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柳相宽慰道:“左不过是皇家的东西,他章贺昭还能拆了不成?”
旭亲王觉得有些道理,这才写下欠条,将午门抵给了章贺昭,算是自己欠下的八万两枣费。
桑檀听完后默不作声,皱着眉头坐在龙椅上沉思,他脑子里都快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了,可还没想出头绪,心中不免有些烦躁,猛然一瞥,发现武官头排里的朝汐,正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毛冲他飞眼。
桑檀微一晃神,脑中灵光一闪,眼眸半眯着望向她。
果然。
果然是她搞的鬼,想来这小狼崽子也知道,要是自己带人上门去抢钱,旭亲王肯定不会给他,并且还会联合御史台一起,狠狠地参她一本,可要是旭亲王自己理亏,欠了钱就不一定了。
她利用章贺昭宴请之名,来打劫旭亲王的银两,既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又拿到了赈灾饷银,还当真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不过看她此刻的神情,估计应该也没想到,柳相竟会让旭亲王使出抵押午门这一招来。
说起来……柳相呢?
桑檀又看了一眼文官,原本柳承平的位置空了出来,而章贺昭身后此刻正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这人他认识,柳相府上的客卿容翊,早年间里,每每柳相告假,都是他代为转达,今日不见柳相但看容翊,想来便也知道了。
桑檀暗暗冷笑,柳相躲得倒快,前些日子挑唆章贺昭金殿参君,后来又谋划着送钱让其下狱之事,结果被人反将一军还没给自己个说法,昨日竟又提议让旭亲王将午门抵给了章贺昭,虽说这样一来,倒是能从旭亲王手里要来银两,可柳相这两次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小皇帝看着自家皇兄浑然不觉的神情,心中越想越窝火,被人卖了还倒帮着别人数钱,天底下最傻的亲王莫过于他了。
“旭亲王。”桑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那势必是要给钱的,贸然将午门抵押出去,将朕置于何地?将皇家的脸面,又置于何地?”
旭亲王反应极快,当即下跪:“为臣知错,请皇上恕罪。”
桑檀没心情理他,淡淡吩咐道:“既是抵押的东西,那便早些日子还钱,将午门给朕收回来,皇家的东西就这么贱卖了,说出去也不怕百姓笑话。”桑檀微微一顿,看了一眼容翊,想了想又再度开口:“柳相身为当朝宰相百官之首,又是国舅,理应劝诫百官,修己以敬,现如今却纵容旭亲王胡闹,实是戒律不严,罚俸三个月,小惩大戒。”
容翊向上拱手,微一欠身,算是领旨,桑檀见他不跪,也没跟他计较。
旭亲王承诺,明日一早便把银两送到章贺昭府上,这一出闹剧可算有了个结果,桑檀心下虽是有些恼怒,却也暗自窃喜终于凑够了赈灾饷银,看日头也已快到了巳时,又交代了几句,便草草结束了朝会,单独留下朝汐御政殿谈话。
皇后近日身子不爽,晨起时还听到她咳嗽了几声,所以下了朝后,桑檀让朝汐先去御政殿等着,自己则是到了皇后宫里前去探望。
朝汐应了下来,虽说桑檀做皇帝不怎么样,当人兄长就更是别提,不过作为人夫,他还是非常恪尽职守的,别看他现在当了皇上,可对于皇后这个发妻那是真没得说,她的孩子出生不过三日,便被封为太子,皇后殷氏自幼体弱多病,除了桑檀登基当天,其余时间就基本没出过自己寝宫那一亩三分地,对于六宫之事就算是有意管理,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听桑晴提过,后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不是下毒就是陷害的,各宫的娘娘们每天都致力于怎么把除了自己以外的娘们儿都给弄死,所以对于皇后这个病秧子自然也不会手软。
毕竟皇后不死,尔等终是妃。
桑檀对于后宫的这些手段自然心知肚明,毕竟自己老娘也是上一届宫斗的佼佼者,不然的话,先太后是怎么哭死在冷宫的,他又是怎么有机会坐到现在这个宝座上的,所以桑檀下令,各宫嫔妃无论怎样争权夺势,勾心斗角,都不可危及皇后的安危和利益,不然一律按照谋反处置。
朝大将军出离了太极殿,一边心里腹诽着桑檀的坏话,一边往御政殿走去。
经过长街时,朝汐看着远处的御花园,终于感叹出了她心里一直都存在的一个疑问:“为什么去所有的地方,都要经过御花园?”
去太极殿要路过御花园,去御政殿要路过御花园,去慈宁宫要路过御花园,去摘星楼也要路过御花园,就连她出个宫门,也得路过御花园,太祖皇帝当年怎么想的?就这么喜欢御花园?就这么喜欢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朝汐兀自低头走着,本想着穿过御花园直奔御政殿,却没想到被人叫住了脚步,那人一身白衣胜雪,三千青丝被挽作发纂别了一个黑玉的簪子,绚烂秋日之下,站在丹桂树中,静静侧眸望着她:“朝将军。”
“容先生。”朝汐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御花园内外,这地方是不是克她,怎么每次路过这都得有点什么事,“先生认识我?”
容翊凝望着面前的朝汐,展颜微笑:“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威名,京城内无人不知。”
朝汐凝神静气,神色淡淡:“先生有事?”
“时光最易将人抛,转瞬不过两年间。”容翊抿唇微笑,拂袖扫去两肩上的落花,懒懒迈步上前,“将军一肩担天下,光彩依旧。”
光彩依旧?
依旧?
什么意思?他们之前……见过吗?
“先生谬赞。”朝汐眯起眼眸,脚下不动,冷冷地看着容翊扬起的笑脸,语气淡漠:“先生若是无事,本将军先行一步,陛下还在御政殿里等我。”
容翊微微一怔,默然。
朝汐不再多话,二度迈步向前,约莫走出了十几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容翊的那寡淡无味的声音,他轻轻喊道:“朝子衿。”
朝汐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脑袋。
“那些你选择忘记的事情,总有一天,它会以十倍百倍的痛苦,奉还给你。”
“疯子。”朝汐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大步离开。
她选择忘记的事?
她能忘什么事?
她连自己五岁生辰时晚上吃了什么都记得,当真是可笑。
不过这疯子刚刚说什么,转瞬不过两年间?
两年前应该是她大破楼兰的时候,那时候能发生什么?
朝汐到御政殿的时候桑檀还没来,刘筑全早就通传过门口的小太监,若是大将军前来不必阻拦,小太监奉旨领了她进门,桑檀不在,可御政殿里也不是空着的,朝汐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桑晴。
朝汐一怔,大有一种做了错事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脑子里一时间乱作一团,在四季如春的御政殿内竟有些喘不上来气,下意识伸手去捞腰间缀着的玉佩,待到手上空空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身着朝服并不可有配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前些时日当真是自己瞎了心了,带着玉佩在皇宫里来回晃悠,要不是韩雪飞事后发现,她还浑然不觉,真当宫里的人都是瞎的吗?
也不知道小姑姑发现了没有……
桑晴正坐着喝茶,抬眼之间她便走了进来,只是进来之后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光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左手在腿上胡乱抓着,惹得她不由得失笑:“冒冒失失的,见了人都不叫吗?”
“小、小姑姑。”朝汐咽了口唾沫,往桑晴身边走去,小心觎着她的面庞,见她神色并无异常,这才不动声色得松了口气,笑道:“小姑姑怎么在这?”
41.辩解
朝汐在外头走了一圈,周身上下免不了带来一些深秋的清冷感,才一走近,桑晴便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她放下茶盏,转向门口守着的小太监道:“去看看后头给皇上煮的参茶好了没有,先端一碗来给大将军暖暖手。”
“不妨事的,小姑姑别麻烦了。”朝汐冲她眨眨眼,“再说这是给皇上准备的,我要是先他一步,指不定一会儿怎么吃味儿呢。”
桑晴没理会她,对着小太监补充道:“快些去看看,好了就先端来。”
“是。”小太监行了礼退出去,御政殿中就只剩下朝汐和桑晴二人。
朝汐上前一步挡住桑晴的视线,无奈道:“真不用的,小姑姑,我不冷。”
桑晴睨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拢了拢朝服,语气责备地嗔道:“还说不冷?鼻子都冻红了,深秋的天你就穿的这样单薄?虽说京城不比北疆那么寒冷难耐,可是你也不能穿的这么少,冻病了又要惹别人心疼!”
朝汐安静地听着,虽说桑晴语气不善,可她听着心却里乐开了花,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强忍着没失了德行,笑道:“小姑姑心疼就心疼,扯什么别人?心疼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心疼你做什么?”桑晴抬起右手,食指顺着朝汐鼻梁一刮,哼哼道,“我才不心疼你,没良心的小狼崽子,一跑就是六年,连封信都不知道写,要不是边关年年传来捷报,我看你是真要将我气死才甘心!左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竟当真跑到军营里去了,是不是以为你京城小霸王当真是无法无天,谁都怕你了?嗯?”
朝汐神色不变,连连点头,煞有其事道:“是是是,小姑姑教训的事,子衿知错了,子衿下次要是再乱跑一定给小姑姑寄信回来,不让小姑姑日夜担忧。”
“你这泼皮……”桑晴被她气得失笑,“说起来,你到御政殿来做什么?皇上不是批了你假,让你想办法解决银子的事吗?”
朝汐挑眉,在一旁坐下:“小姑姑不知道吗?钱我要来了,八万两银子,明天旭亲王就给送来。”
桑晴激灵了一下子,满眼的不可思议:“八万两?你带人堵门去了?”
这小狼崽子竟然要来钱了,还一下子要来了八万两,怕不是带着朝家军的将士堵到旭亲王府上去了吧?可转念一想,如若真是这样,那依着旭亲王的性子,肯定早就是一纸诉状递上来了,还能等到现在没有一点动静?
“小姑姑,好歹我也是在国子监听过学的,怎么就能带人独门去了?”朝汐叹道,“我没带人去抢,也没动他一个手指头,上次杀了他小舅子他还记仇呢,我要是再揍他一顿,他不得翻了天了?”
“也是。”桑晴点点头,“那你是怎么要来的?”
朝汐狡黠一笑,眼里闪烁的点点光芒映着窗外的朝阳,看得桑晴心中猛然漏了一拍,只听这厮压低声音道:“小姑姑当真想知道?”
桑晴心中好奇:“你快说,怎么要来的?”
“告诉你也行,但是……”朝汐故意拖长了尾音,玩味地看着她,“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桑晴:“好,你快说怎么要来的?”
朝汐低低笑了两声,却没有半分准备松口的意思,揶揄道:“小姑姑都不问什么条件吗?”
桑晴摊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能要我什么?难不成将我拐走藏起来不成?”
“我倒真想。”朝汐心中暗暗叹气,“可是你也得愿意啊。”
桑晴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生怕一眨眼这人就飞了一样,桑晴如火一般的目光太过炙热,不免让她有些口干舌燥,朝汐轻咳一声别过眼去:“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皇上驾到——”
御政殿外,刘筑全的通传声层层递进,透过门窗响彻了整个殿内,自然也打断了朝汐还没说完的后半句。
“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朝汐撩袍起身屈膝下跪,桑晴双手别在腰际微一福身,口称万岁。
桑檀迈步进来,没理会跪在地上的朝汐,而是伸手扶起了一旁的桑晴,随后绕过她,坐到了九转盘龙的书案后,面上看不出喜怒。
桑晴坐了回去,端起茶盏,小心瞥着桑檀的表情。
好半晌,才听到那一摞摞的奏折后头,响起桑檀喜怒不参的声音:“朝将军,胆识过人啊,午门都能卖,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卖的?再过两天,朕的太极殿你是不是也能给抵押了?”
桑晴心头一跳,端着茶碗的手猛的一抖,里头的茶水险些撒了出来,眨巴着眼,大惊失色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朝汐。
皇上刚才说什么?
这小狼崽子把午门给卖了?还真是,好的不学,净跟自己学一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她就说呢,刚才问她是怎么要来的钱,这小狼崽子怎么都不肯说,原来是把午门给卖了,卖午门,也亏她想的出来。
她前几日卖东安门一事,那是跟皇上打过招呼,也经过他同意的,可是她这事别说同意了,连屁都没听见她放就不声不响地把午门给卖了,皇上能不生气吗?
只是……这卖午门,和旭亲王的八万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陛下恕罪。”朝汐身型不动,双眼直视地面缓缓说道,“抵押午门一事,与臣无关,忘陛下明鉴。”
桑檀:“哦?与你无关?那你方才金殿之上,跟朕飞什么眼色?”
“皇上许是看错了,臣没有。”朝汐面不改色地扯谎,“臣是睫毛掉进了眼睛里,可是不好殿前失仪,只能用力眨眼想把它挤出去,哪成想被陛下当作信号,实在是臣的不是,如果陛下是因为此事生气,那臣甘愿领罚。”
桑檀:“……”
罚?罚她什么?罚她以后朝会之上不准挤眉弄眼吗?
桑晴轻咳一声掩住笑意,这人也太无赖了。
“你既说午门一事与你无关,那旭亲王的八万两银子,是不是也与你无关?”桑檀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三日之期已到,可是你的银子还没拿来,朝子衿,你府里的金银可够赈灾?”
朝汐:“皇上,此言差矣。”
桑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微臣当初答应过要从旭亲王口袋里掏出钱来,可是并没说过是臣亲自去取,皇上也并未表明,一定要是从微臣的手中转交上来,姑且不管微臣使了什么手段,钱是怎么来的,现如今旭亲王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微臣就算是完成任务了,既然臣已经完成任务了,那陛下,就不能再动臣府里的银两了,否则,军心不安呐。”
20/150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