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巧克力
春节一过,便到了情人节,南街口人群比肩接踵,仿佛整个庆海市的情侣都在这一天倾巢而出。
从月光出来,卫寻身前抱着琴盒,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找着一处落脚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卫寻很喜欢情人节,来庆海市念大学以后,每年这时候,他都在掰着指头算日子——月光附近有家甜品店,每逢情人节都会搞大促,招牌巧克力一盒六六折,两盒五七折。
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跟小时候卫守平从上班工厂附近给买回来的巧克力味道十分相像——卫守平怕他吃坏了牙,偶尔才会给他买上一盒,每每这时,卫寻便会跟护犊子似的恨不得把巧克力盒子24小时都抱在怀里,林珂跟他开玩笑让他分自己一颗,卫寻一个磕巴都不带,毫不犹豫地拒绝,同时抱着盒子的手臂紧了又紧。
可惜这家店平常巧克力都卖得死贵,也就趁着情人节促销,卫寻才舍得割肉买上两盒。
不过今年他忙比赛的事差点把情人节给忘了,还是季霄昨晚提了一嘴,他才想起来。
这几天他们都睡在一块儿,季霄大抵是禁欲久了,这一开荤就如着火的老房子,平日里不打眼,一旦势起,便蔓延不绝,无止无休。
但不得不说,季霄的吻技和床技进步飞速,很快就不再是接吻时只知抱着卫寻乱啃的愣头青。起先卫寻还纳闷,直至昨晚,他洗完澡出来,无意间瞥见季霄手机屏幕上缠抱在浴缸里没羞没臊的两道人影,方才知晓事情原委。
季霄看手机的眼神过于专注,一时没察觉卫寻已经洗完了澡,卫寻别无他法,故作无意地撞到床头灯弄出声响,季霄便如惊弓之鸟,脊背一颤,猛地把手机反扣在被子上,慌里慌张看向卫寻,面颊到耳根唰地飞红,顷刻间滚烫无比。
室内诡异地沉默了好几秒,季霄脸上的温度稍微降了些,把手机扔到远处,清了清嗓子,说:“我明天得加班,明晚不能陪你吃饭了,抱歉。”滨海新区土地使用权的招标在即,他和团队这几天都在加班加点,季氏的老对手天云实业此次也会参加投标,季霄不敢掉以轻心。
卫寻愣了片刻,恍惚间反应过来,明天是情人节。
不过,没法和自己吃饭有什么好抱歉的呢,卫寻不理解,跟他们是真情侣似的。
但他也懒得追根究底,没这个必要。
他贪婪地望着季霄的眉眼,眼皮都不舍得多眨一下,半晌后,覆上眼前人的唇。
不知不觉走到了甜品店,巧克力香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店前早已排上了长队,卫寻揉了揉这几日过度劳损有点酸痛的腰,站到了队伍末尾。
卫寻独来独往惯了,可如今排队的时候没有季霄在旁边,他竟破天荒地有些不习惯。
揪着心脏思想斗争了半晌,距离排到卫寻只差两人的时候,他终于咬着牙做出决定:买两盒巧克力。
一盒九颗,每天早晚各吃一颗,足足够他吃上九天。
南街口离季霄的公寓很近,卫寻不好意思麻烦司机,自己散步走了回去。
迈进小区之前,卫寻忽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身后。
最近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跟踪自己,可他左右张望了好几眼,并无异常。
卫寻无奈地笑笑,兴许是最近备赛过于疲累,他老有幻觉产生。
甫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在茶几上拆开甜品包装,吃完今日份额的巧克力,等到嘴里的甜味消失不见,他的目光还紧紧黏着盒子里剩下八块巧克力,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勉强抑制住再吃一颗的冲动。
凑合着吃完一顿饭,他提着琴盒进到书房。
备赛金云杯的这一年来,他没日没夜地练琴,恨不能一天练上四十八小时,拉琴的同时脑子里也无时无刻不在焦虑着比赛的成败——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金云杯的机会,失败的后果他无法承受——无止境的焦虑干扰了他的练琴状态,低迷的状态反过来增加他的焦虑,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但或许是听了谢咏的劝导,也或许是因为近来总和季霄厮混在一块儿,每天好吃好喝,日子过分安逸,明明选拔赛就在两周以后,卫寻却一反常态,放松了紧绷多时的神经,试着把自己从比赛的焦虑和恐惧中抽离出来,专注于音乐本身——
小提琴还是那么难学,一首音乐,明明一样的音准节奏,可别人拉得就是比他好听,同一串音符,卫寻反复把它练上百遍千遍,仍不得其中要领,周围的老师和同学时常说卫寻是天才,他们大概料不到,卫寻背地里练琴也有这么多几近抓狂的时刻。
这种时候,卫寻会放下小提琴,喝一杯蜂蜜水——有时是他自己冲的,有时季霄会帮他泡好送来书房,喝完水后,他重拾心情,重新开始练习,可能他会在一次次的重复中顿悟,也可能到头来依旧一无所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尽了自己的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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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完琴出来,时针堪堪走向零点,卫寻和沙发上的季霄对了个正着。
季霄应当刚回来,外套还没脱,周身上下都是外头的寒意,他僵直着脊背,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茶几上的巧克力发呆,听到声响,一下抬起头。
“吃饭了吗?”卫寻嘴上这么问,步子已经往厨房走去,季霄最近在忙什么滨海的项目,一连好几日都是这个点回来,卫寻想着他每个月打给自己的那笔钱,每当这时都会尽职尽责地为其准备宵夜。
打开冰箱,搜罗着食材,“唔,你要吃荔枝肉还是番茄牛腩?”卫寻回头询问季霄。
季霄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愣愣看着他,没有反应。
卫寻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问一遍。
季霄似乎才回过神,指了指茶几上的巧克力,问:“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卫寻翻着冰箱的动作定住,面色凝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活像是被人往喉咙里塞了团棉花。
季霄的神色充满激动,似乎摆在茶几的不是巧克力,是季氏营业额翻十倍的财报。
他的目光过于热切,卫寻把本要说出口的“不是”硬生生咽了下去,缓缓关上冰箱,踱步来到茶几边。
慢慢捧起一盒巧克力,摩挲着烫金盒子凹凸的触感,最后留恋地望它一眼,卫寻把它递给了季霄。
“嗯,送你。”
季霄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巧克力。
却一下没把盒子从卫寻手中抽出来,他疑惑地望着卫寻。
卫寻笑笑,松开手。
季霄瞥了眼茶几上剩下的巧克力。
卫寻又迅速将剩下一盒巧克力也放在季霄腿上,不愿再多看它一眼。
“谢谢你,”季霄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那个,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没关系。”卫寻不愿在此处久留,转身回厨房。
确认卫寻看不到自己,季霄拆开包装纸,一脸蛋疼地看着眼前的心型巧克力,少顷,他屏住呼吸,眼一闭,捏着鼻子把整个巧克力丢进嘴里,没怎么嚼就囫囵咽下,之后连往嘴里灌好几杯水。
嘴里的甜味被冲淡下去,季霄重新睁开眼,表情好像适才经历的是十大酷刑。
粉红色的包装纸还被他捏在手里,他垂下头,认真地瞧着上面的一颗颗渐变色爱心,还有英文花体“love”,嘴角不知何时翘得老高,眼角到眉梢也都浸满了笑意。
“季霄,饭好了。”卫寻在餐厅里喊他。
五常大米的醇香飘了出来。
“来了。”季霄应道。
他把包装纸叠成了一颗星星,郑重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吃饭时,季霄夹起一块荔枝肉,面不改色地囫囵咽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下周四晚上,你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
“有一场家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季霄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卫寻,面露期许。
筷子顿了顿,卫寻试探着问:“你父母也在?”
季霄点点头。
卫寻低头扒拉着米饭,恨不得把头埋进米饭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和季霄的关系本就不明不白,见了人的父母岂不是更说不清楚,况且到时他又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季霄家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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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卫寻从米饭上抬起头,说:“不了,下周四有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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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季霄去洗澡的时候,卫寻收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喂。”他接起电话,那头却久久没有声音。
正当他以为是恶作剧要挂掉电话时,听筒里传出了声音,嘶哑低沉,仿若来自地狱:
“卫寻。”
脊背狠狠一颤,捏着手机的手指霎时间用力到发白,这个声音他到死都忘不了。
“卫守平。”许久,卫寻平缓地喊出那人的名字,“好久不见。”
第20章 “你真会乐意离开他?”
次日,狭小的苍蝇馆子里,卫寻抱着双臂,盯着对面的中年男人,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当年卫守平以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大抵是因为他在监狱里表现不错,这才四年不到就被放了出来。
除了额角多生出的几根皱纹,他没怎么变,五官周正齐整,如果忽略掉他身上衣服的馊味,其人甚至算得上英俊,这么一副欺骗性极强的外表,年轻时候迷倒了包括林珂在内的不少女生——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将他和当年那个赌毒皆沾家暴妻小的疯子联想到一块儿。
卫守平埋头稀里呼噜吃完一碗花生酱拌面,一抹嘴巴,皱着眉头不满道:“你就请你爹吃这些东西?”
“找我什么事?”卫寻直截进入正题。
“当年,是你举报给警察的吧。”卫守平冷哼一声,“真看不出来,你平日里不哼不哈的,也是个狠角色,大义灭亲都干得出来。”
卫寻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彼此彼此。”
能知道卫守平私藏毒品的,除了朝夕相处的亲儿子大概也没别人,卫寻没想过要瞒,也自知瞒不住。
卫守平强压下眉目间的一抹戾气,说:“当年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卫寻早有预料,卫守平来找自己铁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顿了顿,卫守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慢吞吞地卖关子:“听说你最近,勾搭上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姘头?”
突然想到什么,卫寻浑身一凛,沉声道:“这几天是你在跟踪我?”
卫守平耸耸肩,算是默认,“你帮我从他的电脑里拷贝一份文件出来,当年的事我们就算两清,怎么样?”
“你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到了一起?”卫寻挑了挑眉,没太意外,当年卫守平便是在赌友的怂恿下开始吸毒的,看来蹲了四年大牢他还是死性不改。
“不用你管,这个忙你帮是不帮?”卫守平不耐烦了。
“不帮。”
卫寻懒得再多看自个的窝心亲爹一眼,拉上外套拉链,就要离去。
刚往外走没两步,卫守平在身后幽幽道:“你是因为当年那个送你小提琴的人,才去勾搭你那姘头的吧?”
脚步硬生生刹住,卫寻慢慢回过头,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人,目光像淬了冰。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卫守平大喇喇翘着二郎腿,无视周围顾客嫌弃的表情,燃起打火机点了根烟,活脱脱一个地皮流氓,“把文件从电脑拷出来,不然你那宝贝姘头就会知道你接近他动机不纯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拍在卫寻面前,阴恻恻地咧开嘴,笑出一口又黑又黄的牙,“到时候你猜猜,那么好脸面的有钱人还会不会把你留在身边?”
如果季霄知道了自己接近他是因为邓衡……
心脏骤然间像是被无形的大掌狠狠揉搓成一团——光是思考一下这种可能,卫寻就已经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桌下,他的手指死死攥住裤脚,腿脚冰凉,后背不知何时满是冷汗。
然而面上,他的面色八风不动,没一丝裂痕,好半晌,他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这种小事能威胁到我,大不了我离开他就是。”
“哈哈哈哈……”卫守平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拜托,我可是你爹,我还能不了解你?”
“你真会乐意离开他?”
他将快燃到底的烟头扔进扁肉汤里,披上外套,站起身,似是笃定了卫寻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把U盘留在了卫寻面前的桌上。
临走前,他用常年吸烟熏得灰黄的手指拍了拍卫寻的肩膀,“放宽心,不白让你干活,回头那伙人给的钱我分你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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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等他恢复神智时,已经站在了季霄的书房外。
房门没有上锁,这个点季霄也在加班,他只消轻轻转动门把,书房里的一切都会向他敞开。
季霄不知是不是缺心眼,从他搬来的第一天起,这个家的一切都没有对他有所保留,有好几次,他就坐在季霄旁边,那人甚至毫不避讳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输入笔电密码,用它查看各种文件。
卫守平要的那份滨海新区项目计划书季霄跟他提起过很多次,那人苦丧着一张脸,跟他抱怨着这个项目多重要多复杂,季氏的竞争对手又是多难搞,整个人臊眉耷眼,莫名让卫寻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练琴死活拉不会跳弓,便去跟邓衡耍无赖说不想再学小提琴的场景。
打开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卫寻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自己记错了密码,亦或是季霄压根没有心大到把这么重要的文件存放在家里,和自己共处一室。
电脑畅通无阻地开机,项目计划书正大咧咧地摆在桌面上,他甚至找都不用找。
卫寻颤着手,把那块几乎被自己掌心汗浸湿的U盘插进了电脑。
手掌悬在鼠标上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松下一口气,转移开注意力,放开鼠标,掏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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