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星轻笑,“好朋友不是外人,是可靠的人,是贴心的人,是可以尽情依靠的人。所以你哭吧。”
秦烟再次哭出声。
不一会儿,周朗星的掌心变得湿漉漉。他松开了秦烟的脸颊,让他好好睡在沙发上。
“好了,你抱够了,也该吃药了。家里真的没有退烧药和退烧贴?”
秦烟泪眼朦胧地摇头。
“那我现在去买,你睡一会儿。”
周朗星撑着沙发想站起来,身后传来一道轻微的拉扯力,他回过头,是秦烟拽着他的衣服,五根雪白的手指搅得那块薄薄的布料皱巴巴的。
他明白,再坚强的人只要生病了都会变得脆弱、没有安全感。
十五岁那年,他离家出走,在出租房里病得心理脆弱,觉得世上没有爱他的人,恨不得立马去死。
周叔容及时出现了,平淡地哇了一声,“你红得像只煮熟的虾,这么大,家里的锅装不下。”
周朗星抱着他的腰大哭特哭。
委屈得仿佛天要塌了,“你怎么才来接我回家啊!”
然后,头顶被人轻轻揉了揉。
……
腰间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秦烟见周朗星出神,将他拽了回来。
周朗星回过神。
怎么会忽然想到周叔容?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一旦明白这个真相,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彻底将他移出自己的世界。
否则,他一个死人没有感官,受伤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看,秦烟多难受。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座名为“周叔容”的阴影大山?
扪心自问,当三根线香点燃,他心中没有保留一丝希望吗?
周朗星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衣角扯了出来,秦烟五指抓了抓,只抓到一把凉凉的空气,委屈得又滚出泪珠。
仿佛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想抓到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哀切地望着周朗星。
头顶掠过阴影,一只手轻轻触碰他沾水的眼睫。
“烧得更厉害了。早知道把那一碗姜汤灌给你喝。”
周朗星道:“别委屈了,不是要丢下你,我去买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让你暂时把我当成周叔容抱一抱的。”
秦烟心虚得蜷缩了一下尾指。
“这不是没时间嘛。等你病好了,怎么抱都行。”
周朗星看了看他,然后掠向卧室的门,“这里有他衣服吧?拿一件披着?就当作我离开了,还有他陪着你。”
秦烟泪着眼点点头。
得到同意后,周朗星进入秦烟的房间,于他而言,心上人的房间很神秘好奇,充满向往。
但这次,他没有多看,匆匆打开衣柜,目光深深掠过一排熟悉的衣服,从中挑选一件烟灰色的西装外套。
将周叔容的衣服披在秦烟身上后,周朗星便走了出去。
太晚了,已经一点半了。幸好附近开了一家24小时药店。
他点上一根薄荷烟,重重吸了一口,接着迈进了电梯。
“滋滋——滋——”
屋内,墙上的小灯泡忽地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但始终坚强地亮着。
秦烟昏昏欲睡,但朦胧中,感知到一道黑影竖在身前。
他浑噩的大脑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判断力。
他分不清周朗星出去了多久。
所以,周朗星回来了吗?
沙发上的人,半张脸都藏在一件烟灰色西装外套里,露出来的肌肤湿润潮红,好像刚从蒸笼里端出来的晶莹而粉嫩的水晶虾饺。
这道目光注视许久。
一只手轻轻盖在秦烟额头上,冰凉彻骨,秦烟想:人体的温度怎么会那么低?
也许,那是周朗星在给他贴退烧贴。
秦烟努力睁开眼睛,可上下眼皮仿佛被温度融化了,胶着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他挣扎了一会儿,感到累了,便彻底睡了过去。
……
“起来……阿烟……起来吃药了。”
秦烟睁开眼,发现额头上凉凉的,思维还不太清楚,伸手去摸。
“这是什么?”
周朗星及时捉住他的手,“是退烧贴。来,吃药了。”
他拿起胶囊放在秦烟唇边,秦烟乖顺地含住,不小心含住一截指头。他自己不曾察觉,将胶囊卷到舌下。
发热的人,口腔里那么黏湿滚烫,间或碰到极软的舌尖。周朗星的心颤了颤,努力维持着表面镇定,缓缓收回手指。
食指仿佛中了僵化的毒,其余四指活动自如,伸缩灵活,唯有它僵直得动弹不能。
他感觉自己被秦烟传染了,脸、脖子和耳朵都在发热。
直到看见秦烟吞咽困难,周朗星才挣脱无限缱绻的心情,小心翼翼喂他喝水。
吃完药,秦烟的眼皮又胶在一起了。
“阿烟,去床上睡好不好?阿烟……”根本不能唤醒他。
周朗星没有办法,自己腿脚不便,根本无法抱起他。
只好任他在沙发上将就一夜了。
周朗星瘫软在地上,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这条伤腿得不到休息,开始造反了。停下来休息后,深入骨髓的钝痛便一阵一阵地传来,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小锤子可恶地敲敲打打。
他锤了锤钝痛的腿,可惜裹着厚厚的石膏,并不能骚到痒处,那难忍的痛让他心烦意乱。
头顶的黄色小灯泡滋滋作响,似乎有随时熄灭的可能。
“呼……”
他吐出一口气,索性不休息了,太难忍了,需要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沙发上,秦烟翻了身,一只手臂垂了下来。
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拇指缠着一个难看的创口贴。
周朗星握住这只手,撕开那张有点褶痕的创口贴,露出拇指上一道泛白的伤口,他一看便判断伤口沾过水了。
他低头在药箱里找创口贴。
秦烟体质太脆,磕碰一下便出淤伤,刚刚捏了他的脸,如今还残存不明显的指痕,周朗星为此买了大量的家常备用药。
找到了!
整整一盒的创口贴。卡通图案,底色是粉的。
他想象秦烟发现这张卡通贴后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贴好创口贴后,他将秦烟的手塞回去,随后检查一下前些天的淤青擦伤,嗯,好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该干什么?
周朗星看向面前的玻璃茶几,两根蜡烛分别立在对角线上,早已经烧到尽头,留下一滩凝固的蜡液。
他在电视柜上找到一把指甲剪,用锉刀剃掉蜡液后,扫进垃圾桶里。接着,他看向那只香炉。香灰铺了一层,不拨开看,发现不了里面混合焦黑头发的墓土。
哥哥墓穴上的泥土……
周朗星目光复杂,想了想,没有将香炉怎么样。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了。
是管家林叔。深夜来电,恐来者不善。他迟疑地接起电话。
“阿星,老爷晕过去了,你赶快回来啊!”
周朗星的心脏重重一跳,他看了眼沙发上的秦烟,咬了咬牙,低声回道:“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他走到沙发前。
秦烟闭着眼睛,陷入深层的睡眠,对这道目光无知无觉。他脸颊酡红,好像有人把胭脂盒打翻了,抹在他脸上。根本不用试探就知道他还烧着。
“我走了……希望你明天醒来全好了。”
周朗星拎着垃圾袋,关掉灯,再一次离开秦烟家。
静静地,过了一会儿,窗边的帘子忽然无风自动。
一个男人悄悄出现了。冰冷的月光映着他全身,他脚下并没有影子。
仔细看,他双脚不着地呢。
第15章 周叔容
“真碍眼啊。”
一声幽冷的轻叹飘在空中。
屋内很暗,仅有的一缕月光吝啬自己的光辉,无论是站着的人,还是睡着的人,都辨不清面容。
周叔容是一只新生的鬼,头几天浑浑噩噩,全凭本能行事。
如今头七到了,他意识恢复后,却看到恋人在兄弟怀里哭得那么可怜,心里万分复杂。
他站在沙发前,上身西装马甲,配雪白尖领衬衫,脚下是一双手工定制的皮鞋。头发用蜡抹得一丝不苟,清隽斯文的脸上毫无情绪波动。
他注视着秦烟。
深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
这道目光似乎是有形的,在秦烟身上遍地游走,颇有些肆无忌惮。
秦烟睫毛一颤,没有醒,但觉得束缚,便把两只手挣脱出来,还反手抱住身上那件衣服。没过两秒,又觉得不过瘾,于是蜷缩起来,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昂贵的西装躺在他怀里,翻出了光滑缎面的内村。
周叔容目光微闪,那放在西装上的手指仿佛经过移形换位,正放在他腰上似的。不经克制,几乎揉乱他满身的冷静。
他轻轻地喘气。
呼出冷冷的气息。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滑过爱人的后颈。
然而稍微一使力,手指便仿佛穿过了水面,还不留一点涟漪。
周叔容的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真想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夜还很漫长。
周朗星听到爸爸晕倒的消息,正拦了一辆车拼命往回奔。
而周叔容无动于衷,陪着自己生病的恋人。并非不顾父子之情,有缘由的。
周父曾苦恼小儿子夜不归宿,对他没点敬意,怎么都逮不回来,于是向稳重的大儿子要一个主意。
周叔容翻着一本书,头也不抬,温声道:“你下次称病,他能立马飞回来。”
周父将信将疑,“真的?他恼我。”
周叔容的声音依然温和,“真的。”
周朗星和周叔容不一样,周叔容早就不会对父爱抱以期待,周朗星嘴里说着我也是,可心里有一颗待燃的火种。
有这个前提在,他分得清那通电话的真伪,管家林叔的演技有待提高,太夸张了,也就周朗星那个笨蛋听不明白。
笨蛋周朗星终于赶回了家中。
窗外透出的光让人明白屋内灯火通明,符合刚刚经历一通兵荒马乱的现场。
周朗星心焦地推开门。
“爸——”
他焦急的神色定格在脸上,显得尤为可笑。
他万分担忧的老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喝汤,虽然神情落寞,但身体绝对硬朗。
“臭小子!”周父回过头,眼里的惊喜转瞬即逝,他板着脸呵斥:“到了紧要关头,还出去鬼混,腿不想要了!”
周朗星站在门口,拳头紧捏,“你根本没晕倒,骗我。”
哐!他重重将汤碗一放。
“骗你又怎样,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听过吗?就不能跟你哥学学?他都提前毕业来公司给我帮忙,你呢,弄伤腿,一学期都不上课了!”
他叹出一口气,“就不能稳重点吗?”
周朗星沉默着挥退前来搀扶的手,拄着拐杖,倔强地穿过客厅,想要上楼。不想再吵下去,身心都累。
林叔看看两父子,两人都倔,不肯向另一方低头。他有心缓解僵硬的气氛,便在周朗星耳边低声说:“老爷真晕过一回,刚刚才醒来,喝下药才好多了。”
周朗星回头看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目光触碰到他耳鬓的白发时有些闪躲。时间是残忍的,不知不觉,他从抬头看父亲,变成了低头看父亲。
他僵持了一会儿,走回去,在沙发上坐下。
就算是骗他的,那也心甘情愿地上当一回吧。
没有看爸爸,他目光随意扫视,“今天怎么回家了?”
声音异常平静,目光忽地落在前方墙壁上的黑白照,有一缕烟正缓缓升腾。刚结束了祭拜。
他明白了,转过头看爸爸,“原来你记得。”
“这种日子,我怎么不记得。”
“太晚了吧。以前每年的生日都不记得回来,人死后,就记得在他头七回来了。”
周朗星看到爸爸的脸上隐隐露出狼狈的神情,咦,错觉吧。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错?
“阿星,你以后的生日,我一定回家!”
周朗星一愣,垂下头,企图用散落的头发遮住脸。
沉默一会儿,“不用了。”
他站起来,没有看爸爸,“搞得我的特殊对待像是用他这条命换来的。哈。好笑!”
周朗星径直上楼了。
周父目送他,好久好久,隐约听到楼上的关门声后,他问管家:“阿林,我真的来晚了?”
林叔说:“不晚的。现在,一定是最好的时候。”
“不,太晚了。”他落寞地,“他们早就不需要我了。”
*
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秦烟摸出手机,迷迷糊糊中,有一件事记得很牢——假期结束了,今天是上班的日子。
“喂,园长……”声音很沙哑,渴得恨不得抱着水桶一头扎进去,“我不舒服,想再请一天假。”
“啊,看来你真病得不轻,小秦。今天是周六,不用来上班的,好好休息吧!”
挂断电话,晕晕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今天是周六?
他看了看日期,还真是。
秦烟一下子没了力气,再次砸进沙发里。
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早上八点半了。
秦烟好了很多,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呢喃道:“怪不得没听到邻居的洗漱声,今天是周六啊。”
“是啊,今天是周六。天气很好,要出去逛一逛吗?”周叔容道。
秦烟没听到。他刚撕下头上的退烧贴,就看见了拇指上新的创口贴,粉粉的图案,是一只可爱的小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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