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车上开始,季霄便罕见地沉闷,放以往,他可是要叽叽喳喳说一箩筐子话的,从他凭借聪明才智和董事会斗智斗勇大获全胜,说到办公室的蝴蝶兰开了新花,粉粉嫩嫩,可爱极了。
挺奇怪,饭桌上没了季霄的叨叨,排骨似乎都没以往香了。
整理完桌子,卫寻略一思忖,走来季霄身边,“我和师兄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季霄紧盯着笔电屏幕,一刻不停敲着键盘,“我知道。”
虽然卫寻和谢咏有那样的往事,但季霄相信卫寻,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只有学习上的往来。
可他就是很不爽。
一想到自己的不爽毫无来由,季霄黑下脸,更不爽了。
不明白季霄这三个字什么意思,卫寻想了想,还是决定耐下心,补充道:“我和他是朋友,从来都是。”
季霄终于舍得把目光移开笔电,不敢相信:“可,可你们上回明明……”
“那是你搞错了。”卫寻嘴上斩钉截铁,心里却有些发虚,那日若不是他有意引导,季霄又哪里会误会他跟师兄的关系。
“行,我知道了。”季霄重新望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哒哒哒敲,竭力压下欲上扬的嘴角。
仔细想想,孟云柏的夜店里,他不过看见了卫寻和谢咏在一块儿喝酒,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是包养与被包养关系,这般低级错误,实在不该犯。
“季霄。”怔怔凝望着面前人的眉眼,卫寻忽然道,“我们看狮子王吧。”
“真的?”季霄眼睛噌地亮了,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可这个点你不是要练琴?”
上个星期,季霄在一次晚饭后卫寻观看狮子王,卫寻瞧了眼CD上躺在母狮怀里憨态可掬的小狮子,抽了抽嘴角,以需要练琴为由婉拒了。
“真的,开始吧。
被两重惊喜连着砸晕,持续一整晚的阴霾拨云见日,彻底散尽,季霄再压抑不住翘起唇角,“啪”一下合上笔电,丢在一旁,去开投影仪。
“你稍等。”季霄在音像架上翻找着,“前两天刚到了三十周年典藏版,据说有彩蛋呢!”
第14章 封闭在心门里的禁忌
It's enough to make kings and vagabonds,believe the very best...
在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的歌声里,字幕滚动结束,电影放映完毕。卫寻打一激灵,清醒过来。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季霄一脸激动。
卫寻仔细回忆了下,只依稀记得一群狮子和一群鬣狗打来打去。
他点头:“喜欢。”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卫寻打着哈欠往书房走去。
“怎么这么晚还练琴?”季霄语气里透着丝担忧,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天,卫寻没日没夜练琴了,若不是自己送了水和水果进去,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卫寻脚步一顿,“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他走进书房,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边的世界。
打开琴盒,熟悉的松香气息飘散出来,沉静、清冽,卫寻深吸一口气,试图抚平烦乱的一颗心。
来回摩挲着木质面板,感受着指尖下的木质纹路,哪怕是闭上眼,他也能在脑海中清楚勾勒出每一条纹路的走向。
好一会儿,他直起身,面朝谱架侧身站立,压制住左手不自觉的颤抖,夹起琴,弓毛与琴弦摩擦,发出动听而细腻的声响。
月色西沉,窗外枝杈上的鸟巢中,鸟儿在妈妈的翅膀下进入梦乡。
乐曲准备进入高潮,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
卫寻缓缓放下琴,蹲下身,小心翼翼把琴与弓放进琴盒里,而后跪在琴盒边,垂下头,蜷缩着身体,右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腕,却制不住左手一刻不停的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左手的剧痛平缓下来,卫寻重新抬起头,从地上站起,额角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如纸。
他转头看向桌上的水杯——那是季霄一个半小时以前送进来的蜂蜜水,是卫寻最喜爱的桂花蜜,装在保温杯里,不太热也不太凉,温度正好。
伸出左手,试着拿起水杯,慢慢抬手——
“咚。”
水杯骤然坠地,金属与瓷砖相撞,蜂蜜水洒得满地都是。
身后刮起一阵劲风,书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打开,季霄出现在门外。
“卫寻!”
自卫寻一头扎进书房后,不安一直横贯在季霄胸口,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借着送水的机会进来瞧一瞧卫寻,那人额角浸着冷汗,脸色十分不好看。
可他知道卫寻练琴是不喜人打扰,就没说什么,悄悄退了出去,在客厅里焦急等待,老半天不见书房门重新打开,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听到书房里的闷响后,心脏“咯噔”一下轰然坠地。
卫寻见到季霄后毫无反应,茫然地站着,迷惘而脆弱,眼神失焦,似乎身处另一个世界。
望着这样的卫寻,季霄的心似被紧紧揪着,莫名难受,他扶着人坐下,挤出一丝笑:“没事没事,你先坐会儿。”
又端了杯蜂蜜水之后,季霄拿来拖把,清理地上的水渍。
全程,卫寻的右手攥着玻璃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甜滋滋的蜜水,盯着季霄忙碌的身影,一言不发。
拖完地,放置好拖把,季霄重新给卫寻倒满水,拉开椅子,在他面前郑重坐下,“能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书房里一片沉默,卫寻的目光越过季霄,定格在不远处的琴盒上。
季霄耐心地等着。
“季霄……”许久,卫寻开了口。
“我好像……”他嗫嚅着,声音几度梗咽,“我好像不会拉琴了。”
这样糟糕的状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好怕,怕他和小提琴就这样了,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及不上当年那人分毫,他又哪里还有脸用那人的琴演奏乐曲。
季霄不着痕迹叹一口气,用自己最轻柔平缓的声音说:“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小提琴手。”
卫寻扯了扯嘴角,似乎是不相信。
季霄忙不迭说:“真的,前几天在月光里,有个小女孩听你拉琴的时候,连冰淇淋都忘记舔了呢!”
“后来冰淇淋整个化在了她的手上,她家长不同意再给她买,可把人姑娘都给急红眼了。”
“噗嗤。”卫寻一下笑了出来,面上的郁气一下散去了不少。
两人一块静静坐了会儿,颇为默契地谁也不说话。
窗外,圆月在云层中穿梭,月色涌动。
忽然,卫寻站起身,“我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刚才……多谢。”
季霄有些急:“你今晚不能再练琴了,你的手都——”
话说一般被打断,“我的手没事。”顿了顿,卫寻冷静道,“我的手这是过度劳损,休息一阵子就好,老毛病了,真没事。”
他认真望着季霄:“你放心,我今晚不练琴了,我就看看谱子。”
季霄直觉今晚不能再让卫寻做任何跟小提琴有关的事了,可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只得默默退出书房。
门关上后,卫寻果真没有再练琴,抽了支铅笔,在琴谱上涂涂画画。
门又一下被打开——
季霄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听说‘秘境’最近新上了几款甜品,要去吃吗?”
那是季霄在点评网上发现的一家宝藏甜品店,地处城市的另一头,位置偏僻,跟着导航七弯八拐才找到地方,店里却常常爆满,上回他俩排了好久的队,排到头时店里的所有蛋糕都已售罄。虽然卫寻没有表露出来,但季霄仍觉察出了他的难过,那晚卫寻都没有和他并肩走路,总是落他几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足足能塞下三个拳头。
铅笔登时掉落到桌上,卫寻猛地抬头,眼神几乎要比月光还亮堂,“有巧克力的吗?”
“有。”
“我要吃两块。”
“行。”
“我要配着酒喝。”
“……行。”
-
乐团排练散场后,谢咏单独叫住了正在收琴的卫寻。
“怎么了师兄,是刚刚的曲子有问题吗?”
“不,你最近有进步,拉出那么些意思了。”谢咏真心道,最近的卫寻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很细微的差别,但谢咏还是从琴声中听了出来。卫寻的状态松弛了许多,没再如从前一般紧绷着身心,他在用心灵接纳自己的音乐,一点点地进步,速度很慢,但这也足够了。
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家不少,在卫寻这个年纪便名扬四海的更是大有人在,卫寻没有他们高超的音乐技巧和与生俱来的音乐理解力,更不像他们年少成名路途坦荡,却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一位小提琴手,他敢打赌,虽然这位少年今后的路会很坎坷很漫长,但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荆棘丛中盛放出的最灿烂的花朵。
可谢咏要跟卫寻说的不是这些。
“谢谢师兄夸奖。”卫寻挠挠头,略带羞涩地笑。
谢咏正色,肃声:“你跟季霄是怎么回事?”
和季霄的事纸包不住火,卫寻也没打算瞒着,他敛起笑容,沉默少顷,“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们在谈恋爱?”谢咏追问。
卫寻眨动着眼,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你们……”莫名的怒意迅速扩散至谢咏胸腔,“卫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季霄那张脸分明和——”
“师兄。”卫寻平静地打断了他,“我知道。”
二人都知道谢咏嘴里呼之欲出的名字是什么,但卫寻就是不愿从他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仿佛那人是经年累月封闭在他心门里的一个禁忌,不能说,不能想,不能忘。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放心。”卫寻说。
这是不愿让谢咏多加干预的意思。
谢咏总觉得不对劲,还要再说些什么,卫寻拉上了琴盒拉链,背在肩上,和他道了别,急步离去。
-
今日一早,卫寻跟季霄说今天放学后有同学聚会,结束后自己打车回家,就不麻烦他来接了。
季霄过了许久才回了一个字:【好】
在公交上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卫寻来到一栋高楼前,抬起头,仰视悬挂着的牌匾:
庆海市第三人民医院。
第15章 摇篮曲
心外科病房外,卫寻感受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把手伸向门把手。
里头隐隐飘出了歌声,卫寻动作顿住。
“小宝宝,你睡吧,你看枕上的玫瑰……”
歌声轻、缓、揉,好似风吹起叶片,几不可闻,卫寻的耳朵动了动,却敏锐地听到了。
旋律极尽言语能够传达的温柔,身在其中,任何人都会迅速进入充满糖果与粉色泡泡的梦乡。
歌声化作一片羽毛,轻轻搔了掻卫寻的心脏,唤醒了他一段久远的记忆,久到他以为那段记忆早已被自己忘却。
那时候的卫寻还是个淘气鬼,每每到了夜晚,撒泼打滚不愿睡觉,不是指挥着卫守平给自己读童话故事,就是死缠着林珂给自己唱摇篮曲,父母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满足他的愿望,不然自家小祖宗可要闹个没完没了,林珂更是无奈,学了好多版本的摇篮曲,不然没法满足儿子挑剔的耳朵。
这是卫寻最喜欢的一首摇篮曲,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这首曲子改编自德国作曲家勃拉姆斯,他最喜欢的音乐家之一。
丝毫没察觉走廊行人奇怪的目光,卫寻静静立于门边,一直到歌曲进入尾声,才推门进去。
床边坐着个中年女人,面相和善,连日的轴转使她脸色疲倦,眼下透着乌青,却难掩眉目的清秀,她垂头凝视着病床上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孩子正睡着,她却怎么也看不够,眼也不舍多眨一下。
林珂瞥见卫寻,惊诧地挑了挑眉,旋即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眼睛瞥向门外,示意他们到外头去说。
轻轻带上门,林珂问:“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不用过来了吗?”
卫寻提着楼下水果店买的果篮,有些无措:“正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弟弟。”
提起赵轩晨,林珂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他呀,混世魔王,好不容易才给哄睡着,简直比你小时候还……”她忽然想到什么,倏地闭上嘴。
卫寻感到了她的尴尬,忙不迭转移话题:“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错,手术很成功,大概再过几个月就能出院了。”
“你和赵叔叔钱还够吗,我这——”
他想说钱不够的话他那边还有,林珂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打断他:“你放心,马上到了旺季,等你赵叔叔的饭店生意好起来钱就能还你。”
体谅又生疏的语气让卫寻心里一沉,他攥着衣角,想解释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些,少顷,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却说:“既然弟弟睡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离去时,林珂叫住了他,“我们一块儿走吧,我回去给轩晨做饭,那臭孩子这几年被他爹给惯坏了,死活不肯吃医院的饭,天天念叨着要吃西红柿炒蛋和糖醋排骨。”
并排走医院大门,却发现天公在搞突袭,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牛毛细雨。
林珂的家距医院不远,但也有好一段路了,林珂的身体本就濒临极限,再淋雨吹风,定是要感冒的。
卫寻不知从哪抽出一把伞,递给林珂。自上回大暴雨,季霄载他从月光回家后,他便一直随身带着伞。
林珂有些犹豫:“可是你……”
“一会儿有同学来接我。”卫寻打消了她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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