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个澡身后难免沾水,上下楼一通折腾弄得他有点疼。
他喊了声“哥”,没反应,过了会儿又放大声音喊一遍,里头音乐声戛然而止,脚步声渐近。
祁原打开门,便看到裹着浴袍喝着果汁的钟寻路。好像每次他出现在这个房间里都是穿着浴袍,飞扬的少年气随水汽蒸腾出去了一些,眉梢眼角比平时向下,一副被宠物店护理员顺过毛的样子。
“哥,你喝果汁吗?”祁原听到他问,把左手拿的那杯递过来。
祁原接过果汁,侧身让了让,示意钟寻路进来,后者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到床边地毯前,转头看了眼祁原,犹豫着蹬掉拖鞋赤脚踩进去。
窗帘尚未完全拉起,头顶灯光被调成浅黄色,在深灰地毯上晕染出柔和静谧的光,地毯正对着巨大的投屏,映出一红一篮正在决斗的小人。
如果没记错,这游戏叫“魂斗罗”。
钟寻路把喝了一半的果汁放到床头柜上,扫视一圈地毯,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走过去慢腾腾地坐下,背靠着床沿,小心地调整姿势以尽可能减少伤处和地毯的接触面积。
祁原喝了两口果汁,走到钟寻路旁边坐下,跟他一样背靠床沿,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是很放松的姿势。目睹钟寻路各种小动作,他扫了眼周围,没见有坐垫,加之地毯足够厚实柔软,视线在钟寻路与地毯接触的某个部位上短暂地停留一会儿,问:“这样不疼?”
钟寻路还在观察高科技大屏幕上的游戏界面,过了几秒才把话听进去,转过头,不知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疼。但是不坐就只能跪着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刚才我自己涂过药。”
为什么要补上最后一句话,自己也说不清。好像在把某些阈值加到最满,去试探目标人物能够提供援助的限度。
说这话时,心里带着一瞬冲动、大胆和难以察觉的微妙的期待,就像常年蜷缩在阴暗处汲取墙缝射进来的微弱光亮的人,渴望推开门走到四面敞亮的地方去。简单来说就是得寸进尺。
下一秒,祁原就像有读心术一般,曲着的腿放平,拉着钟寻路手腕放趴在自己腿上,撩开浴袍隔着薄薄一层内裤轻揉。
钟寻路咬着下唇忍过这又煎熬又有些舒服的五分钟,感受到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像上门找专门服务的人。
“...可以了。”更像了。
他有点尴尬,手撑地毯欲起身,却听祁原道:“就这样,趴着。”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闲聊。
于是他又趴了回去,没过一会儿,感觉浴袍被放下来,随即后腰被放置了什么东西。扭头一看,祁原把游戏手柄抵在他腰窝,双手手肘随意地搭在他的背和某个部位上,俨然把他当成了个活体支架。
身体部位相接触,虽然隔着一层浴袍,他仍能清晰地感受到接触部位时不时的摩擦和手柄细微的震动。
“.…..”钟寻路脖子有点热,喊了声“哥”。
祁原操纵着小人没理他,投屏上复古的攻击特效流光溢彩,有点晃眼。
过了一会儿,游戏胜利的声音响起,祁原彻底松开手柄往底下那截细瘦的腰一放,垂眸看见钟寻路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地毯的毛,便问:“在种蘑菇?”
人形支架两条腿动了动,一松劲把侧脸埋进地毯里,在祁原的注视下后颈泛起薄红,掩饰般打了个呵欠,道:“没有…让我起来吧。”随后感觉后颈被抹了下,轻压在腰上的力道也消失,他撑着地毯起身,坐回原来的地方。
眼前晃过的身影颜色统一,白皙的皮肤几乎和浴袍同色,沐浴乳的清香袭来,跟祁原校服上的同款,腿很长,放松地伸直时露出一截浴袍盖不住的小腿。
钟寻路盯着屏上开局的字幕,好奇地问了祁原几个游戏有关的问题,后者简短地一一解答,打到不知第几局时,钟寻路眼皮耷拉下来,头顺着倚靠的力道往后倾,脖子一痛又自己恢复原位,歪歪斜斜到处乱点,最终磕在祁原的肩上,奇妙地保持了平衡。
祁原瞥了眼肩头那颗脑袋,像是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调低游戏声音又打了两局,投屏一关手柄一放,没指望叫醒人,直接把他抱上床。
一回生二回熟,钟寻路很轻,抱起来不吃力,睡相也很安分,被摆弄了两下身体移到床的右半边,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上回也是这样,放上去什么样,醒来时就是什么样,姿势几乎不会变,睡着时眼睫低垂着落下一片阴影,呼吸清浅平缓,看起来像个不疾不徐性子温吞的人。
小狼睡着就变小兔了。
祁原把枕头塞到他头下面,又从衣柜里拿了个新的出来自己垫,被子宽大柔软,同时盖住两个人,妥帖地显出人的大致轮廓。钟寻路侧躺着,两条长腿微屈,手恰好抵在祁原腰侧,稍动一下指间便在上面摩挲。
大概因为钟寻路睡得太安静,不喜欢跟人同床的祁原竟能逐渐习惯身边有具温热的躯体。
灯关,一夜无梦。
第10章 10
校运会要求八点半到场,比平时早读要求晚不少,祁原在七点半醒来,叫了声钟寻路的名字,人没醒,便不留情地拍了下薄被下起伏曲线的顶峰。
钟寻路意识到自己被打了一下,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只捕捉到祁原走出房门的身影。
洗漱收拾吃早餐,坐进车里时还不到八点,钟寻路安心地补起觉。
忽然想到什么,睁眼,“哥,昨晚我又睡着了,你是...赶不走吗?”
祁原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嗯”了声。
“对不起,”钟寻路有点面热,诚恳道,“下次直接推醒我就行。”
祁原本想说“推不醒”,临了又改了口:“没有下次。”
钟寻路无言以对,转而道:“今天没有项目,可以自由活动。”
像在自言自语,没指望得到谁的答复。
下车时却听祁原说:“回趟教室拿资料。”
钟寻路不解,随祁原穿过人声鼎沸的田径场外围,喊了好几次“走慢点”前面那人才听到放慢脚步,从教室取了几本书去到校图书馆。
馆内开放冷气,wifi全覆盖,有不少不参加任何项目的闲人来这里蹭网,偶尔低语,这边一句那边一句,便有些吵闹,俩人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
看到祁原翻开理综卷集挑出一套,把物理部分勾出来,说“测一下,限时”时,钟寻路开始后悔在车上说的那句话,只能接过卷子,抓紧时间做起来。往日勾的都是具有针对性和专题性的题目,第一次在祁原眼皮底下完成一套完整的卷子,他心脏都有点紧绷。
最后一个答案落笔,祁原直接抽走卷子亲自改,笔尖唰唰,卷面上勾叉交错,大题下一行行细致的订正。手臂肌肉匀称漂亮,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青涩与成熟交接的感觉。冷气调到了24度,钟寻路却仍觉得热,揪着领口小幅度地扇风。
卷子递回来,110满分得了78分。
是个中规中矩的分数,对他这种水平的来说,78已经超过了期中考的成绩,但仍有些本可避免的错误。钟寻路不知这口气能不能松,扫了眼四周,虽离得远,总归还是有不少人在。他莫名有股紧张感,订正间看了祁原好几眼,直到后者察觉目光开口:“不打。”
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钟寻路更不自在地把视线移回卷面,安静地度过两小时。
闭幕式在下午三点半,颁奖过后便是几位领导轮番发言,底下学生摩肩接踵,呼吸的空气都闷热几分,怨声中熬过一小时,终于听到解散的指令。
回家路上郑叔通知他们今晚祁父和刘芝仪会回家吃晚饭。俩人到家后各自回房间冲了个澡,晚饭前一小时里钟寻路还短暂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幕刚刚变色,没开冷气的房间内有几分燥热,门外传来座椅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和稍显急促响亮的对话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钟寻路用冷水洗了把脸,困意尽数散去,走去将门把手一拧,一楼瓷器摔碎的声音恰好在这一秒挤入房内,刻意压低而仍显尖锐的争吵声争先恐后地涌入耳朵,他下意识要关门,却被一只手抵住。
“换件衣服,带你出去吃。”声音很低,但很冷静。
钟寻路反应稍显迟缓地点了点头,换了套休闲服出来,跟着祁原一路走下楼梯。
餐厅就在旁边,宽大的桌子上摆满了菜,卖相绝佳,四溢的香味诉说着美满,可惜桌沿躺着几块碎瓷片,一旁地面上色泽鲜润的酱牛肉狼狈四散,裁剪得体的西装裤溅上几滴酱汁的祁父正一手撑着桌沿压低声音吼:“同一件事我要重复多少次你才能听懂?!收购合同不是我亲自操刀,反倒有你那边一个罗姓顾问的参与,查过几次,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的下属都管不好,跟我谈什么法律扯什么婚姻?”
“查过几次?在那份合同上做手脚最大的受害人非我莫属!你连婚姻里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有底气跟我甩脸色?”刘芝仪姣好的面庞上满是疲惫和愤怒,小臂有道细小的划痕,正往外渗出血珠。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维持几近破裂的体面和涵养,声音逐渐平静,语气却掺入凄切的冷意:“联姻仅有的价值,你到现在都没学会用。”
随即又挥开一个玻璃杯,迸裂声和争吵声哪个更刺耳早已分不清,祁父发现有人下楼,转头欲开口时情绪未敛,颇为失态,被祁原一句冷淡的话堵了回去。
“出去一趟。”
一句话,一桌好菜、一份包装精美的团圆顷刻化作泡影。
…
一切狼狈与失控被大门牢牢关回房子里,祁原走出离街道更近的地方叫了辆的士,把钟寻路拉到后座。
车窗外光影起伏,林立的高楼飞速往后退去。
一路无话。
从小到大,成年人无休无止的争吵、狼狈而倔强的嘴脸、嘴里发出尖锐的类似野兽的悲鸣,钟寻路早就看得麻木。余光里,祁原正划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在傍晚昏暗的车里稍显微弱苍白,眉骨很高,轮廓如刀刻,残阳越过高挺鼻梁留下阴影,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漠然。
看样子是在手机上翻找合适的餐馆。
“哥,我们吃完饭就回家?”钟寻路的语气很自然,侧过头时某根筋因用力而绷紧,好看的线条一直绵延至凹凸分明的锁骨。
祁原翻找的动作顿了顿,道:“不回,借住朋友公寓。”
车内空气凝滞了一会儿。
钟寻路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颗大白兔,一颗自己剥开吃了,一颗伸手递给祁原,“吃吗?”
祁原看了他几秒,接过糖开始剥包装纸,什么也没说。
选的餐馆是家老招牌,味道上乘,价位中等,充斥着烟火气的喧闹,却比那些高档餐厅要让钟寻路感到舒适。
俩人都饿了,这顿饭吃得很快,钟寻路嘴里吃着朴实的佳肴,眼睛却不时往邻桌看。
隔壁桌是一大家子十来个人聚餐,男女老少面容上洋溢着团圆的幸福,男人们喝酒闲侃,女人们哄着小孩子吃饭,谈论声笑骂声碰杯声哭声,整个家庭好像被分成几个独立的语言区域,却又互相紧密相连着,是一种听着很舒服的吵闹。
富贵自有富贵怨,平凡自有平凡福。
钟寻路这样想着,在去往公寓的出租车上观察城市夜景中的灯红酒绿,思绪万千。
这间公寓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但打理得纤尘不染,显然是哪位有钱人家少爷的闲置小基地。
俩人晚饭前都洗过澡,往外跑周折了一顿,此时一身疲倦只想直接上床休息。
公寓挺大,房间集中在左边,客房和主卧的门隔着一条走廊相对。
钟寻路不带犹豫地走进客房,刚在床边坐下,祁原便走进来道:“去对面。”
正要关灯的钟寻路愣了一会儿,慢腾腾地起身,经过站在桌边的祁原时欲言又止。后者撩起眼皮看过来,“不乐意?”
“没有。我——”
“还想跟我睡?”
钟寻路被打断,闻言立刻道:“不是。”抿了抿唇,以极快的速度走进主卧关了门,躺上床,意识模糊前最后几秒想的是他哥还会逗他说明心情不算差。
次日周六早,回到家时发现空无一人,餐桌上的狼藉恢复往日整洁,桌椅摆得齐整,丝毫看不出昨晚某场争执的痕迹。成年人的狼狈总是需要收拾的,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追逐体面,有的人面具一戴便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真面孔。
钟寻路有意观察祁原的反应,却见他视若无睹,根本不分给那片区域一个眼神,径直上了楼。
自那以后的两周内,祁父和刘芝仪都没再回家住过,前者平日工作繁忙,南北中外到处飞即是常态,后者不知是否刻意,直接把工作抛之脑后,行李一收飞往菲律宾薄荷岛避暑去了。
祁原根本不在意,而钟寻路见惯了生母和祁父更为激烈的争执,把这顿未竟的晚餐掷入记忆洪流,随着愈发炽热的暑气蒸发在空气里。
一中虽为市重点,但并非死板教条一切绕着学习转,本月恰为传说中的“狂欢月”,活动密集,校运会后第二周尚未收心便迎来校组织出游。
除却高三,其余活动地点同城不同地且分年级负责,高一去往y城度假村捕鱼烧烤,高二在同城海边另有安排。
周四上午几乎全是理科课,早有八卦中转员四处散播消息,弄得整个班的学生一早上躁动不安,一瞬回到为春游而激动得彻夜未眠的孩提时代。班主任索性把最后一节换成班会课,正式宣布出游通知后一一讲明大致安排和注意事项,听到下午放假任由学生采购物品,偌大教室欢呼声震天响,艳阳照射下,成摞的课本封皮温度灼人,却不比炽热的少年心性。
祁原带着钟寻路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大超市采购,购买突然变成要求,钟寻路一时不知拿点什么,随便捡了几种平时爱吃的零食,在祁原的提醒下拿了盒牛肉罐头,本想最后拿点百奇,瞥了眼祁原只装着两瓶矿泉水和两盒罐头的购物篮,又默默放了回去。
“想吃就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那盒牛奶味百奇拿下来放进篮子里。
钟寻路心里有些雀跃,又拿了一条白巧克力,见祁原仍无动作,问:“哥,你不吃点别的吗?”
祁原拍了拍他的头,语气理所应当:“我吃你的。”
“……”钟寻路一噎,环视琳琅满目的食品,拿下好几样问:“那这些怎么样?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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