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说，“令主为的，是一个什么人？”
洛灵川想了想，思量道:
“准确来说，他不能算是个人。”
“那就是个鬼了？”
“生死簿上，却也没他的名字。”
“唔，你说的，可是那位苍海摆渡人？”
“苍海摆渡人？”
洛灵川一惊，“他是谁？”
“苍海摆渡人。我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令主可是认识如今的他。”
洛灵川皱了皱眉，认真看着孟婆，“孟婆您说的可是，而今聚灵台的统灵领主？”
孟婆微微一点头。
“他……”洛灵川不由得情急起来，他从未听说过什么苍海摆渡人，关于萧灼的过去连阎王殿都没有记载，他更是没想到孟婆这里会知晓这些，震惊和迫切的渴望让他撑着亭台重新站起身，“孟婆，您能和我说说，萧……这位苍海摆渡人的故事么？”
孟婆看着洛灵川急切的模样，微微叹气，“令主，难道你来此地的目的，竟然不是要回了人间么？”
洛灵川一顿，原来自己全然已将那事忘了，他方才只陷入对萧灼的痛苦思索里，只想弄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洛灵川说，“孟婆，我想了解他。”
孟婆点了点头，说，“其实，我知道的也并不多。我与他也只见了一面。”
洛灵川不禁问，“如何见的？”
孟婆说，“他堕入苍海之深、擦过轮回的边缘之际。”
洛灵川不由得睁大眼睛。
孟婆继续说下去，“但在那之后，我做了一场梦。令主，你想看看么？”
洛灵川点了点头。
孟婆抬起手，在青白的尘烟之间，轻轻一挥，眼前便是一处深蓝的海域，滚滚而起的画卷。
海域滚荡不休，似乎要席天卷地，将世间万物统统吞没。
洛灵川虽然只是看着，但却觉着自己已经置身于那滚滚海浪之上，便要坠入。
孟婆的话响在他的耳边，而他已被海浪席卷入梦。
“苍海，数万年前，连接人与天的无极之海。有凡人者欲渡海飞升，得道成仙。此等流言，愈演愈烈，不少凡人出海，一去不归。然仍有凡人为求天命，舍身出海。”
洛灵川的眼前是滚滚无际的海域，震得他的心愈发起伏不安。
“多年过去，那苍海之滨，出现了一位摆渡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带人出海，再顺利返航，让这些凡人知晓，所谓苍海之上，并没有真正的飞升。只是一场无果的流言。从那时起，苍海不再有出海而亡的人，只有迷途知返的人。”
大浪险些将洛灵川拍打下。
“自苍海而来的恶鬼渐渐断绝，我亦不再听那苍海的故事。只剩那位摆渡人，昼夜不休的在苍海流转。”
“当我见着他的时候，便是在那苍海之深。他肉身已毁，然灵身不灭。轮回之索纠缠住他的灵魂，他冲破了枷锁，坠入苍海之深，再寻不到踪迹了。”
洛灵川忽然觉着脚下一沉，一个浪头将他翻倒，他身下一空，被那海浪卷了进去。
窒息感并未如期席卷他。
他想起来自己只是坠入了孟婆的梦境。
然而他一路坠下，坠向了那苍海之深，见着那灵身，被困在深海之中，受万钧雷霆加身。
他看见了那张他熟悉的脸。
萧灼。
“萧灼……”
既然是梦境，为何他还会如此痛苦？
“萧灼！”
洛灵川喊出声，却被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肩膀。
洛灵川猛然一震，回过头，见着的是孟婆的脸。
而自己身处的，仍然是那川上亭台。
孟婆微微抬头，见着洛灵川脸上的泪痕。
洛灵川则是深深呼吸，觉着那痛楚以一种难以言明的方式在侵蚀着他的心。
洛灵川急切道，“孟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孟婆的目光温柔的从洛灵川的脸上掠过，她微微蹙眉，若有若无的叹口气。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洛灵川了然，自己从孟婆这里已无法获悉更多。“摆渡人是为何堕入那苍海之深的，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灵川喃喃，不知是在问谁。
孟婆说，“令主，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终究已过去了。”
洛灵川听得孟婆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孟婆说的不错，可如果……
如果这就是萧灼会被困在幽冥渡的缘由呢？
如果真相是萧灼也是被迫的呢？
洛灵川深吸口气，他想他必须要去弄明白这一切。
“孟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就回幽冥渡。”
孟婆意味深长的看着洛灵川，欲言又止，在洛灵川转身的刹那才终于开了口:
“令主，这些往事，已是往事了，终究你和他，并非同道中人。”
孟婆语重心长，洛灵川心中微颤。
可是……他放不下。
第一百章 苍海天雷之下
孟婆的目光里带着真切的关切，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她总是不想他步入歧途的。
洛灵川的目光灼灼，透着决心和坚定
孟婆的目光刚刚一和这样坚决的目光相触碰，便了然了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孟婆叹道，“这世上，似乎总有些什么人，什么事，是叫我们不肯断绝的。”
洛灵川抿了抿唇，了然孟婆对自己的忧心。
他认真的看着孟婆，诚恳说，“孟婆，我知道您是关心我，我明白。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我绝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去赌。而且，我也赌不起。而今幽冥渡在地府越来越猖獗，而且忘川的入口也已经被封锁，我知道，我既然来了这里，必是要解决这些事情。在这些事情完成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什么事情的。”
洛灵川的神色认真而又坚定。
孟婆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令主能够这么想，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洛灵川也温柔的一笑，“孟婆，我先去了。”
孟婆只是看洛灵川。
洛灵川转过身，离开了川上亭。
看着洛灵川的背影，孟婆的目光里叫人分辨不出来什么悲喜。
她只是良久的看着那背影，终究还是叹口气。
“令主，一切小心吧。”
孟婆摇了摇头。
洛灵川循着幽冥渡的方向一路过去。
他自然是不会大摇大摆的直创那幽冥渡而去，虽然他想自己总是会有些自保能力的，但是眼下他必须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洛灵川避开了恶鬼的巡逻，凭借着烈火力量的遮掩和对鬼众的退避，一路摸到了那幽冥渡大殿。
正要向那殿群里去寻萧灼去的时候，洛灵川忽听得非常熟悉的声音。
他借着掩饰，稍作停留，认真听那交谈声。
说话的，正是季长盛:
“领主已被魂引控制，如今已是我们的傀儡。”
“好笑！”
另一个声音乃是来自于巡凤。
“所谓傀儡，竟然不能被我们所掌控么？”
季长盛道，“他毕竟是统灵领主，力量强大些才会如此。但他的身体里终究是有那魂引，无法挣脱。”
洛灵川咬了咬唇，原来萧灼是被季长盛和巡凤两个人控制了。
难怪如此。
洛灵川的心里起伏，不由得为萧灼担忧起来。
魂引……可是魂引要怎么解开？
能用烈火之术冲开么？
洛灵川的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但是却不知道能不能被实践。
“如今他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里，无法苏醒过来。大殿我们也近不得。如何才好？”
巡凤又说。
季长盛叹口气，“这话应该问巡凤大人才对。他的执念，巡凤大人应该更清楚！”
季长盛看向巡凤，声音里多了一些怨气。
巡凤顿了一下，似乎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洛灵川更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和苍海有关？
巡凤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一时之间，太多的疑点一起向洛灵川奔涌而去。
但在一片混沌之中，洛灵川还是努力的抓住了一点幽光。
正如那求生的路。
萧灼做这些事情，绝非他自己的本意。
萧灼是被季长盛控制了。
萧灼，他是有他无法说出口的苦衷的。
想到这些，洛灵川深吸口气，不禁有些激动。
他为萧灼绝不是那样作恶的恶鬼感到欣喜。
而无论是什么困住了萧灼，他都一定会尽力帮他。
巡凤似乎思考了很久，才开了口:
“唔，你以为他真的会在乎那些么？像他那样冷漠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我们一岛之人的死活？”
季长盛看了看巡凤，显然，他对他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但他却是为这桩事，走到了这一步。”
到底是什么事情？
洛灵川不禁皱眉。
“呵，也许吧。但这是他的报应，对吧？”
巡凤的声音很冷漠。
“是他带我们一岛之人出海，是他害了我们。”
巡凤的声音变得冷漠入骨，好像随时都要结冰了一样。
“巡凤大人，你说这些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你如果要做什么，应该是把领主大人从他的噩梦里唤醒。”
巡凤蹙眉，“你看见了，我已经试过了。”
季长盛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不满。
洛灵川垂眸，想了想，而后便动身，朝着那处被萧灼的噩梦困住的大殿而去。
大殿之外，浑浊的压制一片，洛灵川被挡在其外，不得向前。
洛灵川微微叹气，“看来他们所说的被萧灼的噩梦困住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洛灵川抬眸，在浑浊之外看了看，而后画了两道火符，试图冲破那片如黑雾一般压制在大殿之外的结界。
结界迎火，但不为所动。
洛灵川咬了咬牙。
可他又不能声张，自不能再去呼喊萧灼的名字，只能这样，试图冲破这浑浊的结界。
“萧灼……”
洛灵川低声的喃喃着萧灼的名字，又接连的画了几道火符，结界的抵挡的力量不可忽视，洛灵川的额头开始慢慢溢出汗滴来，他仍然不肯泄了自己的力气，又加了火符去冲。
压迫的痛苦使洛灵川露出痛苦的表情，直到一口鲜血涌上，他的嘴角溢出鲜血，但仍不懈让烈火冲出。
终于那浑浊之间，现出了一道缝隙。
洛灵川一喜，眼睛睁大，透出漂亮又动人的光彩。
“萧灼……”
能见到萧灼的念头使洛灵川充满了斗志。
他身下一动，随着那渐渐而出的缝隙进了结界之中，而瞬间之后，那缝隙便重合如初。
洛灵川没有回头，而是向前探去。
所谓结界，便是萧灼的噩梦所致。
苍海滚滚。
不见天日，只见压制。
尽管那并没有什么实感，可是洛灵川看在眼里，也生出了一种透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萧灼的梦，便被困在了这苍海之深。
和他在孟婆那里所见的苍海之深一般。
孟婆没有骗他。
洛灵川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苍海自他的身侧掠过，如黑灰的万马，席卷成天地的模样，纷纷而下，又纷纷压制。
一浪高过一浪的席天卷地的涛声里，响彻着天雷滚滚。
数不尽的浪头散在苍海之下，推着幽怨的隐雷闷在不尽的波涛里。
行船自天雷之下倾覆，见不着模样的众生落入那苍海，天雷穿过他们的身体，一劈接着一劈叫他们再也无法见着岸上之境。
洛灵川看着那众生倾覆，试图抓住一二，然而他的手只是穿过那幻影一般的身体，什么也无法抓住。
洛灵川不由得皱紧眉头。
行船已彻底倾覆。
碎裂，冲散，不见。
人群已散落各处。
撕扯，挣扎，湮灭。
洛灵川觉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下，沉到了那更加幽暗的苍海之深。
十方天雷打在那苍海之深的锁链上，疯狂摇晃着的身体受着那天雷加身，竟没有一丝的挣扎和哀怨。
他只是抬起手，慢慢的沉下。
洛灵川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人生的俊美，面容精致的近乎华美，在苍海之下显出一种脆弱的残忍，然而那美却被衬得更为夺目。
一双睁开的眼睛瞧着那天雷呼喊的方向，透着令人无法分辨清楚的苍白和悲切。
他和如今的萧灼长得不能说是完全一样，他披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已在苍海之下四散，仍年轻的面庞与现在的萧灼相比，更透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天真。
然而那天真在天雷之下不被谁珍视，那一头雪白的发被苍海席卷的飘散，被天雷打的飞舞。
天雷不让他粉身碎骨，只叫他万劫不复。
“萧灼……”
一种强烈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洛灵川。
洛灵川伸出手，试图抓住萧灼随苍海而起的手臂。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灼的那一刻，又一声天雷劈下，浪头席卷过去。
“萧灼！”
洛灵川大喊了一声，而却已不见萧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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