷哼。他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来这儿做什么?”听眠假装不解地问,扑闪的银色睫毛直直映入贺於菟眼底。
“逞什么威风?大军西征的目的就是为了屠尽妖族,而你倒好,当着大军的面就敢变身,不怕殒身在这里吗?!”贺於菟越说火气就越旺,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已是愤怒还是着急。
听眠不耐烦地直起身,又是那一套,自从他彻底融合了两尾的妖力之后,贺於菟就处处管这管那,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烦的要死。
“这本就是天狼鱼台的幻境,所有人的行为都是既定的。”听眠冷冷地抬腿下马,却被一把捞了回来,他恼怒道,“放手!就算真的要讨伐我又如何?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愚众,有什么好怕的?你以为你是谁,未免也管得太多了。”
贺於菟内心的烈火熊熊燃烧,他既着急又恨自已有心无力地反驳道:“是吗?六百年前魂魄周全的你尚且不能与之对抗,现在你不过魂穿了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所谓瑞兽,就敢把自已的命不当命了?你能不能......你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已......”
越说下去,贺於菟的声音再也支棱不起,他只能软了态度乞求,毕竟,阿闫的性子总是吃软不吃硬的。
听眠感觉到腰间的禁锢松了,他低头一看,贺於菟放开了手,他也不再强硬地挣扎,却照旧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既然我是俞卓在所有人面前亲口承认的瑞兽,那六百年前定然就是有瑞兽的存在。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仅仅是一缕意识也能化形?那是因为瑞兽本身就能化形,这具身体上有很多我看不透的地方,我需要不断地试探。别见绳就是蛇,草木皆兵就什么也看不透。”
贺於菟被堵的没话说,论牙尖他不如听眠嘴利,论眼界他不如听眠目明。他在听眠,甚至在年少的茹承闫面前,从来都是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贺於菟低低地说:“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什么?”这回轮到听眠装聋作哑。
只听贺於菟低声下气说道:“没什么。”
听眠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以为意地往后一靠,闭上眼睛:“那回去吧,我累了,我要躺着。”
半晌没听到回应,也没感受到胯下的马动起来。听眠正疑惑想睁眼瞪向贺於菟,突然之间后背一空,妖兽的危机直觉立马显现,这让他全身上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听眠瞬间瞪大眼睛,在眼前的天旋地转中,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稳定身体,但是腰上的钳制坚如磐石,带着他从马背上翻下来,跟随惯性滚进草丛里。
听眠一头撞到贺於菟坚硬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一道撞击声,紧随而至的一声闷哼。
还没适应脑袋的混乱,紧接着听眠就感觉到被狠狠抵在了树干上,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贺於菟将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他避无可避,那张陌生的脸上挂着陌生的神情:“听眠!我纵你胡闹爱玩,纵你眼里没了清正,但你要是对你自已的命不在乎,我就让你不好过,至少好过死。”
听眠此时脑袋昏昏,耳边起起伏伏的耳鸣,贺於菟的声音断断续续,只能看见他唇线分明的上下两瓣开开合合,他生气地说:“你又发什么疯?”
“求你......别拿他的身体胡闹,成不成?”贺於菟竭尽全力隐忍着体内的狂躁,稍稍松开了抵住听眠胸膛的手肘,再次一改前态地说。
听眠只隐隐约约听见什么“胡闹”、“身体”,其他全然没听清,或许是落马的时候撞到了脑袋。
正当贺於菟生了后悔,责怪自已冲动,想跟听眠认个错时,背后不远处响起一道尖锐的呼啸声。
第78章 抚西异事18
突兀的呼啸声响起时,听眠强迫自已清醒了几分。
“小心!”贺於菟一把推开听眠,自已则向另一边闪躲,只听呼啸声戛然而止,听眠原本倚着的树干顷刻间分崩离析。
熟悉的锋利伞尖在二人眼前乍现,令人心生恐惧。
张承初嘴角上扬着,情绪十分激昂,语气里充满了玩味:“陈将军,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人,怎么会做出私藏妖兽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呢?定是受这罪该万死的妖兽蛊惑的你,张某这就拿了它的项上人头以祭军旗!”
张承初的眼里根本看不进旁物,黑褐色的瞳孔里只倒映着那一头银白色长发。
听眠立在原地不动,微微狭长的眼睛里尽是嘲讽。
张承初二话不说举着枫叶映山红就往前冲,带着一往无前誓不罢休的杀气。
“张承初!你敢!”贺於菟双腿用力蹬地,奋不顾身就朝着听眠身前挡去。
“区区凡武,也想伤我?”听眠不闪不躲,立在原地,明明比八尺高的张承初还矮半头,冷酷的神情却让年轻气盛的张承初一往无前的勇气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在这一瞬间,张承初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眼前的他,真的还是他吗?
电光火石之间,贺於菟扑空落在张承初身后,草叶挡住了他,银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瞬息之间,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还有呼啸声都停止了。
“阿闫!”
所有的声响都在贺於菟高喊的话音末端静止。
贺於菟囫囵爬起来,却被眼前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听眠一只手,就轻而易举抓住了张承初右手手腕上的命门。
张承初的右手竟然是完好的!所谓的妖武枫叶映山红也并未吞噬掉张承初的右手,鬼鎏金并未出现,甚至连瞳孔都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这里没别人,装模作样也没人看,你吓着他了。”听眠微微笑着,盯着张承初那张用力皱起来的苦瓜脸。
“什么意思?”贺於菟踉跄站起来,喉头压了一股气,让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嗓子也哑了。
听眠慢慢放开了张承初的命门,张承初也放缓了呼吸,听眠嗤笑一声:“就这么个意思咯。”
他散漫地答了一句,然后兴致勃勃地看着贺於菟紧张的面容,他额头上滑落的冷汗却让听眠有了些困惑:他究竟在怕什么?
听眠转念一想,不愿再继续深究,逃避似的腹诽,真是沉不住气办不成事的聒噪孩童,真难带啊。
张承初却没有调戏玩闹的心情,手里的枫叶映山红垂落在身侧,没有转身,背对着贺於菟向听眠问道:“这小子不会告密吧。”
贺於菟听到后气愤地指了指自已,突然又想到张承初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动作,无奈气笑了。
“不会,这是个傻的,若是有背叛之心,杀了就行。”听眠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让贺於菟觉得喉咙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不禁想到,他在任何人那里都是无足轻重可随意丢弃的东西,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
贺於菟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之间余光瞥见听眠掩在宽袖中的指节朝他轻微摆动了两下,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不对。
贺於菟看着自已粗粝的指尖和黝黑的皮肤,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天狼鱼台的幻境里,所有的动作和话语都是原本角色的既定动作。
他的心跳猛然加速了,他想到,如果原本真的有一只所谓的“瑞兽”在联军中,那陈大文或许就是知情人,他们在筹谋着什么呢?
贺於菟满脑子疑问,但碍于张承初就在眼前,无法问出口,暂时歇了心思。
听眠说:“俞卓明天就会到达行固山,山上都是些虾兵蟹将,你一人就能清山。”
“那些废物还轮得着我出手?到了临潼再见识我的身手吧,哼。”张承初轻蔑地冷哼一声,对听眠的话嗤之以鼻。
听眠无奈地说:“你太自负了,承初,年轻人还是谦虚一点为好。”
贺於菟浑身一震,他好像抓住了破绽。听眠竟然以长辈的口吻来称呼张承初,这只“瑞兽”到底是谁?
他们口中所提到的临潼和妖王贺於菟一概不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暗暗记下。
张承初已经稳坐在张家家主的位置,出门都是大排场,名头更是响亮,已经是闻名天下的新一代神子,虽然他才刚继位不到两年。
他自然有恃才傲物的本事。
两人不欢而散,听眠盯着张承初愈行愈远的背影,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瞳孔里泛出不屑。
“张家人果然没什么脑子。”听眠微微笑了起来,贺於菟心下一惊。
听眠越过贺於菟,走至马下轻轻踩着马镫就翻身坐上了马背。他居高临下地睥睨贺於菟,淡淡说道:“走不走。”
语气里的冰冷让贺於菟不寒而栗,此刻马上的银发少年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心软的阿闫。
“走。”贺於菟也利落地上马,本想着胸膛和听眠后背之间稍稍隔开留一点缝隙,他不想和这个冷冰冰的陌生“瑞兽”有任何的接触。但却在坐稳的一瞬间,听眠就靠了过来,将手中缰绳交到他手上。
“回去再说吧。”听眠放低了音量,一瞬间又似春风化雪,柔软下来。
贺於菟抬起准备将人推开的手顿时僵住了,改为揽着听眠的腰,轻喝一声夹着马腹往回走。
他低头贴着听眠的耳朵声若蚊蝇:“有人?”
听眠轻轻哼了两声:“哼哼,联军里十万将土,各路眼线可一点儿不少,全天下都在看着这场好戏呢。”
贺於菟虽然满腹疑问,但在听眠说完之后紧紧闭上了嘴,四周草木皆兵,等回到自已的地盘再做下一步打算。
......
俞卓浑厚的声音从闷热的军帐里传出:“明日将抵达行固,一切按计划行事。”
火红灼烧的夕阳挂在帐篷边,满怀不舍的一点一点落下,帐中传出一阵窃窃私语。
贺於菟刚下了马,跟着听眠顺道从帅帐旁“路过”。刚听到一个好似屈晓的声音说到行固山什么的,一声大喝就在耳边炸响了。
“谁?!”
只见一柄长刀刺破军帐,贴着贺於菟的脸划过,顿时血光乍现,听眠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恰好躲过长刀的横扫。
“大帅,是末将惊扰了大帅!”贺於菟连忙回应。
“来迟了还不赶快进来,是要我请你们进来吗?”俞卓顺着被劈开的牛皮撩开一角,看见了听眠那张熟悉的脸,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是,请大帅降罪。”贺於菟率先大步迈进帐中,在众人的注视下撩起袍子就跪下请罪。
“这里没有别人。”俞卓说。
听眠从贺於菟背后露了面,看清了大帐里的人。
巫奴问道:“你们去哪儿了?一个时辰不见人。”
“想打点野味解解馋,整天吃稀粥肉干,舌头都直了。”听眠漫不经心地解释,他不动声色按住了贺於菟的后心,示意他不要说话。
“是吗?不是去小树林里干什么坏事吧。”巫奴挑了挑眉,嘴角藏不住笑意,话音刚落就被沈寿捂住了嘴。
“进林子是幻境既定的行为,我察觉到这几个身居不同军营的人族身上应当有什么阴谋,陈大文恰巧就是知情者之一。”听眠冰冷的视线扫过了巫奴和沈寿,停在了邓良霁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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