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先走了。”林珂接过伞撑起,匆匆走进雨里,怕再晚一会儿赵轩晨醒来见不到自己要哭闹。
卫寻伫立在房檐下,脊背绷得笔直,注视着一个方向,睫毛的阴影倒映进深邃的眼眸。
直到林珂的背影消失,卫寻才走下台阶,不假思索地踏进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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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雨丝从空中飘落,伴着冬日里的寒风,冰冷刺骨,没一会儿,手指便冻得发白。
天色晚了,大街开始慢慢热闹起来,这头孩子缠着妈妈要买小猪佩奇气球,那头一家三口餐馆里其乐融融地吃饭。卫寻漫无目的地晃悠着,脑子里时不时闪过林珂的身影,响起轻柔的歌声。
路过一处商场,卫寻脚步一拐,行至商场大门旁的共享雨伞自助借用机前。
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助机上的“借用30分钟5元”瞧了一秒,卫寻调转步伐,继续向前走。
他也不知要往何处去,似乎打算就如此般,背着一把琴,走到天荒地老。
口袋里的手机忽地开始震动。
看到来电名字,卫寻绷直的脊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摁下接听键,举着手机,什么也不说。
片刻后,那边试探着传出声:“卫寻?”
“季霄。”听筒紧紧贴在耳廓边,他淡淡开口。
那头好像松了口气,“你在哪呢,结束了吗,要不要来接你?”
“刚结束,就回来。”卫寻也不知自己现在在哪,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瞧见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
抬脚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走出没两步,他顿住步伐。
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卫寻报出了附近那座商场的地址。
“你等我十分钟。”那头的语调微微扬起,紧接着听筒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车钥匙碰撞的叮叮响。
放下手机,卫寻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把这口气呼了出来,飘摇在雨中的心好似随着这口呼出的气一块儿,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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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来时悄无声息,去得也十分随意,渐渐地就不再下了。
九分钟后,揽胜从远方呼啸而来,精准地刹在卫寻正前方三米处。
“你是不是淋雨了?”季霄看到他的第一眼,便问。
只是一场很小的雨,小到来不及在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除了鬓角有些许湿意,卫寻几乎全身都是干爽的。
卫寻试图抵赖:“没有。”
季霄深深望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站在背风处,捞来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来回搓着,一边还哈着热气。
炽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至卫寻手上,又悄然钻进他的心里,不多时,早没了知觉的手一点一点“活”了过来,泛起健康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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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季霄把暖气又调高了几度,和他闲聊,“聚会还开心吗?”
卫寻眼也不眨地扯谎:“还行。”
“吃饱了吗?”
“差不多。”卫寻的胃空了一晚上,现在正天翻地覆地叫嚣着饥饿。
季霄状似无意地问:“你师兄也去了?”
“……嗯。”
季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方向盘,啧了一声,“一把年纪还跟你们年轻人混一起。”他的余光扫了眼卫寻,突然想到什么,把“不要脸”咽回肚子里。
“师兄也就比我们大了三四岁。”卫寻认真地解释。
话音刚落,揽胜在一处昏暗的小巷口停下。
“等我一下。”
丢下一句话,打开车门,季霄砰地关上车门,一路小跑进巷子里。
第16章 “唱就唱呗”
“怎么样,甜吧?”季霄一脸嘚瑟,嘴角到眉梢浸满了得意,“连那老板都夸我,一眼就把他那最甜的红薯给挑出来了。”
方才,进了巷子后没多久,季霄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车门一开一和,他又坐回车上,带进来一身寒意。
卫寻这才看清,季霄怀里是两团锡纸。
下一秒他骤热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整个人打起精神。
季霄一层层剥开锡纸,越到里头越烫,他跟踢皮球似的,把烤红薯在两手间来回丢,嘴里呼着气,用指尖一点一点剥开皮,露出金灿灿的果肉,车内顿时香气四溢。
他把烤红薯的根部用锡纸包好,既不会烫又方便抓握,递到卫寻手里。
刚接过香喷喷的烤红薯,季霄的手机便进来了一条消息,他瞥了一眼屏幕,面色陡然凝重起来。
朝卫寻笑了笑,他说:“你慢慢吃,我有点工作要处理。”
他垂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事,眉心微微拱起。
直到卫寻连着吞咽下两个烤红薯,他仍旧紧盯着屏幕。
卫寻微微侧过头,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目光从额头移到眉毛,移到眼睛,又缓缓移到下巴。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说来,同居了这么些日子,这还是卫寻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端详季霄。
他不止一次地产生过疑惑,季霄长得好看,人也好,怎么那个孟姓小少爷就瞧不上呢。
话说回来,如果孟先生看上了季霄,也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就没有了和季霄坐一辆车里吃烤红薯的机会。
身边人仍沉浸在工作中,卫寻的眼神愈发放肆。
不知过了多久,季霄放下了手机,卫寻“唰”一下抽回视线。
“吃完了吗?”季霄语气如常,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卫寻点点头。
他又露出了那副从前只对孟星竹露出过,而今在卫寻面前独有的笑容,重新系上安全带,“走了,我们回家。”
-
“你怎么也没睡?”
当晚,卫寻练完琴已是半夜,一出书房就遇上季霄,几乎和人来了个脸贴脸。
他们惊愕地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发问。
“睡不着。”卫寻摊摊手,说道。
季霄脑海里闪过了卫寻行李箱里的那瓶安眠药。
他不易察觉地拧了拧眉,“怎么会睡不着?”
卫寻跟耍无赖似的,说:“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近似撒娇的口气让季霄莫名发笑,“你是小孩吗,是不是还得有人唱摇篮曲哄你睡觉啊?”
本是一句随口打趣,卫寻却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盯着季霄。
“不是吧。”季霄心里咯噔一下,“真得唱歌你才肯睡啊?”
卫寻顿了顿,果断道:“不是。”说罢,利落转身回客房。
季霄间歇性耳聋,紧随卫寻的步伐,“行,唱就唱呗。”
-
恒温26度的室内,周遭一片昏暗,从纱帘透进的朦胧月色成了唯一光源,卫寻盖着鹅绒被,躺在床中央。
从旁传来的歌声划破了这一室宁静。
“安睡吧!小宝贝!你甜蜜地睡吧!睡在那绣着玫瑰的花被里……”
季霄扯着嗓子,唱得脸红脖子粗。从前父母请来的老师教过他这首曲子,他别的不行,记忆力却是杠杠的。
原本轻柔的曲调硬生生被唱出了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跑调跑没了边,歌声自成一派,除了歌词和摇篮曲没有半毛钱关系。
卫寻紧闭着眼,静静聆听。
“噗嗤。”
终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呢?”季霄不满。
“没有,你唱得很好听。”卫寻在被窝里掐了自己一把,敛起笑容。
“真的假的?”季霄有些不敢相信,小时候老师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寻诚恳道:“真的。”
季霄放宽了心,他还担心自己唱歌跑调呢,真是杞人忧天。
“安睡吧,小宝贝……”
歌声继续响起。
在五花八门的曲调里,跟着了魔一般,卫寻的眼皮越来越沉。
最终,眼睛慢慢阖上,与此同时,歌声渐渐小了下来。
季霄环顾四周,卫寻搬来以后他几乎从未踏足过这里,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松香,和卫寻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眼神复杂。
虽然卫寻闭着眼,但不妨碍季霄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眼睛的形状。
那双眼会在演奏时深情地望着小提琴,也会在车里躲躲闪闪地偷瞧自己。
不是第一次了。
自打认识卫寻,余光便时常捕捉到那人暗自瞄来的视线,热烈而燎人。季霄没有回应过他的目光,也不敢。
卫寻喜欢他。
念头甫进脑海,季霄便被吓一跳,下意识往远离床上人的方向后退一大步。
然后呢?
卫寻喜欢他,然后呢?
心跳一码一码叠快,季霄没敢往下想,转过身,脚底抹油似的快步离开客房。
第17章 “今晚陪我睡,可以吗”
“邓衡,你给我布置的这首曲子太难了,我拉不下来。”
“卫寻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要叫我老师。”
“邓衡这首曲子太快了,我不想练了,要不我们换一首吧?”
“……没大没小,不然你喊我哥哥也行。”
“要不你再给我示范几遍吧,我想听你拉琴,好不好,邓衡邓衡邓衡!”
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如篆刻一般深刻地烙印在卫寻的大脑,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人说话时上扬的尾音。
邓衡的嗓音总是温润而沉静的,仿若大海,包容万物,卫寻从没见他生过气,老是仗着他脾气好胡作非为。
果不其然,邓衡放弃了纠正他,无奈地笑笑,轻叹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梳子,冲他招手,“过来,先把头发梳好。”
邓衡的左手指腹由于常年摁弦,结了层厚厚的茧,手指头穿插在卫寻的发间,痒得他止不住发笑。
“卫寻。”邓衡一边梳一边说,“练琴这事儿不能急,节奏太快就放慢了练,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
他放下头梳,一点点拆着卫寻头发打的结,“我总有教不了你的时候,你得慢慢学着自己把这些曲子学会呀。”
忽然,卫寻转过身,顾不得头皮被撕扯的疼痛,直勾勾注视着眼前人,问:“你不能一直教我吗?”
邓衡的眼神有些复杂,彼时卫寻尚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怔忡许久,邓衡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当然,要是以后卫寻成为了小提琴大师,我哪儿还教得了你?”
那天,邓衡应了卫寻略有些无理的请求,不厌其烦地将那首曲子拉了一遍又一遍,还刻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卫寻看清自己的指法和运弓。
下课后,卫寻正要收拾东西走人,却被邓衡唤住,他听到邓衡说:“卫寻,等以后我不在了,这把琴交给你,行吗?”
邓衡有一把漂亮的小提琴,音色如月光般清澈明亮,云杉木面板上的纹路匀称优雅,色泽莹润而不扎眼,历经岁月洗礼,褪去浮华,明明无比耀眼,却甘愿收敛锋芒,如同它的主人。
照理说,那时候的卫寻当是无法明白邓衡的意思,但此刻,他似乎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惊恐地睁大眼,冲到邓衡面前——
为时已晚,邓衡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在卫寻的指尖距他只有一寸时,化作一团空气,消失不见,连着手里的小提琴也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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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立春,惨白的光划过黑夜,今年第一声雷乍然响起,硬生生地撕碎了卫寻的梦境,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从头发到脊背,浑身上下跟泡过了水一般,湿漉漉的,明明是凉爽的天气,他却起了一身冷汗。
打和季霄同居以来,他已经很少梦到邓衡了,方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已经过了饭点,胃里空空如也,卫寻下了床,打算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季霄近日似乎公司很忙,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这几日他都是一个人吃饭。
饭做一半,开门声音响起,一回头,是季霄。
“卫寻我回来啦!”季霄眼底隐隐泛着乌青,衬衫下摆起着褶皱,不知是熬了多少个大夜,此刻他却是神采奕奕,满面春风,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这几天可忙死我了。”
“好在标书的初稿终于是出来了,董事会那帮老头平常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哼,到头来还不是折服于我的才华,乖乖通过了我的提案。”滨海新区这样庞大的项目,一旦中标从中获取的利润无可估量,季霄一人无法做主,需经董事会三分之二票数通过才作数,这么一通忙可真是给他累坏了,他滔滔不绝地跟卫寻说着自己这几天的辉煌“战绩”,无形的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
“卫寻……卫寻?”说了半天,卫寻毫无反应,手里抓着半块西红柿,呆呆注视着他。
卫寻张张嘴,发出微弱的音节:“邓……”
季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说什么?”卫寻怕不是忽然见他回家激动过了头。
季霄张扬的眉眼直直映进卫寻眼底,适才梦中人模糊不清的面容终于在当下有了轮廓。
“没什么,我说我在等你回家。”眼神恢复清明,卫寻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
说完,他不敢再看季霄,背过身去,切着剩余半块西红柿,趁着转身迅速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系着围裙,腰身十分明显,宽松的家居裤衬得脚踝越发纤细,季霄怀疑自己一手就能把它圈住,他用目光隔空丈量着卫寻的腰围,微微拧眉。
怎的这几日不在家,他瘦了不少?
难不成没有自己作陪,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季霄继续端详着卫寻,想看看他还有哪里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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