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嗷呜张口,森白小牙尖尖,刻意咬住徐羽树的食指腹,疼痛短暂一瞬而过,他哼哼几声。
“还咬人的。”
“奶味儿有点太足了。”徐钰鸣咂咂嘴点评,他望向徐羽树脚边的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些什么:“还有别的吗?”
“倒有拐杖爆炒小鲜肉。”
徐羽树说的是几年前,徐钰鸣初见他名义上的“监护人”,让远道而来的徐晋枟险些吃了闭门羹不说,徐老先生手里的拐杖可结结实实抽在徐钰鸣小腿。
显然,这句话唤起徐钰鸣回忆。
他瘪瘪嘴,胳膊前翻撑在桌面,挤得那两小团软绵连成云,颤颤巍巍朝徐羽树打招呼。
唯独当事人毫无知觉,歪头望向坐在过道单独位置的他,几根发丝自挽起的脑后落在后颈,飘悠悠被冷气吹开。
“谁知道呀……我那时候才多大?十二岁还是十四岁,冷不丁说要来个人管我,当然不想跟亲爱的哥哥分开。”
徐羽树假情假意点头:“嗯,结果没三天就把亲爱的哥哥忘之脑后,生日礼物都是从铺子随手摸来的菩提珠。”
“你吃醋啦。”
徐钰鸣张开胳膊,小片云团散开各自成小笋尖,顶起胸前布料。
正巧,瓜子仁堆成小山,徐羽树拍拍手打下碎末,勾起包上甩到肩,依稀听到器皿碰撞的叮当声。
徐钰鸣视线茫然:“你去哪里?”
徐羽树皮笑肉不笑。
“因为你亲爱的哥哥没钱,买的是硬座,过会儿乘务员巡查,你猜我会不会因票位不等加票补号?”
徐钰鸣眨眨眼,双手托住下巴,小腿抬高伸到过道,说是拦住男人,结果低估自己耐力,举还没十秒钟就酸得在半空摇晃:“好呀好呀。”他得意。
这架势放在旁人身上,摆明了是在惹事讨打,但徐羽树疼爱徐钰鸣还来不及,他刚想口头教训。
谁料小坏蛋乐呵呵捏起瓜子仁丢到嘴巴里,嘎嘣嘎嘣嚼,讲话吐字不清。
“我还没见你过落魄日子呢,是不是住老旧的筒子楼,两室一厅,水管还会因冬天气温太低冻住,夏天没有空调热得要命。”
徐羽树头也不回就走,身后笑声如碎铃。
徐钰鸣转身。
刚巧,李奕翻完最后一页资料,正看着屏幕出神,眼镜滑到鼻尖。徐钰鸣快步小跳沙发扶手跪坐,结果忘记圆圆孕肚,踉跄就往后倒。
好在李奕虽发呆,眼角余光依旧留意他动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臂一伸揽住徐钰鸣的肩,人顺势歪在怀。
徐钰鸣吓了一跳,手险些呼到李奕侧脸,好在半路急刹成功,引起后者无声叹息。
“还是小孩子,怎么能当好爸爸。”
诚然为实话,但由他说出来格外地刺耳,徐钰鸣虚握手指成拳敲敲:“很多父母也不是合格的父母。”
李奕没接话。
他正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昵。
徐钰鸣出神,眼睛眨眨。
“哦对了,如果,我说如果哈,倘若那天我不下了手术台,你不要去找徐晋枟,或者是任何徐家的人。”
李奕喉咙紧得发痛,这种接近阐述遗言的对话令他心麻:“为什么?”
徐钰鸣躺回床,无言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离开徐家吗?”
李奕未接话,结合后来发生的事,多半也能猜到缘由。
“徐家是个没有对等利益互换,就会把你当做垃圾丢出去的地方。”
徐钰鸣闭眼,垂落的眼睫湿润。
半晌,他抿嘴一笑:“李奕哥哥。”
高考结束后至今,破天荒徐钰鸣再次叫他哥哥,不由挺直背:“我在。”
“你会喜欢她吗?”
李奕没听懂,但依旧点点头。
“我也希望你能喜欢她,否则这个孩子未免太可怜了。”
人回脸朝里,睡袍服帖在身,轻飘飘的弧度如流淌的河,但直到列车抵达云州,李奕再无得他半句话。
/
自火车下来,李奕提出他先去周围垫垫肚子。
知道他去处,徐钰鸣意外转身,他的手还被徐羽树牵着,衣袖下滑露出白玉般手臂:“直接去家里吃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火车站人流量密集,况且三人容貌出众,往那一站就跟拍偶像剧似的。
“我大学的朋友在附近,听说我过来云州,约着先前同学想小聚。”
李奕撒谎。
“你还有朋友?”
“我也是人,小钰。在你心里,我是六根清净与世隔绝的僧人?”
他这边话语刚落,徐羽树目光淡淡扫过去,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李奕眼神更不自在些。
徐钰鸣恍然:“也是喔,那——”
“走吧,老管家派人来接你了。”徐羽树打断他话头。
徐钰鸣的注意瞬间被吸引走:“谁呀谁呀?”
“你猜猜?个子高高的,你小时候想偷跑出去买糖稀,还央求人家开车。”
“我没有印象啦!”
徐钰鸣雀跃,他反握住徐羽树的右手,步伐愉悦,眼睛晶晶亮:“你再告诉我些细节,那我有没有吃到糖稀呀?”
“保密。”
无论徐钰鸣还是此时的他,竟会天真以为,这次宴席真为简简单单贺寿。
徐羽树侧目,坐在他旁边的徐钰鸣正被司机带来的小玩意吸引,手指翻舞间,如洁白振翅的蝶。
纵使徐羽树的肚子里有万般言语。
此刻他却宁愿保持沉默,安静后靠在椅背,静静凝视满眼欣喜的徐钰鸣。
日光自车顶天窗斜斜而落。
云州多日连绵阴雨,今儿是个难得晴天,空气中残留些许闷热,午后蒸腾如放在火上烤,又湿又热令人的精神气萎靡。
徐钰鸣就坐在这一小片柔光里,眉眼低垂,长睫轻颤,薄唇怜爱,人偶娃娃的牵引线飘来荡去。
安安静静,好像回到十五岁那年。
徐羽树仅是这么看着,眼眶忽然转酸,他扭过头,压下差点错乱的呼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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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走漏风声◎
因徐老先生过寿,徐府在对外游廊摆了近一周的流水宴席共庆,远近的旁支皆来道贺,自几年前死气沉沉的大院难得有活人气,接连六日的顶顶热闹。
理应是开心氛围,坐在偏房的老嫲嫲却有些心神不宁,她数次张望,不断轻拍心口,心还是快要蹦出来。
“你弄撒子嘛。”
另一位嫲嫲打起帘子进来,见人还在摆弄十字绣花,哎呦就要拉她赶到前面:“今儿钰哥儿回来,老先生特意嘱咐过不要让他们单独见面,看仔细点!”
“再怎么说,先生照料一场,哪能因为这些小事,说不见就不见?”老嫲嫲嘀咕:“全徐家都知道晋枟多疼小钰,哎呦那可是当眼珠子护,更何况……”
她扭头,视线似有似无飘到门厅。
“还没同意呢,就把自己当个事儿,登门入室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嫲嫲的话糙理不糙。
尤其这个叫于川的,毫无征兆突然来到徐府,站在大院外也不喊门,还是被门房发现。门房未认出他来,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惊呼:“哎呦!于少爷!”
徐家人还保持着上世纪延续下来的称呼,虽放在别处有些不伦不类,但站在这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里,倒有种时光错乱的恍惚。
据说,他独身前来惹得老先生当众不高兴,谁也没打听到他们说的事,但是人却住到小钰少爷曾经住过的庭院。
老嫲嫲嘟囔好几遍:“我看老徐家真是废头,这地方能随便给外人住?”
另一个推搡她肩:“嘿!造反了造反了!那可是老先生安排的相亲。”
“是又怎么样。”
老嫲嫲一生气,手推倒正在绣的十字花,撸起袖子就要跟人理论:“酒席上的玩笑话,怎么当真到现在?姓于的哪点配得上晋枟小子,还不是想搏个高枝,呼啦变成凤凰!”
“今天所有人都来,你可悠着点这张嘴,万一被听了去,搞不好害得还是小钰少爷,想想徐老先生的警告!”
话是这么说。
自从钰鸣小少爷得知家里要给徐晋枟安排亲事,闹得那叫天翻地覆,恨不得把整座院子砸烂才肯罢休。徐老先生气得脸绿,高血压飙升差点住进医院。
至于另外那个当事人……
老嫲嫲重重叹口气。
“你评评理,哪有前一秒还把人当个宝贝疼,砸东西都得选选再递去,生怕划到小钰少爷的手,后面被老先生叫走再回来,立马松口同意了相亲。这不是摆明的猫腻?更何况——”
门帘晃动,像是有人经过,脚步无声无息的,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别扭。老嫲嫲给她使眼色,人后面才不情不愿放下针线活,跟着一同出了院子。
“……”
竹影翠生。
一阵阵风浪晃动。
某道身影从里面缓步而出,瞧他黑掉的脸,估计方才两位嫲嫲的话听去百八不离十。
他个头中等,模样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完全不出挑的长相,唯一可取处就剩稍微比常人白些的面皮,但与娇生惯养的徐钰鸣比,滑稽感呼之欲出。
“于川少爷?”
有佣人迟来听得消息,急匆匆往门口赶,一拐角撞见冷脸而立的于川,吓得拍胸大喘气:“您在这儿呢。”
于川狭长眉眼一瞥。
“于少爷,没事的话,我先过去?”
“谁来了。”
不咸不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佣人顿时满背冷汗,喉结滚动,嗓音干涩讲话走调:“我们小少爷。”
他口舌无措。
即便再不乐意搭理这位爷,碍于身份还是要做足面子,况且对方肠子弯绕极多,娇养大的小钰少爷根本斗不过。
“……”
他低着头,刚巧能看清对方瞧不出牌子的鞋,鞋尖旋出弧度。
直到于川走远,佣人才抬袖子,擦净汗津津的鬓边,长长舒了口气。
“我的个乖乖。”
/
“小钰少爷回来了!”
门房一声,消息如夏雨打芭蕉,脆得噼啪下砸,离得近的佣人扎窝得往门口跑,远远瞧见路边拐过来的两人。这时,才有人应和:“大少爷也来了。”
随后赶来的老嫲嫲们心中一跳。
“小少爷知道了?”
“哪能呢……于少爷偷偷来的,都没让人知道,要是瞧见还不得闹啊?于少爷也真还把自己当回事。”
“于家不就对老先生的父亲有恩?再怎么说都过去三辈人,报恩也不能让晋枟去充这个情。”
老嫲嫲嘀咕,她扒住门框抬脚,手搭在眉骨外望,得到消息前来围观的佣人太多,正门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听出她语气里的抱怨,旁人拉她。
“再怎么说,都是老先生的安排,咱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逞个嘴上功夫,好了好了,小钰少爷没吭声,咱们别提话茬。”
老嫲嫲不服气,还想再争辩,远远望见小钰少爷被大少爷拉着,到嘴边的抱怨咽回去,满心欢喜凝视他们走到跟前,看清人晒得通红的脸蛋,哎呦一声急忙忙向前。
“没人去接你们?这脸都发烫。”
之前在家养得白嫩红润的孩子,出去住几年回来苍白得像营养不良,脸颊都干瘪瘪削瘦,衬那眼睛更大。
老嫲嫲看徐钰鸣的神情,有点像老一辈人看自家孙子,横看竖看都瘦,必须需要补补身子。
无论徐钰鸣多大,这些人对他的记忆停在十几岁顽劣非要游湖,结果被蚊子咬满身包,整条胳膊肿成小无花果。
“嫲嫲。”
徐钰鸣眨眼,显然认出来她,将手里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徐羽树怀里,语气略带急切:“爷爷呢?”
“跟人聊事情,先回去休息,这在外面受了多大苦,你说老先生也真是的。”
老嫲嫲心疼,她本来憋不住话,刚想给人透露点风声,谁料徐羽树就跟猜到她要说的东西,揽住徐钰鸣的肩膀带着人就往里走:“老头还能跑了不成?”
“不是那样……”
徐钰鸣犹豫,他未婚先孕,这件事除李奕跟徐羽树谁也不知,前者无需上心,后者嘴巴严不严另说,他想赶在爷爷知道前坦白。
主动讲与被动训,两者差距太大。
徐羽树弯腰,薄唇依附。
“你一路上没睡个完整觉,夏天白光长,别等老头找你哈欠连天的。”
徐钰鸣想反驳他,架不住徐羽树的胳膊,人被动向后院走,旁边老嫲嫲见大少爷去的是他自己的厢房,心中虽有困惑,但出奇得未在多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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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演场好戏◎
等安顿好以后,徐羽树说要去见个人,来不及细说,丢下徐钰鸣离开。临走前眼里带着火气,步履匆匆,徐钰鸣不好过多询问,但连房门都虚扣,嘱咐佣人不许过来叨唠,倒显得神神秘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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