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心有余悸:“镐池君揉搓着王上的头发,说胡话,什么好花朝,干得漂亮,晚饭给你加个小羊拐。”
赵琨:“……”
很好,一直维持的长辈形象,终于还是崩坏了。
七月,吕氏全族被流放,只有嫁给甘罗的那位女郎,和依附她的幼弟没有受到牵连。流放的途中,吕不韦无法接受从权倾朝野的文信侯到阶下囚的巨大落差,选择自尽,他的门客偷偷地为他举办了葬礼。
秦王政早就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下令所有替吕不韦哭丧的门客,如果是秦人,就剥夺爵位流放,如果是三晋地区的人,直接驱逐出境。
吕氏家族的最后一点底牌也被连根拔起。被牵连的人太多,甚至导致基层官吏出现了断层的迹象。秦王政思前想后,赦免了先前被嫪毐之乱牵连,流放到蜀地的那两万多人。总算解除了各处官署的用人危机。
张良很是唏嘘,私下里对赵琨说:“吕不韦功大于过,只是被幼主忌惮,没有哪个君王可以容忍臣强主弱。有朝一日秦国新君继位,表兄一定要趁早抽身,千万别贪恋权势,落到这样的境地。”
赵琨沉默许久,根本不愿意考虑这种问题。
他事先从秦王政那里得到消息,按住了甘罗,没有让这对新婚小夫妻参与吕不韦的葬礼,保住了甘罗上卿的爵位,就是吕家千金为此大发脾气,又给他俩的脸上各抓了一道。
赵琨自嘲,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不让吕家的女郎见父亲最后一面,被抓脸也是活该。其实这是吕不韦最后的托付,吕不韦收到一封信,据说秦王政写的,内容赵琨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吕不韦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掌上明珠和幼子。赵琨跟吕不韦共事多年,合作还算愉快,也不忍心拒绝一个父亲在人生尽头的请求。
赵琨丝毫不介意,顶着半张花猫脸去挖墙脚——他惦记吕不韦手底下的那些方士很多年了。尤其是会烧琉璃珠的那两个,堪称行走的人形小金库——一颗品相比较好琉璃珠,市价在百金以上,也不用多烧,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每年整几颗出来就行。
吕不韦这边树倒猢狲散,那些方士也急于寻找新的靠山,摆脱被牵连、被流放的命运,很自然地倒向了赵琨。
赵琨将烧制透明玻璃的方法教给他们,
徐福终于有了得力助手,跟新来的方士分工合作,无论是炼钢,还是烧玻璃,都轻松省力许多。
徐福给赵琨准备的惊喜,是一批来自番邦异国的匠人——罗马和迦太基人在打仗,为了躲避战火,许多人逃亡,徐福救了这些异域的工匠,胡萝卜加大棒,骗回镐池乡打工。徐福与这些番邦的匠人切磋炼钢之术,还学会了吹制玻璃瓶、玻璃罐等玻璃器皿。
他们向赵琨进献了一块百炼精钢,还有一只彩色的、一看就极其贵重的玻璃瓶——深邃幽静的海蓝,配上清新治愈的阳绿,既彼此交融,又界限分明。金箔在高温中熔化形成华丽的纹路肌理,夹在蓝色和绿色的玻璃之间,泛着一股子浓郁的土豪气息。
百炼精钢也大有名堂——这种钢可以进一步加工成锋利无比的冷兵器,关键是做出来的软剑不仅不会生锈,还非常柔软有弹性,不用的时候,可以当作腰带缠在腰间,一旦抽出来,瞬间就能恢复笔直,仿佛是有记忆的活物。
权利更迭,几家欢喜几家愁。
秦王政赖在床上,四肢伸展。他身上那种上位者特有的威严,近似于大型的猎食猛兽一般的残酷冷厉的气息,通通都消失了,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懒洋洋地抱着枕头,目光清澈地拍一拍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小叔父,明天就去选一块地办学府,要咱们都满意的位置。”
赵琨从未见过秦王政如此轻松惬意地模样。仿佛脱去了一切伪装,并且敞开坚硬的蚌壳,展露出了内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走到近前,在床沿上坐下,脱掉室内专用的木屐。和秦王政并肩躺平,“再借我一些人手,弄几个博士过去负责文化课。”
秦王政大方道:“除了淳于先生,其他博士,小叔父随便挑。”
赵琨好奇:“淳于越怎么就不能借了?”
秦王政在他头顶挼了一把,“明年扶苏也该启蒙了,淳于先生的为人比较正直,博学多才,我想请淳于先生教导扶苏。”
赵琨打了一个哈欠:“那好吧,政儿也别打徐福徐先生的主意,我这边离不开他。”叔侄之间,就不要暗戳戳地挖墙脚,互相伤害了。不过徐福应该不会跑,毕竟秦王政是个工作狂魔,官场一点都不好混。他给徐福的待遇,已经超越了满朝文武百官,固定俸禄三千石,还有生产销售钢铁、玻璃、药材等物品的分红。徐福就相当于大股东之一,有一定的决策权。
就在秦军集结完毕,准备一举拿下韩国的时候。
赵国那边又开始搞事情,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赵王让使臣姚贾四处游说诸侯,试图联合韩、魏、燕、楚,再搞一次五国伐秦。
尉缭那边,鬼谷弟子的情报更加详细,是韩国即将灭亡,韩公子非献计,祸水东引,韩国的使者说动了赵王,让赵国抢着去当出头鸟,替韩国分担压力,给韩国续命。
尉缭献策,秦国也搞外交,贿赂赵国的权臣郭开,搬弄是非。在秦国的大军压境,攻打赵国的邺城的时候,假装无意中查出韩国祸水东引的阴谋,向赵王禀报。
赵王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下令将使臣姚贾驱逐出境。韩国从此孤立无援。
整件事情,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姚贾,他作为一名使臣,并没有不称职的地方,相反,他的口才和业务能力还相当卓越,几乎快要促成五国伐秦的联盟了。
奈何现在的赵王,就是昔日的公子偃,赵王偃做事一向只凭心情,不讲究公平公正。他被韩国当刀子用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刚巧就撒在姚贾的身上。姚贾招谁惹谁了?
算起来,魏国人姚贾,最初也是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尉缭昔日的同事。以姚贾的聪明才智,立马就反应过来:他被尉缭给摆了一道。不过,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说的。姚贾被赶出赵国以后,穷困潦倒,思前想后,干脆入秦,请尉缭将他引荐给秦王政,谋一份差事。
姚贾向尉缭抱怨:“郭开那个奸臣真不是个东西!他直接上门抄家,一个铜板都没给我留下,就连妻女的金玉首饰都搜刮干净,戴在身上的也让摘下来。可叹我拖家带口,险些饿死在半路上!”
他一路风餐露宿,半个多月不曾沐浴更衣,身上带着一股子汗味臭味。外袍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摆还被荆棘丛划破,形同乞丐。他亲娘见了都不一定能认出他。
尉缭薄唇轻抿,眼底一抹愧疚之色一闪而逝,低咳一声,调侃故人:“郭开也是个妙人,哈哈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在下可以举荐姚兄,在秦国做事没准前程更加光明。”
提到郭开,姚贾忍不住骂骂咧咧,问候对方全家女性。下一刻,他的空荡荡的肠胃开始“咕咕”乱叫,发出抗议。
尉缭轻笑一声:“走,我带姚兄去个好地方,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风中飘荡着莺歌燕舞的靡靡之音,沸腾的九宫格火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各色蔬菜,切成薄片的新鲜牛腱子肉、外焦里嫩的烤鸭、胭脂鱼脯……摆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水果和饮料放不下,在旁边的架子上摆了三层。
姚贾沐浴过后,换上传说中的织花棉布衣裳,果然柔软又舒适。他扯下一只烤鸭腿,惬意地坐在高楼的露台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俯瞰水上乐园的风景,惊叹道:“原来是游客络绎不绝,一天要吃掉几十头肉牛的八卦城!”
赵琨:“……”
这名称纠正不过来了是吗?明明是水上乐园!
秦王政一向看重尉缭,连带着尉缭举荐的姚贾,也一来秦国就被委以重任——姚贾被封为秦国的上卿,成为破坏诸侯合纵的负责人,专门出使各国,游说诸侯,避免他们联合起来,阻止秦国吞并韩国和赵国。
秦王政当场决定——事不宜迟,让姚贾三天之内就出发。
他一声令下,各官署通力合作,姚贾需要的证件、符节、一百辆马车、千斤黄铜、钱财珠宝,一天之内就全部到位。姚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秦人办事的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他还没有休息够!舍不得离开八卦城。昨日才上演的那一出白蛇和许仙的人妖虐恋,他还没看到大结局呢!
奈何秦王政亲自为姚贾送行,又额外赏赐了一套秦王专用的玄端,用姚贾的佩剑舞剑,礼遇非常。
姚贾:明白了,王上口中的“三天之内出发”,就是明日清晨立即出发的意思……
感觉又被尉缭给坑了。
然而姚贾心甘情愿。因为秦王政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殊荣,足以洗刷他被赵王驱逐出境的耻辱。
不过,秦王政其实不知道姚贾是被赵国驱逐的“逐臣”。姚贾将这件事视作奇耻大辱,羞于提起。尉缭一向不揭别人的旧伤疤,也没有说。
入秋,北方出现了十分罕见的大旱灾。秦国、韩国、赵国、魏国,从六月到八月,没下过一场雨。
秦国有郑国渠、都江堰,有滴灌设备,还可以勉强维持生活用水和农业用水。三晋地区却早已赤地千里,发生了严重的饥荒。
短短两个月,秦王政用粮食吸引了八十万流民在秦国安家落户。赵国的军事实力虽然强悍,却被后勤彻底拖垮,士兵食不果腹,就算是战神来了扛不住。
赵国丢了许多城池,前前后后,一共折损了十万兵卒。从此一蹶不振。
韩国苟延残喘了几个月,再次被扼住咽喉要害。秦王政指名道姓,向韩王要一个人——韩公子非。
就这样,韩王给自个儿扯了一块遮羞布,让韩非以使者的身份,奉命出使秦国。
秦王政想要招揽韩非,然而韩非意志坚定,软硬不吃。最终,秦王政采纳李斯的提议,将韩非扣留在咸阳。
第97章 韩非送上门(蒸馏器)
虽说是扣留,其实韩非只是无法通过崤函古道、武关、临晋关等关隘离开关中地区,咸阳城以及咸阳周边的城邑乡镇他都可以来去自如。
韩非入秦以来,总是听人谈论八卦城。文武百官、乡绅富豪宴请宾客,都以在八卦城预定到席面为荣。另外,可以凭借一技之长享受吃喝玩乐全部免单的机会。诸子百家的传人都趋之若鹜,倒也不是稀罕不要钱的美食和住宿,而是借此机会扬名天下,结交八方豪杰。
据说尉缭就在八卦城常驻,还经常带友人去寻开心。
雨雪纷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落到地面就融化。韩非的马车碾过湿漉漉的城阙阴影汇入车流之中,成为车水马龙中的一部分。
镐池乡,水上乐园。
赵琨乐颠颠地摆弄着昨日才到手的玻璃蒸馏器。前段时间,他四处游山玩水,幸运地在一处湖水干涸的地方发现了硼酸盐矿物。刚巧从吕不韦那里挖来的方士已经掌握了烧制透明琉璃的方法,赵琨就教他们从硼酸盐矿物中提取硼砂,硼砂用途广泛,可以提高玻璃的透明度,以及耐热性能。还能使瓷釉不易脱落,也能用于冶金、炼钢、治疗中耳炎、手足癣等等。
整个秋季,失败了无数次,最终还是徐福亲自把关,才成功烧制出第一批更加耐高温、抗腐蚀的高硼硅玻璃。优先给赵琨制作了三套简易的蒸馏设备。
有了这东西,酒精、花露、精油、香水等等,他随时都可以搞出来。赵琨兴冲冲地派人去章台宫传信,邀请秦王政今晚一同小酌,品尝一下蒸馏酒。
他从中午忙活到暮色朦胧,也只蒸馏出三小坛比水还清的烈酒。他自个儿还喝掉了一坛,不过两坛酒请大侄子尝个新鲜倒也足够了。赵琨感觉蒸馏器还能再改进一下,于是他又画了新的图纸,让岁安拿给徐福参详。
秦王政一进屋,就感觉到热气扑面,酒香浓郁。木质的地板上丢着两支不同型号的画笔,赵琨敞着外袍,半躺半坐,雪白的亵衣上沾了一点朱砂红的颜料,脸上,右眼下方也抹了一道红痕,估计是同一种颜料。手中还掂着一只空酒坛。头顶一小戳散发高高地翘起。秦王政忍不住伸手替他捋平。
酒壮怂人胆,赵琨一把拍在秦王政的手背上,气呼呼地大声道:“说了多少次,不许摸头!”
“那寡人让小叔父摸回来?”秦王政怀疑小叔父已经喝醉了,他弯腰抓住小叔父的手臂,一边拽他起身,一边柔声哄道:“地上凉,先起来再说。”
赵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猛,没刹住,脑袋直接撞在秦王政的下颌上。
“啊!”
“唔!”
赵琨捂着头,似乎清醒了一些,端端正正地站好了,从仪态上完全看不出是一只醉猫,“王上。”
秦王政从赵琨的外袍中摸出他的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颜料,“终于认出我是谁,开始装乖了?”
大侄子手重得要命,感觉磨得脸皮生疼。还是伯高、或者岁安靠谱一点,赵琨嫌弃地别开头,向后缩了缩,“跟阿良学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张良凭这一手,让赵琨至今没法下狠心处罚他。
秦王政轻笑一声:“别动,还没擦干净。”
赵琨:“那王上轻一点。”
这时,水上乐园的管事求见,禀报说韩公子非大驾光临,还写了一篇法家的新作,赢得免费吃喝玩乐的特权。
韩公子非,韩非子!
赵琨一下子来了精神,对秦王政说:“等着,我帮政儿把人拐来。”
第98章 寻他千百度,他自我攻略。
秦王政心说:小叔父这个状态,别说拐人,不被拐走就不错了!
出于信任和敬重,秦王政还是纵容赵琨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只是吩咐暗卫多多留意,一定要保证赵琨的安全。
小厮进进出出,一道道下酒菜送进屋里。有红油猪耳、蜜瓜火腿、五彩素什锦等八样冷盘,还有雕花梅球儿、金丝蜜枣、香橼子、樱桃煎、莲子酥等八样蜜饯点心。蜜饯在后世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然而在战国末年,因为除了赵琨,没有其他人养蜂、制糖,蜜饯居然成了离开镐池乡就吃不到的美味。
下一刻,尉缭姗姗来迟,他一进屋就闻着味准确地找到了摆在食案一角的两坛子蒸馏酒,眯着眼抱起酒坛子,揭开封口的红绸嗅了嗅,感叹道:“好香啊!大王、镐池君,今日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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