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蹙眉,定定地看着他。
“…对不起,就是送给你的。”吴邪咬牙改口。
张起灵方接着说:“生魂需自保不散,炁无法给出太多,没有伴生玉庇护,也不能吞噬鬼魂,会沾染死气。所以…当时的保护有限,后期炁流失过多,能维持出现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广场上那只腰斩女鬼怨气太重,用去了最后限度的炁拉你回阳间,此后便给不了炁。最后几天,基本在沉睡。”
吴邪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知道闷油瓶做事目的性很强,不会做多余的事,他紧了紧围巾,问道:
“你当时…受限,不能离开我身边吗?”
张起灵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阴貔貅可以固魂。”
也就是说。
张起灵的生魂原本在肉身旁边待得好好的,被他亲了一口吸到自己身边带出了墓里,尔后就一直跟着自己,途中发现自己快歇菜,不时渡点炁过来,结果渡着渡着把自己渡休眠了,等到自己第二次下斗又开了棺见了肉身,才彻底苏醒过来。
吴邪边哼哼边给松掉的围巾打了个结,又觉得离开湖边冷风吹拂后有点热,把围巾取下来。
他算是知道张海客为什么说族长一把年纪还没谈过对象了。
问一句说一句,不问就不吭声,哪个女孩子受得了这副德性。
他也受不了啊。
吴邪把围巾叠起来收进包里,又勾勾手,把张起灵那条也收进去,叹了口气,问:“小哥,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全乎。那我做那些梦又是怎么回事,从第一个,在宅子里见到你那个梦开始。”
张起灵点头:“是我。”
没了。
吴邪狞笑:“你要这么答,好,等于说承认后面的春梦也是你诱导我才做的,你变不变态。”
张起灵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吴邪不依不饶,左晃右晃转着圈逼他看自己,嘴里喋喋不休地重复“你知道我差点以为自己恋尸癖吗”“又挨冻又做春梦感冒了谁懂有多尴尬”“校医院医生都跟我普法了”。
两人一个绕一个躲,跟地球公转似的。
后来太阳停了,静静地看着死缠不放的蓝星,忽然手一挥,一把幽蓝色的火凭空烧出一张淡黄色的画像。
…那张被他们玩过奇怪play的画。
吴邪戛然而止,一下老实了。
“快收起来,让人看见以为撞鬼了。”
他淡定地揣兜,耳后一片粉红。
第44章
乌云离场,深藏在其后的太阳开始洒下暖辉。
西湖一带绿化很好,街道漂亮,行走其间,尽染清新气息。冬天的阳光洒在绿植上,掉光了叶子的行道树也显得很有生机。寻常街道竟多几分摄影师眼里充满情意的氛围。
第一次知道闷油瓶,是别人口中神秘强大的张家族长。
待亲眼见他,却是风云谢幕、只余寂寥的冰冷尸体模样。
再打探,他大多扮演着大家族里那些不为人知的辛秘往事主角。
尔后与他真正接触,却是会点法术、不爱说话的学校老师。
家族族长、阴阳术士、学校老师,三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在他身上得到诡异的融合。
大约长生消融了这个人身上所有的特异之处,使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长生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所有幸与不幸都被时间冲刷,也许再浓烈的情感都如墨水滴入大海,看上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实际上会无孔不入地侵蚀灵魂每一个角落,只是实在太浅,等到这种侵蚀足够多,灵魂便成了一块安静的顽石。
所谓的不沾因果,其实是留不住一切。
于是只能寂静地守在对岸,看河水奔涌,不湿片缕。
但也会偶尔有那么一天,吴邪和这个人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在市井街头玩闹。
好像,他也不是真正长冻于高山之上的风雪。
总有向人间吹拂,被暖风化为微雨的时候。
吴邪停了脚步,眨眨眼,道:“我们到了。”
张起灵默然看着檐下招牌。
——吴山居。
吴邪牵着他的手进门,直接招呼:“王盟,饭做好了没有,我很饿。”
他压根没点进商铺的自觉,反正来吴山居就没撞见过有生意。
张起灵跟着他进来,环视一圈,都是假的。
王盟从后面小跑出来:“小老板,还没有呢,我去楼外楼叫一餐。”
吴邪骂了一句,王盟便换了家店打电话。
他早上就给王盟发消息说中午要来吃饭了,这小子磨磨唧唧,估计就料到只要自己够磨蹭,最后还是在外面叫一餐。
王盟订完餐,指指楼上:“老板在楼上,昨天没回去。”
吴邪:“我知道。”
他让张起灵在楼下坐着,自己蹬蹬上楼去叫老狐狸。
吴三省动都不动:“自己没饭?来我这蹭。”
吴邪知道他的情绪意有所指,嘿嘿一笑:“三叔,这不是你说的一家人要相亲相爱,走,下楼吃饭。”
吴三省骂骂咧咧地从椅子上起身。
一顿饭吃得宾欢主不欢。
吴邪也没避着王盟,吴山居的位置不错,他和他三叔平常有事就会来这住一晚,没事就让王盟一个人看店,只要来了,都是一起吃饭。
只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吴邪简要介绍:“这是我三叔,吴三省。这是王盟,店里伙计。”
张起灵点头。九门这一代吴三省的名头他是听过的,虽然张家本家不太关注如今的九门,但吴三省这个人很有几分手段,在倒斗界不能说无人不晓,也算得上厉害角色。
吴邪更简要地介绍:“这是张起灵。”
吴三省:“张族长,呵呵。”
其实他已经被受人所托的黑眼镜科普…迷信普及过大侄子和张家族长的孽缘,但这不代表他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桩包办婚姻,这实在是超出他的朴素认知了。退一万步说,不能结完那个道契以后各自结婚生孩子去吗?反正都不是一个系统,又不算重婚。
更不要说结契的对象是张家的族长,他吴三省又不是个傻的,出问题的第二次盗玉背后必有张家的影子,他本来安排了人去查张家内部,尤其打听张起灵的死一事。结果这看着愣的大侄子突然有一天找上他,言谈之间明显心里对这盘棋的走势也有估算,他还以为叔侄俩一拍即合,没想到大侄子最后要说的是“小哥不说就等等吧,他总有他的道理”。
…
这泼出去的水都晒蒸发了。
吴三省斟酌一番,想着还是把大侄子拉回正道,不然他们俩之间那个“绝对不能告诉一穷和二白”的笔记本要加厚成丛书了。
吴三省慢慢说:“这个,张族长,百闻不如一见,小邪平时麻烦你照顾,这孩子大了,也不听话,没有定性,我们吴家都很开明,天天盼着他早点找个…”还没说完张起灵的脸色就渐渐冷了。
“怎么会麻烦他?”吴邪困惑着出声打断,莫名其妙地看着吴三省,“他是我对象,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的。”
吴三省憋了半天,青筋都暴了,王盟默默端着饭碗缩到角落。
中年男人怒喝:“那他妈是个男的!”
吴邪掏了掏耳朵:“好巧,我也是。”
吴三省:“你一个大小伙子你跟他上百岁的人搞到一起,他娘的真是太爷爷都要给你气活!”
吴邪:“还可以,看着年轻就行。”
吴三省冷笑:“你别想糊弄我,他们张家对你说话不敞亮,那第二次下斗是怎么回事,他们跟你说实话了吗!我都问清楚了,结道契不妨碍你们各走各路。人我都找好了,霍家小姑娘不嫌弃你这种情况,她…”
这瞎说八道什么玩意儿呢…吴邪怒道:“找个屁,你说一句她肯定问十句,那是看笑话套你的话!”
顿了下又转头跟身边人解释:“不是说我们俩是笑话…”
张起灵安静地颔首,示意明白。
吴三省也不管张起灵在,硬的不行来软的,苦口婆心:“大侄子,你可要想清楚啊,咱先天有问题,不害怕,解决了就行,怕的是一辈子都搭上,结婚过日子那可不是小事,不能勉强。跟没有感情的人过一辈子,还不如学你三叔不娶老婆。”
张起灵忽然开口:“我对吴邪,和阴貔貅之体没有关系。”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反而把吴三省呛住了。
吴三省这种硬汉不擅长直面小辈的儿女情长,他语塞半天,去看吴邪,结果他那胳膊肘拐到西班牙去的大侄子还红着脸,不好意思上了。
简直没眼看,他愤怒地撂下一句话:“我不同意!”
随后夺门而出。
吴邪挠挠头,给张起灵夹了筷子地三鲜,招呼他吃饭:“他不同意没用,吃。”
张起灵点头。
王盟端着饭碗小心翼翼挪回饭桌,搛了块肉,抬头一看小老板正盯着自己。
“你也不同意?”
王盟缓缓刨了口饭,竖起大拇指。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
他们在吴山居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吴三省恐同也没关系,恐着恐着就会习惯的。
回去的时候西湖落日了,晚霞镀塔,雷峰夕照,烟水氤氲湖面,袅袅柳影缠绵水上,是吴邪往日惯看的常景。晚上有些冷,他们又围上宽大的围巾,张起灵牵着他的手,湖边小道有些窄,只容一人通过,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后。
张起灵听到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转过半个身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青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柔软的头发都被毛线压得翘了一小撮,看着暖绒绒的,更暖的是映照着烟霞的那双弯弯眼睛。
那双水润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听到眼睛的主人说:
“每一天都像今天的话,活五百年也不嫌多。”
晚风轻拂,柳树下昏沉的光影缠绕着时光叠在了许多年前厅堂的砖瓦地上。
踩着影子的人笑了一下,一如那时。
扫尽凛冬暮寒。
…
跑了两趟场地,重新确认核心概念后,吴邪就开始了全身心的投入,张起灵全程陪着指导他,张老师话很少,但每句话都能切中要害,再也没有比这更负责的指导教师了。只是有两次指导着指导着就指导到客厅书桌上去,或者沙发上,或者床上。
吴邪盯着天花板喘气,琢磨着不能这么下去,他妈的搞得跟他以色侍人勾引老师开小灶一样,他一把推开还在自己胸膛上啃咬的那颗脑袋,坚决穿好裤子要去图书馆。
期末图书馆人多得要死,不是他想去就能去,他在人山人海的自习室里溜达了一圈,转身回了建院。
他带了个笔记本在学长他们实验室蹭了个位置,建人网吧网速就是快,他懒得管什么大学牲对老师的卑微,做好一步就发张起灵微信呈上奏折。他不在家张起灵自然也没必要待家里,此刻就坐在建人网吧楼上的办公室处理文件。
【天真亮:(发送了文件“pingmian1.Dwg”)】
【z:来。】
于是蹬蹬跑到楼上,敲开办公室,站在门口,遥遥问:“请指示。”
张起灵远远看着他:“过来。”
“不用了。”吴邪离那张桌子很远,他想指一个地方,手指在黑色商务沙发、椅子、里间中游移了一圈,妈的,都干过,最后说,“你就在那儿说吧。”
张起灵叹气:“你怎么看屏幕?”
吴邪才一步一步蹭到他身边,弯下腰盯他的主机屏幕。
张起灵点了点屏幕上的图,跟他说了几句。吴邪对待学业还是很认真的,时不时点头。
临走,他忽然回头:“这点问题,你微信上说不行吗?没必要叫我吧。”
张起灵面不改色:“嗯。”
吴邪:“…”
他又下楼回网吧继续改图。
【天真亮:(发送了文件“pingmian1 gai.Dwg”)】
【z:来。】
【天真亮:不来。】
【z:问题多。】
吴邪丢下鼠标又蹬蹬上楼。
片刻后。
【天真亮:(发送了文件“pingmian1 yougai.Dwg”)】
【z:来。】
【天真亮:不来。】
【z:你改错了。】
吴邪直接抱着笔记本蹬蹬上楼。
片刻后。
【天真亮:(发送了文件“pingmian1 fansile.Dwg”)】
【z:来。】
【天真亮:我是人,我会累。】
【z:差一些。】
吴邪面无表情起身上楼。
【天真亮:(发送了文件“pingmian1 nitamafanbufan.Dwg”)】
【z:来。】
【天真亮:我警告你,我有脾气。】
【z:改得很好。我想你了。】
于是学长学姐就见这个折腾一上午的小学弟突然又站起来低头快步出门。
这次还红着脸。
妈呀,kylin是真可怕啊,再也不眼红大邪一脉单传了,没看脾气这么好的人都被气红温了?
有了上午的锻炼经验,下午回来吴邪直接拎包入住张老师办公室,就在那张桌子对面改图——这间房唯一没被污染的地方。本来还把门大打开着,吹了会儿走廊风实在冷得慌,又把门关上了。
好在张起灵很规矩,有对学术起码的敬畏之心。两人便头对着头各干各的活,偶尔出声讨论几句,一个问一个答。
吴邪投入起来会很占桌面,稿纸演算纸到处铺,他仍然习惯用笔写画,还很喜欢记笔记,会把重要的感想和进展都如数记下来,是以没一会儿那张桌子就比办公室的正经主人铺得还夸张。
39/73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