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动静啊?”桑晴好奇,想往里看。
朝老将军年轻时身高足有八尺,朝汐倒是把这点继承了个十成十,况且她这两年在军营里,个子窜的也快,足足比桑晴高出一个头来,桑晴不甘心,又踮起脚尖,却还是被挡得严严实实。
“没什么,新兵拉练呢。”朝汐轻轻笑着。
桑晴“咦”了一声,又问:“新兵拉练,那他们哭什么啊?”
朝汐面不改色心不跳:“许是训练的时候偷懒躲滑,被校尉罚了吧。”
桑晴更好奇了,伸手去拨朝汐,却奈何这家伙今天穿了一身的铠甲,死沉死沉重的要命,没把她推动,自己还往后退了半步。
朝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家小姑姑,没有半分准备让道的意思。
桑晴略一沉气,往左迈出一步,谁知道刚一动身,面前这尊大佛也跟着动了一步,无奈,她又向右走了一步,看着她动,朝汐也跟着往右,死死得挡住她的视线,如此反复两三次,桑晴有些失了耐性,不由得有些薄怒,皱着眉头道:“你挡着我做什么?”
朝汐心里暗暗地骂娘:“不挡着你,难道放你进去看光腚猴吗?”
却还是歪着头看她,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小姑姑想看什么?是银盔战甲还是皂袍束带?是白马长枪还是飞云皂靴?子衿都有,不如看子衿好了。”
桑晴:“……”
要了命了,这小狼崽子笑起来也太勾人了。
桑晴从前一直把朝汐当成小孩儿来看,不论她是上阵杀敌,还是在朝为官,她都只当是朝汐在胡闹,一个女娃娃,花一样的年纪,嫁个人亦或者是做点生意,就算她要做个混世魔王,将军府家大业大,实在不行赔上个长公主府,也够她这辈子挥霍了,干点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前线吃沙子,刀剑无眼,一旦伤着碰着,可都不是闹着玩的。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原先那个一直在她眼里长不大的女娃娃,也已经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不仅得胜归来,还正笑吟吟地问她是要看的金银盔甲,还是战马长枪,桑家的千里江山,锦绣山河,竟全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是不是也有累的时候?
昨日宫宴散去后,她听闻皇上有心赏她冬衣,现下正值八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就算是冬日里,朝汐也不过就是一身单衣,只有西北刮大风的时候,她才极不情愿地披上大氅,如今她刚凯旋而归,皇上就赐她冬衣,这是什么意思,未免不能让人多心。
朝汐骁勇善战,朝家军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桑檀依仗她,却又怕她。
桑家的江山,靠她一个人撑起来,却又不能一直依赖她。
桑晴默然,半晌没说出话。
朝汐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着她不做声,还以为是自己又惹恼了她,于是放软了声音,玩笑道:“小姑姑想什么呢?子衿那么大一个活人站在你面前,你都不理,可是有心上郎君了?”
桑晴回过神来,听了她的混账话脸色一变:“还笑,倒是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嫁人?当真就守着你的军营过一辈子了?”
朝汐不太在意的说道:“这也未尝不可啊,再说了,小姑姑你不也没嫁人?”
桑晴被她的话噎得一顿,瞪着眼睛:“你能跟我比吗?你才多大啊,真等着成了老姑娘,看你怎么办。”
朝汐又笑:“你还说我,小姑姑你已经成了老姑娘了,还这般迟迟不肯出嫁,不如嫁与子衿,你我二人了此一生?”
“好啊。”桑晴被她气的没了话,无奈地看着朝汐身上的盔甲,笑着摇头:“那我便委身下嫁子衿。”
桑晴本是一句玩笑话,却听见头上传来朝汐低低的声音:“小姑姑说话算话吗?”
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朝汐的目光,心里当时“咯噔”一下,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朝汐看她的眼神竟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柔情。
夕阳的余晖从她背后洒落下来,她逆着光,周身淡淡的一环光圈笼罩着,银白色的盔甲被照出了橙红的暖意,她的眼中只装着一个人——那便是自己。
朝汐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先是一阵错愕,随后飞快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理了理身上的盔甲。
校场里不再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朝汐知道刑罚已经结束了。
校尉快步跑来禀报,她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吩咐着,让把人都带下去好生养着,只是小惩大诫,又没要了他们的命,养好伤之后还是要继续训练的。
校尉领了命,又快步离开。
看着逐渐西下的日头,朝汐的神色也恢复了平常,虽说校场里罚是罚过了,可是事后的各项整理工作还没结束,朝汐还要赶着回去处理。
桑晴不放心她,又殷殷嘱咐了两句,让她别贪凉,别太动肝火,别熬太晚云云,朝汐全都一一笑着应下,然后派人一路护送着她出了军营,眼见着没了桑晴的身影,她才转身离去。
“刚刚那个眼神……错觉吗?”桑晴坐在马车上,仍有些惊疑未定地想着。
19.事后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撒丫子跑得快。
大营里的惨状很快就传了出去,家里有子弟在朝家军营里当兵的,每个心里都吓的发慌。
挨打的家里心疼,挨杀的家里哭丧。要说心里最苦的,那还数旭亲王家里的侧妃娘娘。
刘志海被五花大绑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出来送信了,侧妃娘娘有心托人到军营里求情,可连朝家军大营里的中军帐都还没见到,就被拦了下来。又有人说,朝将军昨日宫宴之上,与大理寺少卿把酒言欢,想来关系不错,侧妃娘娘又派人到大理寺,想请穆桦出面求情,可人才刚到大理寺门口,就看见穆桦骑着高头大马,绝尘而去的身影。又有几个脑筋转得快的,说是大将军最听太后娘娘的话,兴许太后一道旨意下来就能免了灾祸,可这个想法刚提出来,就又被人否定了,进宫一趟程序繁琐复杂,等到真的见到了太后,只怕是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
眼见着太阳落了山,侧妃娘娘没了主意,正在王府里抱着自己八个月的肚子急得跳脚。
恰逢大长公主莅临,前来关心自家侄子,但是来的不巧,旭亲王被皇上叫走品画去了,大长公主又来到后院,想关心自己俩侄媳妇儿,却又听得正妃娘娘回娘家去了,无奈,只能到侧侄媳妇儿院中逛逛,刚到后院,就见自家侧侄媳妇儿挺着肚子,抱着大门,哭得一个肝肠寸断。
大长公主一头雾水,听得下人来报,说是自家娘娘的弟弟在朝家军营里,近日方才入伍,娘娘担心胞弟受苦,所以未免伤心了些。
下人说得委婉,大长公主也没当回事,只是拍着她的手,宽慰道:“朝将军治军有方,我刚从军营回来,方才在那,还听见校场里一片鬼哭狼嚎,大将军说是新兵拉练呢,想来新兵入伍,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听的侧妃娘娘心里猛地一抽,眼角直跳,派到军营里求情的小厮正好回来,二话没说,吧唧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大喊着:“人没了。”
侧妃娘娘“嗷唠”一声,直挺挺哭晕过去。
大长公主吓了一跳,一头雾水,见人晕了过去,连忙招来郎中,郎中号过脉后,说是急火攻心,心中大悲所导致,需要静养,大长公主点头,转身回了公主府,只是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
当晚旭亲王回府,看到侧妃哭的梨花带雨,左眼倒比右眼肿出好多,心下大惊,还以为自家媳妇儿挨了打,仔细问过后才知晓缘由。
心中虽然恼怒,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担心怀着孕的媳妇儿动了胎气,旭亲王只能安抚着说,明日面圣之时,定将此事告与皇上,侧妃娘娘这才停止哭泣,抱着肚子睡了过去,旭亲王松了口气,可脑筋转得快拧到一块去了。
自家小舅子罔顾军法,出师未捷,朝汐奉太祖皇帝铁律治军,按律当斩,明日进宫面圣,他能怎么说,难道要他说,太祖皇帝定下来的军规是错的?
到时候皇帝一生气,来个手刃胞兄,他就能和小舅子团圆了。
想到这,旭亲王当时吓出来一身冷汗,连忙摇头,又看着躺在身边的侧妃,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旭亲王头疼的很,此事也被他暂压在心里,直到三日之后,早朝散去,旭亲王拦住休沐回来的朝大将军,想请她入王府,给自家侧妃陪个不是,此事也就算过去。
可他哪里知道,朝大将军正因为晨起后,没吃到饭桌上的最后一个糖饼,而生了一肚子闷气,此时正憋着一股邪火没地方撒,这下好了,旭亲王不偏不倚,成了她的出气筒。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临走之时,朝大将军还恶狠狠地盯着他:“想当年抢了老子的琉璃珠子,不说还回来也就罢了,今日还想让老子给你家媳妇儿赔不是?呸!痴心妄想!”
旭亲王一口老血憋在哽嗓,当即转身回了御政殿,小皇帝桑檀刚从朝堂回来,原本想着睡个回笼觉,哪成想自己哥哥涕泗横流就进来了,一下子睡意皆无,正襟危坐地听他讲着自己满腹委屈。
桑檀面露难色,虽说自己心中不喜朝汐已久,可是朝家军近日混入顽劣之事,他也有所耳闻,确实是闹得太不像话,近期虽然用不到朝家军冲锋陷阵,可难保日后用不到,定是要以雷霆手段治军,方能保得大楚国泰民安。
更何况京中王公大臣之子,凡是有出息有能耐想入军的子孙,都是靠着武举入营,不至于干出这些混账事来。桑檀小时候还同朝汐一起玩过几年,对于她的脾气秉性也大概了解,想来能让她大动肝火的,定也是一些市井混混亦或是不入流的纨绔之类。
前几日太后叫来自己谈心,提到朝汐时,也总是面露悲伤,想来也是,边关苦寒,她一去就是六年,几度出生入死不说,父母双亲也未能幸免于世,好不容易得胜归来,还要被自己疑心是否有篡位谋反之嫌,又不禁想到,自己从前同她一起爬树,掏鸟蛋,偷御酒的情谊,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只是自家亲哥哥哭着找上门了,桑檀也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叹息着下了一道不痛不痒的旨意给朝汐,打发着旭亲王,朝汐接到看了一遍,然后就把这道不痛不痒的圣旨扔给周伯,拿着垫桌脚去了。
旭亲王府里,侧妃娘眼巴巴地望着,一天两天没动静她等着,三天四天没消息她忍着,可这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侧妃娘娘也没能等来她想要的结果,不免又开始给旭亲王吹枕边风。
笠日早朝,原本准备再度上书,参大将军大不敬之罪的旭亲王,却被大理寺少卿穆桦截了胡。
穆桦二下江南回京述职,上报江南灾情——连月里大雨倾盆,庄稼歉收,堤坝决堤,阻断南北交通,百姓流离失所,更有甚者背井离乡,没有干粮的已经啃起了草根树皮。
人心惶惶。
20.没钱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争议赈灾事宜,富丽巍峨金殿一时间吵得跟菜市场一样,桑檀揉着眉心,坐在龙椅之上。
翰林院大学士撩袍下跪:“天灾当头,百姓流离失所,赈灾之事刻不容缓。”
户部尚书点了点头,然后回:“没钱。”
工部侍郎撩袍下跪:“大坝决堤,重修堤坝,此事不容商议。”
户部尚书点了点头,然后回:“没钱。”
兵部尚书撩袍下跪:“江南水患,有匪寇蠢蠢欲动,趁机作乱,事不宜迟应派军征讨。”
户部尚书点点头,然后回:“没钱。”
桑檀:“……”
赈灾放粮,修堤建坝,出兵讨匪,哪一个不要钱?户部尚书倒是以不变应万变,没钱两个字打发掉了所有人。
先帝在时国库里尚有金银,怎么一到他做了皇帝,国库里空的老鼠都不愿意呆?
北疆战乱,这一仗打得差点亡国,朝家用了六年才得以平定,可这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又来了个水灾,处处都是要钱的地方,他哪来那么多钱?
朝汐从北疆带来的那点战利品,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哪个不要擦胭脂磨粉的?衣服首饰金银珠宝哪个宫里不用?再加上宫里的柴米油盐,平时给大臣们的赏赐,滴水也有石穿的时候。
桑檀真是愁得脑袋都大了,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拿眼扫了一圈文臣,以章贺昭为首的几个老家伙面容干瘦形容枯槁,摇摇欲坠,皇帝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武将,以朝汐为首的几个将军倒是精神十足,只不过他怎么觉得,后头几个人的朝服上好像都出现了补丁?
小皇帝内心无比烦闷,文臣武将身上是抠不出来钱了。
旭亲王偷眼观瞧,见我主万岁面容十分憔悴,眉宇之间似有怒气,心中一阵窃喜,想着若是趁着此刻能发落了朝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直窝在盘龙柱后当盆景的旭亲王缓缓站了出来,微微一声轻咳,向上拱手,撩袍下跪,嘴里振振有词。
桑檀今日晨起没用早膳,再加上听了一早上的王八念经,早就已经胸闷的不行,眼神也不怎么灵光,目光涣散地看着旭亲王张张合合的双唇。
桑檀:“……”
哥,说啥呢?
旭亲王声泪俱下地控诉,听得桑檀一阵心烦,本想训斥,可仔细一瞧,下跪着的旭亲王头顶戴的是黄金碧玉,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就连旭亲王本人都珠圆玉润,心下更添愤恨之情。
刚要开口,忽然心中一动,转了个十八弯的主意——朝中文武群臣各个喊穷,恨不得穿着中衣出门上朝,可唯有旭亲王,似是二五一般浑然不觉朝中刮起的这阵子穷风,出门也依旧是珠光宝气,恨不得他府上所有的金银都带在身上。
可是怎么开口呢?
难道让自己陪着笑脸弯着腰说“国库空虚,还请皇兄倾囊相助”吗?这也不像话啊。
旭亲王站在金殿上等了半天,也不见桑檀有回应,有些着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僵在了原地,再向上看去,只见小皇帝皱着眉头顶着一脑袋官司似的,紧紧的盯着自己的朝服,眼也不眨,旭亲王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同时啃食一般难受。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
谁知道这小祖宗心里想什么呢?
“皇上。”穆桦再度出列,与旭亲王并肩而立,向上拱手,“臣以为,朝大将军遵太祖皇帝军法治军,并无不妥。旭亲王是否有不臣之心,才加以揣测?”
穆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桑潍这个老东西实在是太会胡搅蛮缠,未免有些是非不分了,他们家小舅子被朝汐斩首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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