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你看到了”,就是想避开某些东西,结果下一秒祁原就开口了:“一大早,什么事?”
钟寻路从他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那么点“醒早了就醒早了非要来吵我是什么毛病”的意思,抿了抿唇,问:“哥,你是被我吵醒的?”
两个人傻站在楼梯口干瞪眼才是真的有毛病。祁原应了声“嗯”,拍了拍钟寻路的后脑勺,示意他往前走。
不知有意无意,祁原的手离开钟寻路的头时,手指微弯,顺着发梢的弧度勾了一下,指节与头发短暂地缠绕,这微小的动作不存暧昧,只有熟悉的亲昵。
他其实很受用,因为从他哥嘴里听到跟“亲昵”沾边的话简直难如登天,这些容易忽略的小动作倒能窥见一二。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把头往后倾了倾,好像贴着主人的手蹭的猎犬。
这动作一出,俩人都后知后觉地顿了下。钟寻路刚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就感觉到那只手把他的脑袋往前托了一下。
“睡得少就会头重脚轻。”
“……”钟寻路走近椅子坐下,看向桌上的两大杯饮料,“哥,你喝牛奶还是橙汁?”
“随你。”
???
我问的是你,随哪门子我?
钟寻路被他哥噎得精神恍惚,末了还是倒了两杯牛奶,一杯推给对面,一杯自己捧起来喝。
吃完早餐临到出门,钟寻路才想起来没带校服外套,跟祁原说了声后匆匆忙忙上楼,走到房门时犹豫了会儿,搭上门把的手又垂下来,转身走到楼梯口,朝底下大门口喊了声“哥”。
祁原手身高腿长,倚在玄关显得很挤,闻声抬眸,瞳孔黑雾一般,像无声地问了句“怎么”。
洁净干燥的校服就挂在一门之隔的房间里,钟寻路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道:“我校服外套洗了没干。”
他眨眨眼,“哥,你还有第二件吗?”
楼下沉默了会儿,“下来。”
钟寻路迟疑一瞬,走到玄关,下一秒祁原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很随意地往钟寻路那儿兜头一罩,后者边把衣服往下拽,正正经经穿好,边问:“那你呢?”
意思是只有一件怎么还借我。
“不爱穿。”
钟寻路一噎,总觉得他哥就是在说“你爱穿就给你穿”。
他跟祁原身高差了一截,身形也不如祁原高大,后者的外套穿着还是有点宽松,好在校服设计大都如此,不过各有各的丑法罢了。顶多天凉了容易灌风。
走进教室前钟寻路问祁原身上有没有带薄荷糖,说早上喝的牛奶有点发腻。得到否定的回答,他有点失望,说下第一节课要去趟小卖部买糖,问祁原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他可以帮带。
祁原意料之中地回答“没有”,钟寻路最后还是买多了几颗糖,一回来就放到祁原的桌面上。
课桌主人不在,桌面左上角明晃晃放着杯冰美式,杯壁还贴着张便签——“这家咖啡不错,今天下午放学有空去店里坐坐吗?——孟一淼”,白纸黑字,简约大方,既不像腻乎乎的爱慕者,也不是令人尴尬的自来熟。
钟寻路的目光钉在了那行秀逸的字上,短暂地失神。总会有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没有孟一淼,也有下一个,他想。他哥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确实有十足的吸引力,举手投足低调冷淡,跟同龄雄性生物为吸引女生刻意拗的人设云泥之别。
思绪纷飞间,手已不自觉握上杯壁,钟寻路刚回神,便看到祁原从教室门口走来。课间人声嘈杂,祁原天然裹着一层冷意走近,只穿了短袖衬衫。
他的外套还在钟寻路身上。
钟寻路拿着咖啡,一抬头便对上祁原的视线,瞳孔一震,立刻把杯子转了转,让贴着便条的一面朝着自己。
那双眼分明缭绕着又浓又沉的雾,对人对事却总是寡淡的。如同他眉梢锋利,而总是在一垂眸一阖眼间将锋芒敛得干干净净。
钟寻路惊觉已与他对视超过十秒,手一颤,咖啡险些没拿稳。祁原走到桌旁,垂眸扫了眼,看见杯壁上水汽遍布,问:“手疼?”
他哥以为他在冰手。
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更窘迫,钟寻路迟疑半晌,最后憋出一个“嗯”。
祁原颔首,嘱咐了一句“自己涂药”便回座位坐下。
“.…..”
都睁眼说瞎话了,他哥竟然有兴致陪他演。
钟寻路把杯子放到自己桌肚里,悄无声息把便签撕下胡乱贴在了一本书的封面上。余光看到祁原在整理化学笔记,方程式誊抄得整齐漂亮,并未注意到自己。从昨晚开始,他已经做了很多自己都说不清由头的事,上课铃刚好响起,班主任的课不好开小差,他只好一手支着额角,直视黑板,实则神游天外。
刚下课,钟寻路便扭头问:“哥,你觉得今天下午英语还会布置卷子吗?”
“不会。”祁原头也不回,“今明两天订正周测卷。”
钟寻路瞟到祁原桌角的薄荷糖。少了一颗,有点诧异,他以为他哥不会吃的。
“那下午你有什么事吗?”语毕发现这么问有点奇怪,刚想改口,便听祁原说:“想去哪?”
他一摞腹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学校对面的福记面馆。”
“可以。”祁原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桌上的糖,便把它们全扔给他:“想吃就拿,不用给我。”
“不是。”钟寻路把糖推回去,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僵直的视线,便剥开一颗递过去,以表诚心,“本来就是带给你的,哥。”
这种糖跟棒棒糖不同,少了根一指长的棍,这么喂别人很不方便,那人得别扭地弯腰俯身,再侧头去咬,像叼食儿似的,不甚文雅。
钟寻路没考虑这么多,反应过来时刚想叫祁原接一下,对方就屈尊倾过身来,干脆地咬走了糖。牙关开合,细微动作牵动糖纸,好像咬糖的人跟喂糖的人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糖纸是塑料的,轻微地响动几声,它好像在发痒。
钟寻路觉得自己也在发痒。
那种暖流一样的痒意从指间爬上来,麻痹了他的大脑。废弃了一节课清空的脑袋又眩晕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盯着讲台的笔盒五六分钟,直到被祁原拍了下肩膀才回魂。
第15章 15
一整天都是混沌且不安的。
祁原收拾东西的速度依然很快,他在上节课间就跟郑叔打好招呼,说他们今晚去外面吃。
钟寻路边加快速度收拾边听了一耳朵,恰好捕捉到他哥口中某个小字开头的称呼,耳朵麻了一瞬。他有点担心会被那个看似落落大方的孟一淼围追堵截,因而步履匆匆,破天荒地走在前头,几度回头看祁原,见他脚步从容,又不好催他走快点,去往面馆的一路上悬着心。
祁原完完整整地坐在对面,看着他点完单,他松口气之余又有些惶惑。
为什么要松口气?
即便今晚自己的位置上坐的是孟一淼,或者别的什么人,那也得看祁原的意愿。他至于替他哥紧张还拉他一起上演特务潜逃的戏码吗?
服务员端来两杯柠檬水,钟寻路喝了两口,始终垂眸。
如果祁原知道自己替他做了选择,或者生硬地挤掉了某种即便渺茫的可能,会是什么想法?
脑内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烦乱不堪。钟寻路抬头,发现祁原在看着他,可能刚看过来,也可能看了很久。
“想什么?”祁原难得对别人的心思有探究欲。
“没有。”钟寻路摇摇头,看到另一杯柠檬水是满的,“哥,你不爱喝这个?”
祁原没说话,举杯喝了一口。
福记面馆是几十年的老招牌,店面虽小,生意却火爆,夜宵时段会在店门口摆十来张桌椅,比隔壁正经的夜宵摊还要座无虚席。
下午放学这个点人流量不多不少,刚好坐满店内。钟寻路向来喜欢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拥挤,又想着他哥应当是各类高级餐厅的常客,便问:“哥,会不会有点吵?”
“不会。”祁原说,“这家店我以前也常来。”
钟寻路有些诧异,“我以为——”说到一半又咽回去,来到新家数月,他多少也能猜出祁原跟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但他一想到祁原也会来这种人挤人、油乎乎的小店吃东西,就总觉得是把他哥拉下神坛。
两碗招牌面很快上桌,服务员业务熟练,动作利索,听见厨房里头一声招喝,赶忙又转回去,身影穿梭在狭窄的店里,倒不晃眼。
钟寻路一拿起筷子就往煎蛋某处一插一划,开始分离蛋白和蛋黄。这是他从小就有的,唯一一个背离从前家庭境况的习惯。小时候有个人总会帮他吃掉蛋黄,后来没有了,但很多年过去,他早已改了这个矜贵的习惯。
这个位置靠门,钟寻路恰好面对着门,能一览街道上的夜景。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仍有人放学后留在学校刻苦一会儿,此时也陆续离校。
零星几人中,有个披着长发的女生站在树下,朝这边望了望,视线移开得太快,琢磨不透她的目标。
正是孟一淼。头发散下来,爽利的气质半敛,多了几分邻家妹妹的感觉。
她偶尔低头摆弄手机,好像在跟什么人发信息。
钟寻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见祁原始终未碰手机,有过一瞬的后悔,想把事实和盘托出,最终还是听从了某个荒诞念头的唆使。
这种念头一旦冒出来便不能回头,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旧习,当着祁原的面分好了蛋白。
余光一瞟,对面的女孩儿恰好看过来。
不知名的想法驱使他期待着祁原会夹过自己碗里的蛋黄,就在此刻,而非别的时间——
祁原也开始分蛋白。
钟寻路喝了口柠檬水,佯作随意地观察。他记得他哥吃鸡蛋并不挑。
祁原分好了,把蛋白夹过来,又把钟寻路碗里的蛋黄夹过去。
街道旁的一盏路灯眨了下眼,女生刚好别过头去。钟寻路望了一眼,她的五官在昏黄灯光下模糊不清,反应过来对方也并不能看清这边谁给谁夹了什么。
突然手背一凉,垂眸看见贴着自己手背的玻璃杯。
“加了冰。”祁原收回手。
钟寻路拿过杯子,用勺子搅动几下里头的冰块,捞起最小的一颗含进嘴里,霎时冰得舌头打颤。热腾腾的面冒着白气,旁边冰饮也起着雾,雾气缭绕,一时难分孰热孰凉,钟寻路抬眸看了眼祁原,心脏倏然剧烈地跳了下。
那晚面还没吃完孟一淼就走了,似乎留得太晚,没让家人接,走时叫了辆的士。
祁原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关注外面,只在吃完面后朝街道看了一眼。
回家后钟寻路草草冲了下身子就栽进床里,想快速入睡却不能如愿。连续两晚睡眠不足让他眼底泛青,疲惫引起的头疼蔓延到了眉心,怎么揉都化不开。
一遍遍地回想近几天的事,怎么也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会对孟一淼接近祁原而心生不适。
他对这个女生本身并没有意见。
翻来覆去中,某个荒谬的答案呼之欲出,藏在未知的、危险的领域。一经触碰,高墙坍塌,地动山摇。
钟寻路又一次清醒地熬到六点,被困倦和烦躁锁在了床上,不想起床洗漱。他打开手机点进祁原的对话框又退出来,反复几次,彻夜未眠让他手指不比平常灵活,不小心点中了输入框。
几乎是立刻,聊天界面动了下。
[又没睡着?]
一个激灵,指尖在输入键盘上一连串扫过。
[xd v,]
界面静止了。
钟寻路的表情也静止了。祁原一定正看着,现在撤回也来不及了。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快速洗漱完,头脑一热去敲了祁原的房门。
门一开就看到他哥神色淡淡,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没有要继续刚才话题的意思。
开完门他就走回椅子坐下,好像开门只是个拧把手的动作,丝毫不带被入侵私人领地的戒备。
看清那是本游戏杂志,钟寻路有点讶异,“哥,你也会看这种杂志?”
“嗯。”祁原朝床边的单人沙发抬了抬下巴,“坐。”
环视四周,一个置物架的位置从床头移到了书柜旁边。钟寻路观察着,有盆绿植的位置好像也变了。赤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沿边走了一圈,看见以前没注意到的小玩意,想碰又不敢碰,最后还是走到窗边摸了摸绿植的叶子。
“六点半了,”祁原从书页间撩起眼皮看过来,只一眼就收回视线,“下楼吃早餐。”
钟寻路“嗯”了声,随祁原下楼时目光扫过桌面上的日历,惊觉祁原的生日就在一周后。
从吃早餐开始到中午放学,钟寻路花了一个上午才对礼物的事摸出点头绪。母亲走后留下的积蓄一直存在银行里,几年下来利息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他打算从中抽一部分出来,再加上这几年祁父坚持不懈打过来的钱中的一部分,刚好够买一款领带。
这周是月考前的备考周,周旋于繁乱的习题中,临近周末才得了空。
周五放学后钟寻路去实体店看了看,颜色纯黑,样式简约大方,他不了解这些奢侈品牌,只觉得这一款既有成熟人士的低调内敛又不失少年人的纯净和锐气,最符合他哥的气质。
包装、礼盒一通算下来刚好万把块,钟寻路第一次觉得花钱能这样眼也不眨。
提着盒子出来时,路过一家小品牌服装店。钟寻路心头一动,进去买了个纯黑的领结,不到五百元,已是他往常替自己消费的巅峰数目了。
当晚难得碰上祁父和刘芝仪都回来,俩人少见地没起争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大多是工作上的事,钟寻路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夫妻俩又合作了一个项目,只是规模比上次小。
祁父对祁原和钟寻路各问了两句,意料之中只得到后者的回答,他也不尴尬,盛了碗汤喝下便坐沙发看电视去了。
刘芝仪晚上没什么事,敷着眼霜也坐过去,二人坐得不远不近,沉默地看着电视屏幕。
生日就在明天。
钟寻路请了补课的假,趁祁原自己去小书房看书,先把领结放进衣柜下层抽屉里,再悄悄把装着领带的礼盒放在祁原的床头柜上,没放贺卡,怕他哥觉得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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