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到现在,祁原只字未言,由一开始的阴沉和不易察觉的惊悸变为死水一般的平静,不带表情,没有温度。
像把什么东西压得很死,亟待发泄,却又迟迟不动。
钟寻路以为会听到诸如“不舒服又不说,为什么要逞强”“贪那几分钟好玩吗”“男生之间大大咧咧,没那么敏感”的训斥,但祁原什么也没说。
可能是懒得说,也可能是怒到极点没话说。
钟寻路忐忑地想着,跪坐起来,伸手去拿包,手臂擦过祁原肩膀,俩人挨得很近,看起来就像钟寻路倚在祁原身上。
包还没拿稳,一股大力把他压下,简直是顺着原有的姿势趴在祁原的腿上。祁原双腿自然伸直,平放地面,钟寻路像条砧板上的活鱼直挺挺地趴在他腿上,臀部微微翘起。
刚被海风吹干的裤子上还留有盐粒,连着内裤被扯到膝弯,书包一阵翻找声,随后臀尖突然炸起尖锐而凌厉的疼痛。
祁原找了根数据线抽他。
白皙浑圆的臀肉上迅速浮起几道红痕,打得凌乱,伤痕交错,重叠处伤上加伤,充满韧性的线状物一对折便与细竹竿不分上下,稍用几分力抽下去便能让人痛呼出声。
钟寻路“啊”地喊了好几声,一边庆幸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娱乐区参加或观看排球赛,一边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咬紧牙关。
他能想象出若真打几十下后身后肿棱遍布的惨状,被抽得不断仰头,一声低过一声地求着:“哥…哥…你用手行吗,这个太疼了。”
又挨了几下,他断断续续地争取:“真的很疼...哥,用手吧,求你。”
夹杂在嗖嗖挥鞭声中,很可怜。
身后破空声戛然而止,空气凝滞了几秒,数据线被丢到睡袋上发出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清脆的巴掌声。不知为何力道轻了许多,钟寻路边猜想是为了不影响之后的活动,给自己留个面子,边埋头忍着。
再轻的巴掌抽在四处是棱子的臀肉上都会疼痛难忍,钟寻路平直地趴在祁原腿上,不比以往相同境遇下的姿势挺翘,但疼痛不减。
他皮肤很白,任何伤痕都衬得颇为显眼,巴掌盖下来浮起红印,不多时,整个臀面一片大红,肿起薄薄一层。打得不重,但很疼,数据线和巴掌都是连续击打,不给喘息空间,疼痛密集而磨人。
下唇咬出牙印,连连抽气,钟寻路在遥遥无期的热辣疼痛中受尽折磨,本做足了心理准备,祁原却停了手,在发烫的臀尖抽了响亮的最后一下,扶他坐起来,破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
回去再收拾你。
钟寻路不知自己的解析是否正确。用手背贴了下臀面,一阵刺痛,小心地穿好裤子,独自缓了很久。为了保持自然的姿势,慢吞吞地走到B区与隔壁区交界处的一个小摊,买了两杯椰汁,喝一杯端一杯,目光搜寻某个身影。
祁原在离排球赛场不远处一个稍微人少的地方,在太阳伞下坐着折叠椅,时而看两眼比赛,时而划几下手机。
钟寻路走到他旁边,艰难而缓慢地蹲下,扯到伤处时咬了下唇,把一杯椰汁递过去。
“哥,喝椰汁吗?”
祁原没搭理,目光落在赛场上四处跑动的人,并不专注。
“我逞强,贪玩,想太多,不分轻重。我做得不对。”
依然没有回应。
钟寻路蹲在一边,不知维持了多久的姿势,蹲得腿发麻,换了个姿势,疼得皱了皱眉。环顾四周发现人不多,试探性地去勾了下祁原的小手指,低声道:“哥,我错了。别生气,别不理我。”
少年声线本是清朗,刻意压低时天然让人狠不下心。
可祁原偏就异于常人,无动于衷,置若罔闻。眉目深刻,神情既非恼怒也非冰冷,平静中带着惯常的冷淡,自然得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寻路彻底垂下头,过了许久,抬头自下而上地看着祁原,行了将近十分钟的注目礼,看他抬头低头、看比赛看手机看风景,就是不看自己,每隔一会儿便叫一声“哥”,没有一声得到回应。
祁原到最后都没分来一个眼神,他仿佛比空气还要稀薄而透明。
第二场排球赛的结束哨声响起,钟寻路起身,把端来的椰汁放在祁原脚边,拿着喝空的那杯慢慢走回帐篷。
上午十一点到傍晚七点,钟寻路一个人窝在帐篷里,用那根打过自己的数据线给手机充满了电,从包里拿出一本推理小说,从头看到了尾。
情节紧凑,跌宕起伏,凶手他也猜了个大概。
夜幕即将降临,傍晚的海景美得梦幻,从嫣红透紫的晚霞到压下来的黑幕,不规则的绸布泼上了艳丽的颜料,逐渐浸透浓黑的墨汁,云彩蜷着身子踱步,残阳缓慢退场,映入渐静的海面,有如名画。
为了不让咸湿的眼泪弄脏整洁的书页,钟寻路忍得眼眶胀痛。
直到外面传来难掩兴奋的嘈杂声,他才理了理心绪往娱乐区走。
班主任们统一住酒店,并不参与下午五点以后的活动,青春期的少年们得以放纵一时。
他们生起了篝火,两个班的人围坐在四周,传递零食和小纸条,玩着老套又极富青春气息的游戏。人群中偶尔爆发出惊呼,继而小范围地起哄和骚动,火簇哔剥作响,他们偶尔默契地安静一瞬,偶尔又吵闹起来。
钟寻路走到祁原身旁学着众人盘腿坐下。这次打得不算重,中午从同学那儿借了外伤药涂上后,恢复得挺快,傍晚只剩轻微麻痛。
他没对祁原说话,也没长久地盯着祁原,只是跟周围同学一样,偶尔帮传零食和纸条,配合游戏,半参与地度过浪漫的篝火会。
祁原则依旧像没看到他,不时跟旁边三班他不认识的人聊几句,话很少,大多数是在听。
传递的零食里有听装啤酒,不知有意试探还是被浪漫氛围熏陶,钟寻路大大方方地开了一听,没喝到一半便头脑发昏,而坐在旁边的祁原并未阻止,仿佛事不关己。
晚上十点半,篝火熄灭,众人散去,三三两两漫步沙滩,意犹未尽地边聊边走回帐篷。
醉意已深的钟寻路在模糊的视线中捕捉到祁原的身影,脚步不稳地跟上去,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随即重心一倾,为了维持平衡下意识地蹲下,把祁原扯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蹲在原地久久不起身,既不放手也不吭声。
祁原用力把他往上拽,没拽动,深深叹了口气,“你还想怎么样?”
钟寻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因醉酒而说话吃力:“我想…吃冰淇淋。”
抬起头看着祁原,像讨食的小狼,“两…两个球那种,我还没吃过。”
祁原沉默了一会儿,道:“十点四十,店铺关门了。”
钟寻路好像没听清,忽然发觉什么似的垂下头,低低地说:“是不是太贵了?我妈说——””
“在这等。”祁原打断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片刻后,于诚过来取代了祁原盯人的职位,后者叫了辆的士离开。
于诚没料到刚过几分钟钟寻路便开始掉眼泪,且不发出任何声音,光是两行泪沿脸颊往下淌。
他吓了一跳,试探着说:“寻路,你怎么了啊?”蹲着的人没应,他又用跟醉鬼说话的口吻解释道,“你哥去给你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
钟寻路似乎听懂了,擦了下眼泪。
于诚不擅长对付喝醉的人,更不懂安慰人,怕他再有情绪,赶紧跟祁原发了条信息。
[于诚:卧槽,你弟哭了!我发誓我啥也没干,他突然就掉眼泪了。你俩吵架了还是怎么?我跟我弟一般都不吵,直接打,他输了也没哭啊!!]
[祁原:五分钟后到。]
这一趟去了足足半小时,祁原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个双球冰淇淋,眼看快化了。
于诚万万想不到要买的东西竟然只是个冰淇淋,大晚上被拉出来盯人,收获一脑袋问号回了帐篷。
钟寻路看到冰淇淋眼睛一亮,起身接过,吃得认真、珍惜而满足,解决掉一个球后,突然扭头问:“哥,你吃不吃?”
认真而诚挚的、把眼下最珍爱的东西分享的语气。
“你吃吧。”祁原淡淡道。
于是钟寻路边吃边走,回到帐篷门口恰好吃掉最后一块脆皮。
手指沾上少许冰淇淋,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钟寻路突然拉住正迈进帐篷的祁原,伸手环住他的背,紧紧抱住,把头埋在颈窝。
温热的带着酒味的鼻息喷在锁骨,祁原的手搭上钟寻路的腰,捋了捋他的背,简简单单地回抱。
良久,祁原拉了两三次都没拉开后,钟寻路终于松手,退开了些,清亮的双眸直直盯着祁原,然后凑上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退开后眼神很亮,分不清清醒与否。嘴唇很软,说不定还残留有酒精。祁原觉得他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讨到食的小狼给了主人一个回馈,表达感谢与欣喜。
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但无人再去分辨了。夜色太晚,周围帐篷早已熄灯。
祁原深深地、沉默地看着钟寻路很久,抬手揉了揉他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拉着他的手臂走进帐篷。
第13章 13
今晚海风很冷,质量上乘的帐篷好像也能被穿透,丝缕凉意渗进来。这是钟寻路第一次在喝醉之后明显地表达情绪,剥开坚硬的外壳当回一个孩子。
他睡得也像个孩子,安静、沉默、一动不动,被祁原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胳膊泛凉,祁原碰到时皱起眉,把薄被往上掖了掖。
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亲吻另一个人?表达喜欢?还是依赖?
祁原拉紧帐篷拉链,盯着旁边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发觉熟睡的人并不能解答他的问题才躺下,思绪时而沉重时而飘飞,他很久没这样闲下来认真地思考什么问题,微妙的失控感支撑他迟迟没有睡去。
临近天亮时,旁边那团鼓起的小包突然动了下,半截影子缓慢地探出来,动作迟钝地拿过矿泉水喝了几口,发出一阵细微的衣服褶皱舒张的声响。
钟寻路转过头,看到祁原支起左腿,一手搭在腹部。盯着看了一会儿,目光锁定在修长好看的指节,犹豫半晌,伸手捏了捏祁原的食指关节。
没反应。看来睡得很沉。
他从食指根部开始,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一路往指尖捋,最后让两个指尖相对,打招呼似的碰了好几下。
保持着这个动作,钟寻路发了会儿呆,听到帐篷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因为喝醉,他并不知道有一群精力过剩的同学商量好要去看日出。他的探究欲没那么旺盛,只是把帐篷拉开一条缝,只来得及捕捉到日出小分队末尾同学的一片衣角,就兴致缺缺地关了门。
转头看,祁原的手从腹部放下来了。
“哥,你醒着?”钟寻路迟疑道。
“……”
他惊疑不定,又稍大点声喊了句,没有回应。之前盖着的薄被被掀在一边,钟寻路把被角往旁边卷了卷。
也不过睡了四五个小时,他竟然出奇地感觉到睡眠的饱和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睡三天三夜,醒来时头昏脑涨,却不怎么睡得着了。
再拉开帐篷时,那群人早已走远,不知在哪块礁石上说着青春密语。钟寻路抬腿走出去,第一个动作就是仰头望天。
鱼肚白吞噬残月,有种柔和安谧的美感。
盘着腿呆坐了十来分钟,转过身时便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钟寻路有一瞬的无措,几秒内思绪千转,还没挑好一句合适的话就被祁原抢先。
“醒了。”这是陈述句。祁原把帐篷拉链拉得更开些,方便人一步跨进来。
钟寻路进来时不小心踩到被角,绊了一下,顺着倾倒的势一屁股坐下,才勉强稳住身形,让自己看起来不慌不忙。
帐篷里一下变得杂乱,被子皱成一团,还剩两口的矿泉水不知什么时候被弄翻了,被被子一卷,骨碌碌滚向远处。
“饿么?”祁原看得心烦,干脆把所有东西用被子一裹,像推球一样把那团推远,腾出一块地方给俩人坐着。
“有点。”钟寻路舔了舔嘴唇,在心里说“很饿”。
“你很饿。”祁原在他心里的话音还未结束前便道,“篝火晚会也没见你吃多少东西。”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喝酒。”
“……”钟寻路一噎,认真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祁原:“所以上次是故意?”
“也不是。”钟寻路喜欢在说话时看着祁原的眼睛,他觉得这双眼睛很好看,尽管大多数时候给人一种雾沉沉的感觉,但眸光总是清明,淡化了这个人骨子里的锋芒。
但有时又不太愿意看。
钟寻路避免视线交汇,生硬地转移话题:“哥,你想看日出吗?”
祁原沉默了一会,道:“你想,可以去。”
“不是我,是你。”钟寻路某些时候格外较真,黑白分明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祁原,“你想不想?”
祁原一顿,很长时间没说话。眼前的人刚才眼神闪烁,像小孩子期待糖果一样问他“想不想”。
他觉得有些戏剧,但也挺幸运,挺满意,第一个认真问他“想不想”的人,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多事情,他从来只能也只习惯考虑“必不必要”“需不需要”,很少考虑“想不想”。
祁原下巴朝旁边一抬,“把那根线递给我。”
堆起的杂物里躺着一根白色数据线,是下午祁原拿来抽他的。
钟寻路一僵,仿佛被钉在原地,觉得一个错误能犯两次的自己简直愚蠢,果断道:“那我不去了。”
“你在想什么?”祁原撩起眼皮看过来,“我要充电。”
“……”钟寻路不顾尴尬,倒松了口气,赶紧抓起线递过去,二人有短暂的皮肤相触。他知道他哥的手指不止看起来赏心悦目,摸起来也很匀称修长。
干燥的触感稍纵即逝,钟寻路踩着脚步跟上祁原,试图精准覆盖每一个他留下的脚印,像个数着瓷砖格子走路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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