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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愁眉苦脸地转身，解雨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抬起头来，看他回过神，随口说：
“想完了？正好，他都告诉我了。”
吴邪：“…”
吴邪：“你早说啊！”
这个雪天盖住了大地一年以来裸露在外的伤痕，老宅和洋房隔着一条路，一方在为延续两年之久的内乱做最后的收尾，另一方则在苦心追溯事件中心人物不为人知的隐秘筹谋。
来的路上，解雨臣就猜到吴邪会求助黑眼镜，已经把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对黑眼镜讲了一遍。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在阴阳秘术上的造诣能望张起灵项背，那自然是非黑眼镜莫属了。牵涉到只有张家族长知道的秘术，他是无法获取信息的。但他能够做出基于秘术的基本推断。
和吴邪预想的没错，棺盖上的麒麟图确实和张起灵身上的纹身构成了阵法，两个阵眼一阴一阳，分别放置伴生玉和鬼玺。
那处墓穴是大凶之地，聚阴之所，中室所在是穴心，至阴之处，麒麟阵法设在那里，能够将阴气聚到顶点，把鬼玺的阴邪集中向伴生玉倾轧，直至逼溃鬼玺，将伴生玉扭转为至阴之物。
吴邪顿觉不妥：“之前不是说，他是三不沾命格，需要至阳的伴生玉帮他向人还正，他才能和人正常交往吗？”
解雨臣：“所以你对象打的主意就是复活成一个真正的大杀器，遇谁克谁，唯独不克鬼。”
吴邪懵了，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伴生玉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所以他不能放弃伴生玉，只能把鬼玺的能量全部倾倒给伴生玉，活成…和以前完全相反的状态。”
解雨臣点头。
所谓相反的状态，便是近鬼克人。从此以后，张起灵不能与人走得太近，每一个与他产生联系的人，都会得不到因果上的回应，从而慢慢被他耗空气运。与之相对的，他可能会变成鬼眼中的“香饽饽”，因为凡与他产生联系，鬼都会吸收伴生玉回馈的因果，从而变得更凝实、更强。
解雨臣安慰他：“也不用太悲观，黑瞎子说不会有鬼愿意靠近他，人家是鬼又不是傻逼，凑上去找死。”
吴邪忽道：“不可能，张家不会允许出现这样一个族长。”
解雨臣道：“你觉得他现在很像一个族长？”
半年回不了一次张家，几乎从不处理张家事务，张海客张海楼跟他说什么他就浇花看报发呆，像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过。
这个族，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除了他口中那些“必须族长做的事”。
解雨臣复述了一遍自己从黑眼镜处听到的原话：“他所谓‘必须族长做的事’，都不用跟活人打交道。”
所以，张家知不知道他的打算，并不重要，因为不会在乎。
也许事前会颇有微词，不同意这种下策，但事后形势已定，他还是能继续做族长，负担起他的责任。
窗外风雪不断，客厅里静得可怕，阿沁也出去了，只剩下沙发上两个无言的人。
吴邪缓慢地抬起头，脸色出奇的难看。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张家的傀儡？”
除了尽到狗屁责任，完全扼杀自己的人生，找个深山老林与世隔绝到死么？
解雨臣对这种事没有吴邪排斥，他连睡觉都在想怎么安排解家承办会议的事，大概也能理解对方百分之零点一的心情。要不是黑眼镜说这趟可能会看到吴邪发火和张起灵吵架，他才懒得来。
唔，马上要吵起来了。
他低头给黑眼镜发了个消息。
一路之隔的黑眼镜正在烧符纸，他会一些张起灵没有涉及过的野路子，这次也是张家却是束手无策了，床上躺着的人求生欲极淡薄，饶是张起灵也救不回想死的人，如果是黑眼镜，说不定能把这人吊回来一口气。
半口就够了。
手机振动，黑眼镜随手划开，看了一眼，笑得夸张。
他抬头冲正在布阵的人说：“哑巴，今天回家小心点，注意不要左脚先进门。”
他信手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烧尽符纸，又笑。
“也不要右脚先进门。”
张起灵把最后一块焦黑的桃木放到巽位，没有理会他的戏弄。
有了黑眼镜的加入，事情进度大大提升，当天夜里，老宅的灯笼燃了很久才熄。洋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时，主卧的灯也早就关了，室内一片黑暗。
外面雪停了一阵，但从老宅过来也挺冷，张起灵带着一身寒意，没有先去看睡着的人，而是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后，才到对方身边歇下。
张起灵轻轻叫了一声：“吴邪。”
没有反应。
张起灵心中微叹，起身去看背着自己的人。
“吴邪。”
那人才转身，盯着他的双眼，声音很轻，在夜空中像晕开的墨水：
“小哥，活着很没有意思吗？”
张起灵：“不是。”
吴邪坐起来：“那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打算？”
张起灵摸摸他的头：“你好像忘了，这不是我的选择。白玉到了极限，就是我本该丧命的时候。”
“不，你有选择。”吴邪否定，“你可以和我结契。五岁那年你救过我，我不会拒绝。”
张起灵沉默了一阵，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长生是什么。”
吴邪张了张嘴，半天答不上来。
见他拙舌，张起灵很温柔地换了个问题：“我告诉你我们会同享寿命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吴邪不想回答。
张起灵却很无情地戳穿他：“恐惧。”
“吴邪，你很聪明，知道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简单。”
他难得对吴邪说这样感性的话，探讨的却是一个很深邃的话题。
“秦始皇、汉武帝追求长生，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世上应有的所有，欲望得到空前的满足，就会膨胀。对于普通人，已经知道生命的求不得有多痛，聪明的人反而不愿意，也不相信自己能接受更多的求不得，更…漫长的痛苦。”
“你是一个聪明的普通人，我无意挟恩求报。”
他摸摸他后颈柔顺的头发：“复活以后，我会找机会唤醒你体内的炁元，你依然可以过从前的生活。”
吴邪忽然抱住他：“但是我现在想做千年王八了。”
“…”张起灵，“也不会活那么长。”
他拍拍怀中人的背：“在应劫之前，我的生活也和计划中的结果差不多。对我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吴邪不上当：“但你就不能和别人太频繁交往，你就再也没办法遇到我这样的人。”
张起灵问：“什么人？”
吴邪很慷慨地说：“谈对象啊什么的。”
张起灵想了一会儿，道：“附身你身边之前，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吴邪便停止了发问，他耳朵有点红，似乎被这忽然的一句回答惊讶到。
他在心里默默痛骂自己的不争气，这人放着皆大欢喜的结局不去通关，偏偏要费心巴力走这么小众的一条路，如此消极、颓丧之举，自己竟然被他三言两语绕过去了，还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吴邪怒道：“那要是我死了，你打算拿我的鬼魂干什么？我都问清楚了，阴貔貅没有下一世。那个喜服和棺材里的青鸟阵法又是怎么回事，黑眼镜都从没见过，张海客他们肯定见过你棺材，也没反应，说明连张家高层都不知道。”
他怀疑地问：“你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国字头办的特聘顾问吗，知法犯法？搞什么勾当。”
“那是张海客随便挂的名，我不清楚。”张起灵耐心地给他解释。
吴邪：“谁问你这个。”
张起灵望天。
见他装死，吴邪冷笑一声，把灯打开，霎时刺眼的光照亮整个主卧。楼下客房有心人一看，咧嘴一笑，发消息：吵起来了。
孰料吴邪开灯是为了从枕头下扯出一件东西，抖开往床上一丢，是那件喜服。
张起灵：“…”
吴邪：“你要是不说，我以后就穿着它在你面前晃荡。”
张起灵终于露出一丝无奈：“收起来吧。”
他去叠那件衣服，摸着上面的青鸟纹样，细细摩挲：“这是一种驭鬼的阵法，你穿上它，神魂不散，不会从世界上消失。”
他的态度和面对司机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吴邪不能理解。
“你说不会让我为任何人而活。”
张起灵笑了：“所以，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脱下它，也可以做我的鬼仆。”
吴邪：“…好变态啊！养小鬼养到我头上来了！”
张起灵点头，似乎很认同他。随手把喜服放到床边，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确实没有道契方便。”
第58章
大约是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三天，解雨臣和黑眼镜就离开了东北，返回北京。
走之前黑眼镜恨铁不成钢。
“小三爷，轻拿轻放也没有你这么轻的，你要是做官，牢里犯人都给你放跑。”
吴邪不受挑拨，反而翻起旧账：“我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连你打算拿他生魂干坏事我都忍了。”
黑眼镜摆手：“可不敢说是坏事，我就是给他备了材料，要不要当鬼王，全凭他自己。”
解雨臣斜他一眼：“黑爷有这么乐于助人？”
黑眼镜神秘一笑：“都说他们张家内族人死了以后能炼鬼王，最早也是同治时候的记载了，谁也没见过啊。死了和活着没区别，是什么样子，你好不好奇。”
他说得轻巧，吴邪和解雨臣都没信，这事必然有极大的坏处，不然张海客第一个冲上去炼，还轮得到黑眼镜张罗。
黑眼镜声音却带点不屑：“什么坏处？不能投胎、迟早异化，当不了张家族长？这不是好事儿么，一举两得。要我说，内族都去炼，多活几百年比投胎靠谱，下辈子的事谁知道。”
解雨臣让他少说两句。吴邪这个人，他最了解，在别人那儿撒不出来的脾气，被另一个人撞上了，会加倍发出来，狠劲比得上他三叔。他可不想拉这两个人的架，都是疯狗。
也许是这两天黑眼镜分担了压力，张起灵又被缠上来的内族事务困住，中午吃饭都没回来。送走解雨臣和黑眼镜以后，吴邪琢磨着回家叫阿沁烧点什么菜好，不知道洋房有没有做地锅鸡的条件。一会儿又想着翻一翻张起灵帮他装订好的那册毛边本，昨天看到似乎有一页裁得不够漂亮。一会儿又准备去看看那件喜服洗得怎么样了，他左思右想觉得丢了可惜，让阿沁洗了洗，怕烘得颜色更古怪，早上拿到阳台趁着有太阳吹了吹。
这么想着想着，他站在二楼阳台打量那件已经变得五颜六色的喜服。
无意一瞥，却见到老宅方向的雪地里出现一个孤独的人影。
是一个似乎摇摇欲坠的病弱男人。
那人朝着他的方向往来，两人离得很远，吴邪却忽然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仿佛正与他面对面讲话。
“想不到，你真的存在。”
吴邪没有惊奇，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那个方向，距离很遥远，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没有问对方是谁，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说，而是很自然地对远处的人接话。
“我一直都存在，你没有调查过么？”
他不担心对方听不见。果然，对方叹气，那声音如在耳边。
“张海客把你藏得很好。应劫之前，他说他生魂不完整了，我大失所望，一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他之后做的手脚。”
吴邪没有回话。病弱男人又问：
“何苦要和他结契？长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你会和他一样，变得冷淡，无情，看不见天空的颜色，尝不出食物的滋味。”
“…”吴邪想说闷油瓶挺爱吃田螺酿肉的，但他没有刺激这个男人，只说，“不好的话，你费这么大精力煽动外族叛乱是为什么。”
男人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身份，轻轻笑了：“正是因为不知道活着哪里好，我才要永远活下去。”
吴邪：“那你现在还准备坚持下去？”
男人摇头：“没有意义了。他离开了天石，和你结契。看到天石我就彻底死心，只是看到你，难免不甘心。”
吴邪问：“为什么？”
男人声音轻柔，话语却很狠毒：“你筹谋数年，搭上了无数人命，染了一身业障，到底功亏一篑。回头一看，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得到了你最想要的东西，你是什么感受？”
吴邪想了想。
“会后悔自己年轻时没多做点好事，救几个金貔貅银貔貅之类的。”
男人一愣，笑了：“那块天石可是我带白玛找到的。”
白玛。
吴邪在心里默念。
原来闷油瓶的妈妈叫白玛。
男人犹自回忆：“费了多大波折，活生生救回来这条命。否则，他第一次应劫就该死了。”
男人笑：“说是我给了张家族长第二条命，也不算错吧。”
吴邪：“天石是你主动去找的么？去的路上你有参与么？那些波折都是你和白玛一起应对的么？”
男人沉默。
吴邪笑了一声。
一个人的本性不太会发生很大的改变。这个病弱男人，是外族内乱的罪魁祸首。外族短命，他煽动内乱的动机，是为自己求长生。这个长生，多半与闷油瓶、天石有关。为了自己的命，前前后后掀这么大乱子，这样的人，不太可能年轻时忽然义字当头替白玛去求天石。
大约就跟第一次盗玉的黑眼镜一样，卖个消息而已。
还给他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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