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上上下下扫视着,倏而定在某一处。
季霄走上前,探了探卫寻的发根,“头发怎么湿了?”
卫寻打蛋的动作顿住,“有点热。”
“今天热吗?”季霄莫名,他怎么记得刚才回家的路上挺冷呢?
他把空调降低了几度,对卫寻说:“你饭先别做了,先去洗个澡吧,不然要感冒的。”
“可是……”卫寻犹疑,季霄聘重金请自己来家里给他做饭,现在雇主好不容易饿着肚子下了班回家,这点小事他都完不成的话,是不是不大好?
“快去洗吧。”季霄夺过卫寻打蛋的碗,把人往浴室推,“饭我来做,饿不着你,放心。”
卫寻瞥了眼碗里的蛋液,依旧迟疑不决:“可是你……”他怀疑季霄会不会做饭,又怕冒然问出口拂了金主面子。
季霄一眼看穿卫寻的想法,果断道:“我会做饭,只不过……”他眼神发虚,揉了揉鼻子,声音轻了下去,“我平常懒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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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寻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后,饭桌上果真躺着香喷喷的饭菜,卖相上佳,色香俱全。
碗筷已整齐摆好,季霄坐在餐桌边好整以暇,晃着腿,得意洋洋望着卫寻。
卫寻假装自己没注意到垃圾桶里的外卖袋子,故作惊讶:“这都是你做的?”
季霄随意摆摆手,示意这些只是小意思,心里感慨自己这加急配送费花得值,他用下巴轻轻一点茶几上的吹风机,“你快吹头发,吹完再吃饭。”
有些日子没理发了,卫寻向后拢了拢长过肩膀的乌亮黑发,在餐桌边坐下,把手伸向筷子:“头发不用吹。”电吹风对发质多少有些损坏,卫寻十分爱惜自己这一头长发,宁可自个儿感冒也不愿让头发遭殃。
手捞了个空,筷子被季霄抓了去,卫寻不解地看向他。
“那怎么行?”季霄有些着急,直接站起身拉着卫寻来到客厅,不由分说把人按到沙发上,站在他身后,打开电吹风。
头顶上,季霄的手指穿进卫寻发间,拨弄着,轻柔而强劲,很熟悉的力道。
电吹风隆隆作响,而卫寻的世界里一片静寂。
伴随着季霄的动作,心里有扇尘封多年的大门毫无预兆地悄悄打开了,露出一小条缝。
耳膜躁动着心跳声,恍惚间,卫寻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邓衡,今天班里有人说我的头发像女孩子,你别再给我梳头发了,帮我把它们剪掉好不好?”
“你要叫我老师……唉算了算了,什么女孩子,那是他们嫉妒你头发好看,别管他们,随他们说去。”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邓衡——”
吹风机的运作声戛然而止,季霄不知从哪找出了把木梳,开始帮他梳头发。
动作轻轻的,笨拙又生疏,身后的人也不嫌麻烦,一缕一缕梳着,遇到打结的地方,便放下梳子,一点点把结解开,卫寻的头发又细又密,等梳齿一一梳过头发,时间漫长得仿佛已经过了整个世纪。
季霄不舍地松开卫寻的头发,品味着指尖残留的丝滑触感,放下头梳,“行了,吃饭。”
-
深夜,客房,床头亮着昏暗的暖光色灯。
铿锵有力的摇篮曲响彻房间,惊得窗外一窝燕雀幼崽齐刷刷瞪着黑溜溜的眼睛,迟迟无法入眠,鸟妈妈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搬家远离噪音污染。
近来,仿佛成了某种约定俗成,季霄只要在家,都会在睡前变着法儿地给卫寻唱一首摇篮曲,中文的摇篮曲全唱完了接着唱英文摇篮曲,英文之后接着法文。卫寻便在这一首首“摇篮曲”里,奇迹般地渐渐戒掉了安眠药——他从前竟不知,原来梦乡可以如此香甜,比之他最爱的巧克力蛋糕有过之无不及。
一曲终了,季霄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关掉床头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他放轻步伐,往门外走去。
“季霄。”
卫寻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又或许他压根没睡——唤住了准备关门的季霄,声音温温软软,似含着一汪泉:
“今晚陪我睡,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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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有人咩~
第18章 “你喜欢他?”
“啪。”床头灯重新亮起。
卫寻半躺着,眼也不眨盯着门口的人。
衣领随着动作敞开,季霄的目光顺着滑了进去,又立马移开。
他咽了下喉咙,清清嗓子:“行啊。”复走回床边,重新拉开椅子坐下,“我在这,你睡吧。”
卫寻仿佛中了蛊,凝眸注视着眼前人。
昏黄色的灯光打在季霄脸上,为他的面庞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五官变得朦胧起来,似真似幻。
卫寻坐起身,面朝季霄半跪在床上,伸出双手环住他僵直的后颈,微微倾身,在他的唇上虔诚地印下一吻。
全程,季霄的后背绷成一弦弓,眼都忘了眨,整个人宛若提线木偶,任由卫寻摆布。
这时候要再不明白卫寻什么意思,他就白活这二十多年了。
浅浅的一吻,蜻蜓点水一般便结束了,柔软而细腻的触感转瞬即逝,酥麻的过电感流窜至四肢百骸,叫他全身都在轻微颤抖。
卫寻停在距他咫尺远的地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下巴和脖颈上,有点痒,像小猫的尾巴在心尖上挠,视线仍粘着他,眼眸湿润,眼中带着探询,也透着丝乞怜。
季霄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这双眼立刻就会滴落泪水。
手指蜷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痛传入大脑,季霄这才敢确定,此情此景不是自己乱七八糟的梦境里的片段,这是活生生的卫寻。
浑身上下的神经顿时躁动起来,大脑一片混沌,理智溃不成军,自己这些日子固守的某些信条瞬间化为泡影,成了场笑话。
谁也没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等季霄再次反应过来时,卫寻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
正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卫寻忽然动了一下,以一副略带抗拒的姿态推开季霄。
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将所有欲望无声无息地扑灭。
季霄登时手忙脚乱放开了卫寻,退到床边,畏畏缩缩站着,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小学生。
他要抬脚离开的时候,卫寻打开床头柜,翻出一个蓝色盒子扔了过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眼疾手快接住盒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瞧,霎时,季霄薄薄的耳翼迅速飞红。
“杜蕾斯”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卫寻的下巴点了点盒子,用目光示意他戴上。
季霄僵了一瞬,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卫寻的房间里会有避孕套,垂下头,调动毕生最快的阅读速度,一目十行浏览包装盒上的使用说明。
好在季霄打小脑子灵光,试了第二次,便成功戴了上去。
卫寻倚在床边望着他,若有所思。
为了掩盖适才的窘迫,成功戴上避孕套后,季霄红着脸一不做二不休,捧起卫寻的脸颊,狠狠亲上去,如同一头蛮牛,似乎要把人吞吃入腹,牙齿数次撞在一块儿,不久嘴里便漫开血腥味。
天上如同打翻了瓶墨水,浸得夜幕越来越深。
窗外,燕雀幼崽终于在妈妈翅膀的庇护下沉沉入睡。
窗内,玻璃上交叠的人影渐渐停下,满室只余下喘息声,声音交缠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
连着在公司加好几天班,回家又这么折腾一通,季霄已是疲累至极,完事后,趁着最后一缕神志尚存,他强撑着眼皮,在卫寻脸颊上轻轻点下一吻,摁灭了床头灯,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倒头睡去,睡着时嘴边也勾着淡淡笑意。
少顷,枕边响起慢节奏的呼吸声,平缓,悠然。
黑暗中,卫寻缓缓睁开双眼。
他偏头扫了眼身边沉睡的人,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拨开环在身上紧实的手臂,放到枕头上,蹑手蹑脚地穿上史迪奇拖鞋。
“咚。”
站起来时一不小心撞到了床头灯,寂静的房间乍然传出突兀的声响,卫寻旋即扭头看季霄。
床上的人眉心皱了皱,呓语一样“哼”一声,手臂在床单上探着,摸索片刻,将卫寻的枕头搂进怀里,定住不动了。
卫寻漠然地盯了季霄两秒,转身离开。
他去厨房里冲了杯蜂蜜水——家里常备着桂花蜜,一罐喝完以后柜子里总是原封不动出现新的一罐,他端着蜜水来到书房坐下,打开笔记本。
开机时,卫寻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流过嘴里的伤口,猛然间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疼得倒抽一口气,想起了季霄那狗啃一般的吻,眼底不由透出了淡淡笑意。
笔电打开后,他熟门熟路地点开了一个视频链接。
一个很久远的视频,画面几乎快糊成一团马赛克,传出的声音也不怎么清晰,掺杂着电流的颗粒感。
悠远的小提琴声自破旧笔记本电脑的音响传出,依然动听若天籁。
这是第十三届金云杯国际小提琴比赛决赛现场,舞台之下坐着数不清的评委和观众,四面都有摄影机,全世界的乐媒都在关注这场比赛,期待着见证新一届冠军的诞生。
邓衡在掌声中不疾不徐来到舞台中央,朝台下微微欠身,他架起小提琴,姿态懒散随意,这时候才记起拧紧琴弓,仿佛这不是万众聚焦的国际舞台,是七大姑八大姨齐聚一堂的家庭聚会。
曲目是德彪西的《月光》。
古今中外,无数大家都演绎过的世界名曲,在邓衡的手下被赋予了别具一格的韵味。
曲终,全场空气凝滞,观众静默了许久,忽地响起炸雷般的掌声,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之久。
选手全部演出完毕,成绩要等评委商讨后再公布,但冠军已经毫无悬念。
邓衡,第十三届金云杯国际小提琴比赛青年组冠军,这个舞台上首位获得该荣誉的华人。
一夜成名后,他陆陆续续与诸多国际知名乐团合作,每场演出皆盛况空前,收获无数赞誉。
但是没过两年,他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国际舞台上,如他当年的横空出世一般始料未及。
最开始,还有许多人在等候他的消息,期待他重归舞台,但渐渐地,一代一代人才辈出,便也不再有什么人关注他了。
冠军的奖杯被邓衡放在了柜子的角落里,一次上课时,卫寻眼尖地发现了它。
“邓衡。”小卫寻指着摆放在高处金灿灿的奖杯,“那是什么?”
“嗯?”邓衡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忘去,随口道,“那个啊,金云杯的冠军奖杯。”
“能吃吗?”卫寻眨巴着眼睛,这个东西和前几天邓衡分他的金币巧克力颜色一模一样。
邓衡哑然失笑:“你可以试试。”
他果真把奖杯拿了下来,擦掉上面的灰尘,放到卫寻嘴边。
卫寻试着啃了啃,刚换好的牙差点要崩掉,他苦着脸说:“邓衡你骗我。”
邓衡强忍着笑抵赖:“我哪有。”
卫寻嘴角一耷,鼻子一抹,眼见就要掉金豆子,邓衡忙道:“别哭别哭,奖杯我送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这是你的东西。”卫寻揉着眼睛说。
邓衡把卫寻的手从眼睛上拿开,抽出纸巾擦掉他的眼泪,认真注视着他:“那你以后自己把这奖杯赢回来好不好?”
卫寻又瞥了瞥亮得几乎要闪瞎眼的奖杯,难以置信地瞪大圆眼:“我可以吗?”
“你不是整天嚷着以后会比我厉害吗,连这奖杯都赢不回来,将来怎么超过我,嗯?”
“行吧。”卫寻思虑一番,感觉邓衡的话很有道理,他郑重点头,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邓衡也伸出小拇指,同他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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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心沉浸在回忆中,连身后的开门声都没听到。
“卫寻,你怎么不睡觉?”季霄的声音蓦然响起,方才迷迷糊糊间往旁边伸手摸了个空,他顿时惊得睡意全无,起了一身冷汗,着急忙慌寻了半天,最终在书房的门缝里捕捉到微弱的光,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归位。
卫寻浑身猛地剧烈一颤,下意识就要关掉视频,当即又察觉到这样做反而欲盖弥彰,硬生生地刹住动作。
他僵硬地转过头。
季霄“啪”地打开灯,不满道:“怎么不开灯,黑灯瞎火的回头眼睛看坏了。”
边说着,季霄走到卫寻身后,瞧见视频上的人,面色瞬时变得奇怪而诡异,“你喜欢邓衡?”
卫寻平复着心跳,面无波澜地望向季霄,强自镇定,竭尽全力用自己最自然的声线说:“对。”
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之前无意中见到了他演出的视频,很好听,之后就找了很多视频听他拉琴。”
“哦。”季霄点点头,表情已经恢复自然,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在卫寻旁边坐下,“我们一起看。”
这下卫寻是什么声音也进不了耳朵了,在原地如坐针毡,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季霄。
这人一脸刚睡醒的倦意,明明上下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还直挺挺坐在自己身边。
卫寻明镜似的清楚,他和季霄能走到今天,不过是靠着二人各自心怀鬼胎,他们之间的一切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可他的心脏陡然变得闷闷的,心里似乎被什么给堵着,有点喘不上气,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愧疚。
此刻的他情绪过于慌乱,没有去进一步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愧疚。
他也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季霄一个五音不全的音痴,能看一眼十几年前模糊的视频画面,便精准地叫出邓衡的名字。
屏幕里,乐曲已近尾声,四分音符时值刚近一半,他“嘭”地合上笔电,对季霄说:“不看了,我们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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