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海之深再没有了什么别的踪迹。
洛灵川忽然想到，自己身处的不过是萧灼的噩梦，只是一场幻境。
洛灵川这才能够稍稍放心了一些，继续向前探去。
苍海已被他甩在了身后。
眼前所见的终于是一处实在的大殿。
看来，这就是幽冥渡的所在了。
洛灵川回过头，见着那苍海仍然在殿外奔流。
“不要缠着他了！”
洛灵川咬了咬牙，抬起手，画了自道火符。
烈火烧尽了苍海，一瞬间便将那海域烧得零落。
苍海已去，洛灵川稍稍安心，只要将萧灼从这场噩梦里唤醒，那萧灼就有救了。
洛灵川呼出一口气，转身，步入了那大殿中。
推开大殿的门，透着黑色的火猛然向洛灵川冲了过来。
洛灵川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抬眸，却看见了那大殿之上，正坐着萧灼。
如今的萧灼。
洛灵川刚想欣喜，却笑不出来。
眼前的场面近乎怪异。
只见那殿上，萧灼的身边，竟然还守着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样的人。
只是那人身上烧着黑色的火，活脱脱便是个魔鬼的模样。
洛灵川不禁后退了一步。
萧灼紧紧闭着他的眼睛，看起来尤为痛苦。
第一百零一章 苍海之深受劫
黑火几乎是勾缠在了萧灼的身边，将他绕在其中，似乎不肯要他脱身。
萧灼被困其中，紧皱着眉头，大概是已经用上了他全部的力气，以此来抵抗那魔鬼的近身。
那魔鬼的模样被洛灵川看在眼中，洛灵川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灼的身体近乎在微微颤抖着，好像对那魔鬼的近身非常抗拒，却又无可奈何一样。
洛灵川忧心的拧眉。
那长成自己模样的魔鬼却不肯放过萧灼。
不过他不肯放过的方式却有些不同。
那魔鬼抬起一只似乎有形状的手，伸向了萧灼的衣襟。
萧灼着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衣襟在挣扎里变得尤为松垮。
洛灵川不由得有些看不下去，一时之间还产生了一些退缩之意。
可是他终究不能转身就跑了。
他终究也无法忽视自己面前所发生的这样的情境。
他看见那长成自己模样的魔鬼附身凑到了萧灼的身前，一只手近乎灵巧的探进了他的衣襟。
萧灼睁开一双美丽却又写满凄惨意味的眼睛，抬眸和那魔鬼对视。
魔鬼笑了。
好像他对萧灼的表现有多么的满意一般。
洛灵川几乎就要看不下去了。
“住手！”
洛灵川大喊了一声。
可是萧灼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而那魔鬼自然也是听不出他的声音。
魔鬼搔首弄姿，模样极为放浪形骸，竟然就就那么俯下身，将手探进那衣襟深处不为人知的所在，而后凑近前去，凑近到了萧灼的眼前。
洛灵川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一幕，心中又恼又急。
他皱着眉头，愤怒感几乎就要把他吞没了。
“住手！”
洛灵川再次大喊。
可是那魔鬼的形状却是越来越实在，那意味着萧灼的噩梦此时已经到了愈来愈深的地步了。
萧灼的眸中跳动着黑色的火焰，在一瞬的失措之后，竟然闭上了眼睛。
洛灵川一惊，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萧灼抬起头，手抓住了那魔鬼的腰身。
随后那顶着自己模样的魔鬼便凑上前去。
萧灼近乎满足的含住了对方的双唇，一双多情的眼睛也闭上了。
“萧灼！”
洛灵川彻底呆在了原地。
他看着萧灼同他自己的噩梦亲吻，那噩梦还是化身成了他的模样。
“萧……”
洛灵川咬了咬牙，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心里的一处地方，却好似又痛又劝和，犹如一川春水，猛地涌了上来，叫他有些分辨不清楚今夕何夕，只剩下眼前这一处梦境的幻影，和自己正在飞旋的那颗心。
天地之间，全无他物。
他从来未曾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的跳动。
不知为何，他竟然忽然想起了自己见过阎王爷之后，了解到自己将要再次见到萧灼时那点起伏的而又隐秘的心境。
他那时候不懂那一点柔软和隐隐的期待究竟是所谓何来。
而这一刻，看着萧灼和……
和那个不知该被称作是什么的怪物如此缠绵悱恻，他突然有点听懂了自己心底的回音。
他想，如果此刻能够亲吻萧灼……能够安慰萧灼的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不。
是只能是他，不能是旁人。
洛灵川落在身侧原本在颤抖着的手倏忽收紧成了拳头，心底那一点隐秘的怒意随着那春水荡漾，生长出了最真切的渴望。
他想……
让萧灼知道，自己也是能在他的身边的。
洛灵川摊开手掌，抬起手，画了几道火符，火符向那化成自己模样的魔鬼冲了过去。
“萧灼！”
洛灵川又大喊一声，飞身到了那大殿台之上。
“萧灼！我才是洛灵川！”
洛灵川大喊一声，语气里几乎是带上了一点不易被觉察的幽怨。
洛灵川抓住那魔鬼的手腕，魔鬼离开了萧灼的唇，转头对上洛灵川的脸，惊了一下。
洛灵川又抓住萧灼的肩膀，急迫的看着他的眼睛，“萧灼！你看清楚！我才是洛灵川！”
萧灼对上洛灵川的目光，闪着水雾的眼睛微微一颤，闪过了一丝熟悉的惶然，随后被洛灵川抓住的魔鬼便身形渐散，慢慢化成尘烟，凋敝在了噩梦的浑浊里。
洛灵川收回手，回身搂住萧灼的臂膀，竟然就那样紧紧地搂住了他。
萧灼一顿，悬空的手一时不知所措，停留在了半空。
“萧灼！”
洛灵川感受到自己搂在怀里的萧灼是这样的真实可感的，心也就随之放下了大半，却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搂着萧灼的力气越收越紧，近乎是要把面前的萧灼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抵在萧灼的肩膀上，呼吸也急促着，“萧灼……”
萧灼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境界，知道这是因为季长盛改良过的魂引为自己打造的囚梦之地，他叹口气，却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
方才……
方才洛灵川……
不，方才自己梦里幻化而出的那个洛灵川……
与自己亲吻……
还让洛灵川见着了？
萧灼垂眸，眼中闪过了一丝沧桑，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却也不去拥住洛灵川的身体，只是任由它那样落下。
洛灵川抱了萧灼良久，慢慢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似乎拥抱的毫无道，他才缓缓松开了萧灼的身体，从他的面前撤开了一些，对上了他有些疲惫的目光。
萧灼失去洛灵川的力气，轻轻的向后一靠，叹口气。
洛灵川抿了抿唇，一时有些尴尬，但又觉着自己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就不该尴尬了，他咽了咽口水，这才缓缓探出自己的一只手，试探的靠近萧灼落在一旁的手，见萧灼并没有拒绝，他终于牵住了他的手。
萧灼垂眸，脸色似乎有些尴尬，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面色有些凄惨。
洛灵川想了想，说，“萧灼……我不知道我在你的梦里，也会是这样的祸害。”他一时情难自已，说出的话也不见什么分寸，只是囫囵的说下去，“我刚才见着那变成我模样的恶鬼对你做那样……那样的事情，我真的很生气。我不是气你，我是气他怎么能那样缠着你，我是气我自己，怎么……怎么没陪在你身边。”
萧灼终于把目光缓缓移向洛灵川，眼神里几乎带着孤独和缱绻，他淡淡勾起唇角，声音无悲无喜，“和你有什么关系？那终究是我的梦。我在梦里如何肖想你，如何想要你同我一道，你也看见了。你不怕么？”
洛灵川抿了抿唇，由着自己的心绪庞杂，他却也说不出来自己当真不怕这种话，毕竟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根本无法看清的存在，他也只是摸着那浑浊往前走，但有一点他却看的清楚，至少在此刻，他想帮萧灼，他不想离开萧灼。
“萧灼，上次在忘川的时候，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骗我的。我很难过，回去以后也很难过。我总是会突然想起你。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就好了。想如果你没有骗过我就好了。我总是想起你的不好，以为我在恨你，其实我是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明知道你对我不好，还这么想你。我也许不能真的为你做什么，但至少，我不想你被困在这里。”
萧灼看着洛灵川的脸，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认真的听在了心里。
“我原本应该沉在这里的。可是你来了。”
萧灼叹口气，“你看过苍海之深了吧？”
洛灵川想自己确实看过了，于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万年前，”萧灼轻轻开了口，目光从洛灵川的脸上移开，看向那浑浊梦境里的苍海的方向。
“我是苍海之上的摆渡人。人间世代有传闻，凡能渡过苍海者，就能飞升成仙。凡人总是对这些遥远的美梦怀着认真的憧憬，我的族人也不例外。他们就是那样一个接着一个离开的。我受够了。我试图把并没有什么所谓飞升的真相告诉每一个踏上苍海之上的人，可是他们只相信那美丽的流言，并不相信那些殒命和绝望。终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一个这世上最愚蠢的办法。”
萧灼说，可是那态度却好像在说一段不过是旁人的故事。
“这个办法就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能够拯救别人的人生。”
“我成为了苍海之上的摆渡人，带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出海，让他们看到，苍海之上，也只是苍天而已，并没有什么仙人在为他们引路。自此，越来越多人知道，那所谓飞升的愿望，不过是一场美梦。直到，那场天雷降临。我记着那一岛的人，就是巡凤的故人，他们一同前来，试图出海，意外发生了。这一次的摆渡出海，我们都没能回来。”
洛灵川听到这里，不由得抓紧了萧灼的手。
“他们在天雷之下，疯狂的喊叫，摆渡人，是你害了我们。我别无他法，唯有身葬苍海，受万钧雷霆之罚，换他们轮回转世、世代无虞。这是我自以为是的代价。无法扭转。”
萧灼露出一抹苍凉的笑。
第一百零二章 处处都是算计
洛灵川看着萧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安慰到萧灼，想来自己说出口的话大概也不能安慰到他，到底只能牵着他的手，如此沉默的陪在他的身边。
萧灼说，“我想，那就是对我的惩罚。是我太过于自负，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拯救谁。但其实到了最后那一刻，我连自己都无法拯救。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只是为自己负责而已。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把握。而我那个时候竟然会那样想，觉着只要我守在那苍海的渡口，就不会有人再接着牺牲。”
萧灼叹了口气，“巡凤他们一整座岛的人，就那样了却了他们作为凤凰岛人的一生。”
洛灵川抿了抿唇，开口说，“萧灼，这不是你的错。”
萧灼看向洛灵川，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错……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为此我已经尽我所能去赎罪了。巡凤不肯原谅我，我也只能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洛灵川说，“要出海的人是他们，你何错之有？他不原谅你，那我想他也不会原谅自己。他把自己困在当年的错误里，还想让你也一样无法挣脱那些往事。但不该是这样的。萧灼，你是出于好心为他们摆渡，那日会发生的事情绝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为此已经受了那么久的苦难，就算巡凤看不到，你也该能自己和自己释怀了。我没法真的安慰到你，我不是你，我不懂你受的苦。但是，萧灼，我想你知道，我会站在你的身边。”
萧灼的目光微微一颤，认真的看着洛灵川的一双眸子，他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起伏，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是恶鬼，是恶魔，是这聚灵台的统灵领主，你也会愿意站在我这边么？”
萧灼看着洛灵川的眼睛，认真的问。
洛灵川对上萧灼的目光，轻轻抿了抿唇，他感受到萧灼的诚恳的追问，因此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自然不能去说那不负责任的话，就如萧灼所说，人至少应该为自己所说出口的话去负责。
洛灵川说，“萧灼，我会站在你这边。但如果你还要帮幽冥渡做事，我只能阻止你。对不起，萧灼，我没法和你说无论在什么境地里，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的心也许是想要和你在一处的，但是我的身份绝不容许我做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情，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到人间，继续做人间的那个萧灼……如果……萧灼，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萧灼看着洛灵川情急而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微颤动。
他想了想说，“回到人间……可你要知道，我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洛灵川说，“怎么会什么也没有？你有你在人间的家，有安全局这个单位，有同事，你还……有我。”
洛灵川想了想又低下头，说，“我知道我这么说，是有点太自私了。我又想让你和我一起走，又想你不再在幽冥渡，我想的都是我自己。我甚至还没有问过你，你怎么想。如果你想……你想进入轮回，我也能帮你的……”
“虽然……虽然我还是很自私的想你能留在人间。”
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洛灵川觉着心里很痛，一滴泪竟然落了下去，砸在了萧灼的手背上。
萧灼心口一酸，再多的噩梦也在此刻消散了。
67/85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