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濯不屑地轻嗤一声,握住剑柄,“呵,云阳君那种衣冠禽兽,我这叫大义灭亲!现在就砍了他,扔进河里喂鱼!”
赵琨连忙按住赵濯的手,将马上就要完全出鞘的剑推了回去,“别污染河水,尉缭喜欢钓鱼,每次还送我几条。”
他不紧不慢地从衣襟里摸出另一只梨子,狠狠地砸在龙韬的脸上,“那么多无辜女子的生命,云阳君犯下的罪行,死十回都不够。他这样的,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身败名裂,家产充公,万人唾弃地游街,再腰斩示众,以儆效尤。放心,我不会亲手杀他,与名声无关。就是不想便宜他。”
赵琨坐在铜镜前,用手指将散落的长发稍微梳理了一下。他原本戴着发簪,被云阳君给拔掉了。发髻早已散开,这样出去十分有损形象,好在绿罗裙上有很多飘带,于是他又扯下来一根带子,将头发半束。
赵濯实在看不下去,脱了外袍,给赵琨披上。
就在这时,咸阳县衙的捕头张启前来禀报,他带人搜索了整座庄园,解救出两名落入虎口的女子,还发现一具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尸体没有腐败的迹象,并且残留着一点余温,死亡时间应该在五个时辰以内。
只差十小时。
赵琨叹息,他抓获凶手的速度还是有些慢。另外,咸阳县衙只接到两起失踪案件,原来还有一个受害人,至今没有人发现她已经失踪了。
至少名义上,赵琨和云阳君还是兄弟,所以这案子的后续他得避嫌,只能把云阳君移交给廷尉府了。
赵琨回府换了一套衣裳,收拾整齐,像模像样地出门,打算先跟秦王政通通气。另外,学府即将建成,一部分人家有了余财,会更加关注教育和娱乐,造纸术和印刷术都可以安排上了。
今日秦王政心血来潮,亲自带扶苏参观温室大棚中的冬季蔬菜。
扶苏一双小短腿,走得慢,被秦王政夹在腋下带着走。之后在温室中挖萝卜,扶苏玩得满手泥巴,抹在秦王政的衣服上。秦王政回想起当年在镐池乡,小叔父下地,不拔萝卜拔他头的事……
赵琨一出现,扶苏立即跑过去,张开像莲藕一般胖乎乎的手臂,扑在赵琨的腿上,委屈巴巴地告状:“小叔公,父王把我的脑袋当地里的萝卜拔,还说会长高。”
第105章 我去作证
似曾相识的感觉,赵琨当年就是这么逗大侄子玩的。
他心虚地轻咳一声,想拿一颗糖来哄扶苏,抬手一摸袖袋,空荡荡的。手指的根部疼痛难忍,似乎肿得更厉害了。
扶苏的小脸冻得通红,扒着小叔公的腿不放。若是往常,他这样撒娇,就会有甜甜的糖果喂给他。有时候,为了安抚他,小叔公会让月夕给他蒸一碗红豆酥酪,入口绵密丝滑,带着浓郁的奶香味,他和父王都喜欢吃。
赵琨这才想起来,刚换了一套衣裳,身上根本没带糖。摸糖的动作陡然僵住,他下意识就把扶苏拎起来抱在怀中。特意换了完好无损的左手抱着小崽子,右手自然垂在身侧,被宽大的衣袖遮盖。
扶苏以前都是被小叔公双臂抱,单臂抱,他就觉得不太稳固,小身板紧贴着赵琨,呼吸喷在了他的颈窝上。
赵琨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险些一把将小家伙丢开。作为一名直男,被云阳君绑着,一头拱过来啃脖子,咸猪手一路向下侵袭,还是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秦王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去拽赵琨的衣袖,“手怎么了?”秦王政放心不下,拿扶苏当幌子,特意过来瞧一眼。这几天,小叔父白天女装“钓鱼”,晚上挑灯处理公务,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眼睛都熬出红血丝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赵琨就膈应,“云阳君有种奇怪的癖好,专挑手好看的……”他忽然意识到不应该让扶苏听这种事情,闭嘴不说了。
秦王政捧着赵琨肿胀充血的手,脸色冷的仿佛冬日寒冰落雪,吩咐身边的侍从道:“快去请徐咨过来。”
赵琨倒不太在意,说:“徐太医早就到了,有两位女郎伤得很重,我让他先救人。阿家已经去替我取药,他擅长医治跌打损伤。”
扶苏伸长了脖子,嘟起嘴对着小叔公的手轻轻吹气,模仿着每次他摔倒擦破手掌,郑姬哄他的语气说:“呼呼,呼呼就不痛。”
赵琨的心都快融化了,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可爱?跟大侄子小时候完全不是一种类型。他带着扶苏在庭院中辨认树木,除了四季长青的赤松和侧柏,这个时节,很多树光秃秃的,但有经验的人可以仅凭树干和树皮的纹理分辨出它们的种类。
扶苏学得很快,看向赵琨的小眼神充满了崇拜之情,让他有种畅快飘然地成就感,怡然自得。得英才而教育之,是为人师的一大乐事。当年王绾王先生总是给他和甘罗开小灶,大约也是这种心态?
朱家带着冰块和药粉回来,赵琨安抚地拍一拍扶苏的背,把他交给秦王政,转身去屋里上药。秦王政随手就将扶苏抛给侍从,跟着进了屋。
连续换人,扶苏有点懵,缩在内侍的怀中,呼出了一个鼻涕泡。
内侍取了小斗篷给扶苏裹上,心说:王上和镐池君都不会带娃,瞧把长公子给冻的。
赵琨先前还疑惑朱家去拿药,怎么会用这么长时间,现在破案了,这附近没有积雪,朱家去凿了一块冰,想给他冷敷消肿。
其实主院就有冰块,只不过朱家不知道。
秦王政曾经赐给赵琨一对冰鉴,就是古代的冰箱加空调。战国早期的古墓出土过青铜冰鉴——曾侯乙铜鉴缶,工艺精湛,纹饰精美,内部还是双层空间,夹层中放冰块,内层放新鲜瓜果,或者酒水饮料,可以保鲜一段时间,还能给室内降温。赏赐一对,是因为这玩意还可以当做烤箱使用,算是战国的黑科技。
为了方便使用冰鉴,赵琨还在镐池乡建了几十座冰窖,冬天将清水窖藏,密封起来,到了炎炎夏日,打开冰窖,清凉一夏。虽然硝石制冰也很方便,但冰窖量大,成本低,可以轻松地供应整个王室。
朱家看着粗犷,处理筋骨挫伤的手法居然十分轻柔,而且相当专业,他替赵琨用冰块隔着纱布冷敷过后,再上药也不怎么疼。
就在这时,章邯风风火火地敲门进来,向赵琨禀报说:“受害的女郎,一位昏迷不醒,令一位全身高热,伤口溃烂化脓,恐怕……徐太医也没有把握。哎,云阳君的夫人早就知道云阳君的行径,她派人提前联络了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或是威逼,或者利诱。就在刚才,很多家属都来衙门撤案,他们不告了。虽是人命关天,但民不举,官不纠。廷尉左监说,可能需要等一位女郎清醒过来,上堂作证,才能给云阳君定罪。
赵琨怒了,推案而起,说:“我去作证!”
第106章 护送魏国太子继位。
秦王政赶紧扯袖子抓手臂,把人拽回来。经历过母太后和嫪毐的事情,秦王政太清楚民众有多热衷于传播这种桃色绯闻了。小叔父不在意自个儿的名声,他却非常在意,并不希望以后百姓议论起云阳君的案子,会意淫小叔父有没有被迫承受分桃、抱背之欢。
天下悠悠众口,伤起人来,也不逊于刀劈剑刺。
秦王政的心底烧着一团狂暴的烈焰,脸上却仍然是霜天雪地一般的冷静,“小叔父,此案不急在一时半刻,他们威逼利诱,我们大可以收集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宗室贵戚胡作非为,越发地肆无忌惮,我早就想找个由头整顿一下,这不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吗?”
当初吕不韦掌权,对宗室贵戚的违法乱纪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滋生出不少罪恶。比如云阳君,不仅手上沾满了血,还带头侵占朝廷养马的草场,招募流民种植香料、水果、养马、贩马……开设私人猎场、庄园……每年又增加一大笔收益。
商鞅变法之后,没有立功的宗室会被踢出宗室籍,所以有封地的宗室贵戚其实不多,但这些人个个都养着私人卫队,少则八百,多的数千。比如当初昌平君、昌文君协助秦王政平定嫪毐之乱,调集的军队就有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的卫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官员忌惮他们的身份,又收了好处,干脆跟他们沆瀣一气,当起了他们的保护伞,大家一起中饱私囊。
赵琨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侄子这是让他打配合。借着云阳君的案子掀起一股廉政风暴,将权贵之中的蛀虫都清理一下。
他忽略了古代权贵的手段,这些人之所以横行无忌,就是因为一般人根本动不了他们。普通百姓状告他们,无异于以悬殊的实力,去挑战特权阶级。
古人说,“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赵琨不这么认为,“蚍蜉”就是蚂蚁,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如果蚂蚁足够多,完全可以导致树木枯萎。众志成城;众口铄金。不要因为蚂蚁小,就忽视它的力量。
赵琨安排章邯去走访所有受害者的家属,为他们提供庇护,只要有一家不放弃状告云阳君,他就能督促廷尉府将云阳君绳之以法。
赵琨跟着秦王政往回走,瞥见屋中焚香用的三足小铜鼎,忽然想起这东西是他从宫里搬出来的那年,云阳君派人送的,火气又冲上头,他狠狠地踹了铜鼎一脚,然后“嗷呜”一声,满眼泪花地抱着脚尖蹲下了。还不忘对岁安说:“把这鼎处理掉,是云阳君送的,别摆在这里碍眼!”
秦王政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把他扶到坐榻上,劝道:“叔父且消消气,我让暗卫去给杨樛打个招呼,保管云阳君在廷尉诏狱吃足苦头。”
赵琨确实想再给云阳君一点颜色瞧瞧,又不好承认,一本正经地问:“动用私刑不太好吧?”
秦王政挺了解小叔父的脾气,完全不受语言的蒙蔽,说:“没什么不好的,敢伤小叔父,就应该承担后果。何况云阳君那种混不吝的恶霸,不动真格的,他不会招供。”
话音未落,宫里来人,说魏王于上个月驾崩了,消息才传到秦国,魏国的使者龙阳君请求面见秦王政。
赵琨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龙阳君这是准备向秦王政借兵,护送魏太子增回国继承王位。有了这份拥立新君的功劳,龙阳君在魏国的地位依然稳固。秦王政会促成这件事,但肯定要狮子大开口,让魏太子增答应一些条件,比如签订盟约,在秦军伐韩、伐赵的时候,魏国不再插手。此外,钱帛、粮草、割地,一样都不能少,魏太子增不刮一层皮是走不了的。
这不是无耻,国家利益当前,没什么可手软的。派兵护送魏太子增继位,本身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过,扶持诸侯掌权,也能为秦国造势,增强国际影响力。
以秦王政的英明强干,工作狂作风,一刻也等不了,立即让侍从驾车送他回章台宫,接见龙阳君。
扶苏一直盼望的红豆酥酪,因为这东西放久了不好吃,厨娘现做没有那么快,扶苏一口都没吃上,就被秦王政给领走了。赵琨让厨房又上了几样小吃和点心,煮一壶蜂蜜柚子茶,邀请徐福一同享用下午茶。
赵琨拒绝了侍女的投喂,用左手拿着小勺子挖了一勺红豆酥酪,美滋滋地送入口中,又香又甜。
“徐先生,上回我提到的蒸馏酒,还有成品吗?”
徐福捋着胡须微笑:“有,镐池君似乎对蒸馏的效果不满意,我还准备了一批反复蒸馏的,纯度很高,酒味极烈。不过此物易燃,还伴随有燃爆现象,所以存量不多,也没有放入仓库,我自己收着的。”
这是什么国际好下属?你的预期是六十分,他能精益求精,给你做到一百分。
赵琨恨不得让所有门客都跟徐福学一学,欣喜地说:“反复蒸馏过后,得到的是纯度比较高的酒精。酒精可以应用在医疗、燃料、化学实验等领域。”
他跟徐福聊了聊微生物学中的细菌和病毒,解释了酒精消毒的原理。徐福居然将这些东西跟中医的邪气、秽气等致病因素对应,认为寒邪是从口鼻和皮肤进入人体,从而导致病变的。
赵琨十分佩服徐福的领悟力,耐心地等他享用完下午茶,才说:“从云阳君的府上救出来两位重伤的女郎,多处骨折,伴随伤口溃烂,还请徐先生预备好药箱和酒精,随我去看一看。”
第107章 秦王政唯一一次违背原则(大蒜素、桑皮纸)
水上乐园,东南角的篱笆边,几丛耐寒的菊花傲霜怒放,花瓣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仍然坚韧地保留着鲜艳的颜色。这是徐咨的药庐,赵琨特意为他修建的庭院式住宅,附带医馆和二十八亩药田。
徐福也有一套,与徐咨相邻。而且作为上等门客,他们出行是配马车和车夫的。
赵琨等徐福回家拿了药箱和酒精,领他去医馆探视那两位受害者,徐福的医术比徐咨更加高明,或许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医馆的厢房没有安装门扇,只挂了一道门帘子,隔绝视线。里边隐隐传出徐咨的妻子和一位年轻女郎的对话声。
徐咨的妻子问:“疼得厉害吗?良人(丈夫)留了可以止痛的药,只是这药有些微毒,不能多用。”
年轻女郎的声音听着很是虚弱,“多谢姐姐,不必治了,用了这么多药,将我卖了也付不起诊金。秋天的时候,父亲病了一场,四处求医,田地卖掉,母亲的嫁妆都填进去还是不够,又向三叔借了许多钱。母亲没日没夜地替人绣丝履,眼睛已经不太好了,也没法将负债还上,愁得头发都花白了。我怎么能……”
徐咨的妻子安慰她:“这是我自己入山采的药,良人亲手炮制、调配,我做主,不收你的钱,放心用吧。”
赵琨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医疗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草药基本靠野外采集,或者四处收购。再加上交通不便,一些产自深山的药材数量稀少,十分难寻,价位高得吓人,普通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如何能病,又如何敢病?
他跟徐福对视一眼,隔着门帘问:“徐福徐先生愿意为受伤的女郎医治,请问我们可以进屋探视吗?”
里边一阵窸窸窣窣的,似乎是整理了一番。徐咨的妻子快步走过来,掀起门帘,欣喜道:“叔叔一向妙手仁心,治愈过许多性命垂危的人,女郎这回有救了!”
徐福感受到了压力,但他没有说些客套谦虚的话,表示兄长救不了的人,他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万一被重伤的女郎听见,心中恐慌忧虑,甚至可能影响疗效,雪上加霜。所以他努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并且信心十足的神态,对女郎笑了笑,领着弟子上前诊断。可惜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根本瞧不见徐福精湛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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