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地对她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吃饭。
“那妈妈现在做饭?或者咱们点外卖吧,小木想吃什么?”我妈对于我的回答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惊讶,她应该是吃了午饭了,没想到随口的关切却被我证实,她就连忙想要低下头拿手机出来给我点餐,毫不介意和我再吃一顿即使她已经很饱。
我垂眸,抬手摁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用,妈,我不饿。”
我妈茫然抬头,动作被我强行截停,顿在原地显得很无措:“啊?不饿?怎么会呢?”
“真的。过了饭点,已经不饿了。”我回答说。
我妈慢慢收回手,眼里还是有点不放心,浓郁担忧弥漫:“不要学坏了身体,妈妈真的不期待你成为什么成绩很好的孩子,只要你健康就是对妈妈而言最好的事情,妈妈不在乎你的……”
“我知道。”我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手指勾着的袋子上,轻声转开话题,“妈,这是什么。”
我妈的意图太明显。
一进门就来找我,笨重行李箱还靠在她的身旁,滚轮声音咕噜咕噜刺耳,身上挂着的包包没有放下来,衣服也没有换。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就是期待地想要给我什么东西,我的眼神落在她的手指,果然看到了她欲向外递出的纸袋。
只是被她过于娴熟的例行关切给打断。
我把她引回到她的正事儿上来,果然听到我妈不再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哦”了一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我面前来。
“妈妈这次出去的地方刚好有一个庙,听说那个庙真的特别特别灵,所愿成真的那种,妈妈就去给你求了点东西图个念想。”
她知道我不会主动接过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抵触,就主动掀开盒子的盖子期待地看着我,像是在期待我主动把东西拿出来,仔细观赏后收在身边最好贴身携带。
我合拢眼睛闭了闭,唇瓣翕动刚准备拒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我哥把手突然贴在了我的后颈,凉风瑟瑟冷得我一个哆嗦身子一抖,重新睁开闭合的眼,就看到我哥搂着我一边揉我的脖颈一边无声张唇对我说:看看吧。
他一下一下柔柔地揉着我的后颈,大掌束缚我的脖颈简直是胆战心惊的轻松,修长手指扣合贴近脖颈的肌肉感觉猛地用力能把我脖子直接捏断。
我迫于他无形地威压低下视线去看我妈手里拿着的东西。
长长一圈盘起来的朱砂珠中间坠了一个正红的朱砂平安扣,颜色鲜亮,看着很正。朱砂是极阳的东西,和我哥这种阴气强的鬼会起到克制的冲突。
我明白了我妈的用意,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伸手去接。
果然,我妈还是在僵持下先一步开口。
“你……”她难得迟疑,僵硬停顿下来,闪躲眼神思虑着如何说出接下来难出口的话语,“还会看到哥哥吗?”
思虑再三,还是勉强开口问出这个为难的问题。目光闪躲,不知道如果我哥在的话该怎么面对这个让她惧怕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她并不是不爱她死去的儿子,只是她的感情已经复杂到爱被恐惧吞噬。
她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哑口无言撇开眸光。
我还是面无表情,目光转着转着,落在我身边的我哥身上。
他就站在我身边,手还是落在我的脖颈上大拇指暧昧地贴着我的血管听着它的流动,见我眸子落在他身上,就看着我似笑非笑地歪歪头。
第二十三章
他这个表情很耐人寻味,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到底是准我戴还是不准我戴。亦或者是因为我妈殚精竭虑地想要把所有他的路堵死,让他觉得些许讽刺。
我哥不嫉妒这些。
我从小就有很多此类东西,平安扣、如意锁、葫芦、花生、如意锦囊……太多了,也许是因为里边寄托的是双份的爱,沉甸甸地编成红绳坠在我的手腕脖颈。
小时候我哥每次看见了都好奇地伸手抓两把碰一碰,我曾经躲在房间里悄悄问他要不要戴,他只是摇头,眼里是否有渴望我记不清楚。
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只看得见我看不见他,也不明白我哥为什么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出现,但不妨碍我依赖我哥。
那时候的我想,这些带着美好祝愿东西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他。但我哥倔强,他好像不在意,又好像有一点零星的期待,期待有谁能带着这份期许的纯粹去爱他。
我不善言语,在一个夜晚我等我哥在我身旁睡着了,偷偷爬起来解下我手腕的红绳,小心地把我哥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蹑手蹑脚给他戴上。
红绳系在我哥手腕,金珠点缀其上,他苍白的肤色被衬得更瞩目却也在他身上增添了些许妖冶。
我哥胸膛平缓起伏,眼眸闭合着睡得熟,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跟着呼吸扑朔,一张脸白净又漂亮。
我就趴在他身边,撑着头静静看着他。
我哥有一张完美的脸,有鲜活的性格,有欲望,有贪念,他什么都拥有,却不拥有一份最想要的爱。
我没有完美的脸,没有好的性格,没有欲望,没有追求,我什么都没有,唯独占有了他应当拥有的那份爱。
我欠他的从来不止是生命,还有一份鲜活感情。
我哥也真是狠心的一个人,想要把我拴在人间,不惜自己死也要把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本该拥有的所有人生,所有的圆满通通写上我的名字。只为了把我拴牢,拴死,不让我的灵魂那么容易地就飘走。
即使我把他应有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我拥有一切,所以我弥补。我弥补他缺失的爱,用我的方式爱他。
我哥再也离不开我。
我至今不知道他那晚上是否醒来,但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
那一夜我没有摘下他手腕上的红绳,后来也没有再摘下。我妈有一天突然问我红绳去哪儿了,我低下眼说,它丢了。
我妈没骂我,只是说再买一根吧,没关系。
她说话的时候,我哥正牵着我的手。手腕上的红绳被他隐去了人的痕迹变成他的所有物,他堂而皇之戴着它,懒洋洋站在我身边勾着我的小指,和我手牵着手,一脸困顿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缓缓地回扣他的手指。
那时候我就想,
哥哥。
从今以后,我一个人爱你。
我妈问出那句有关我哥的话之后,我俩之间诡异地陷入沉默。
她想要给这个话题打圆场却又执着地想要给我戴上这串朱砂,在这方面她异常地固执,固执到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放下她那颗不安跳动的心。
我转眸看了一眼我哥,他淹没进黑暗看不清面容,模糊容颜之后真真切切成为了我的影子,毫无差别的缄默。
他停顿在原地,冲我很微小地摇摇头。
我明白了。
“没有。”我平静地告诉我妈,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我哥了。那句儿时戏言只有她顽固地记在心间,变成扎着的一根不粗不细的刺,时不时唤醒她沉积已久的恐惧。
我妈神色骤然一缓,眉头松懈后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平缓下来后神色就显得疲惫。
“那就好。”
“也不是不想要你哥陪在我们身边。”她这时才想起找补几句,“只是神神鬼鬼的那些事儿妈实在是后怕,我怕你哥影响到了你。妈妈只有你了,小木。
……妈妈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是无意识的颤抖,胆怯暴露,一颗提起来永远落不了地的心被剥离得淋漓。
“妈。”我叫她。
她从自己的思虑中回过神,看我,勉强缓和一笑:“怎么了?”
我看着她,那张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我妈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但她还是漂亮,皱纹只是让她漂亮得更有风韵了些。
看久了我就发现,我哥的五官的那份漂亮就来自于她。
“我哥叫什么名字?”我问出口,看到她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头,有点意料之外的仓促。
“他……”我妈顿了顿,搭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回道,“他没有名字。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去世了。所以没有名字。”
我又说:“那他的墓碑上写着的名字是什么?”
“——你去看了?看到什么了?怎么找到的?怎么突然在意这个?”她警惕起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屏息凝神吊着一口气瞪眼看我。
我哥懒散靠在一旁头神色自若地听着我和我妈对话,眼神一丝一毫没有离开过我。只是在我发问的时候轻轻耸肩笑起来,摇摇头给我说,妈不会告诉我他的名字。
为什么?我看他。
“名字是一种呼唤,怕我回来缠着你吧。”我哥轻笑,在我脖颈吹了一口冷气,眸光流转,“虽然我的确缠着你。”
他低头看我妈给我买的朱砂串,当着我妈的面大张旗鼓地用手指在我身上悄声摩挲,轻柔拂过我的面颊颈窝,无所谓地说,“戴吧,妈的心意。”
我问他,那你呢?
他说,这些影响不了他。
所以我接过了我妈给我买的那串东西,摇摇头打消她的顾虑:“没有,你提到了,我问一下而已。”
我妈也不知道信没有,潦草回答我:“墓碑上没有写他的名字。”她没多说,很快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行了,你休息会儿吧,晚上还要上学。”
“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晚饭随便吃了点,我妈绝口不提下午和我聊过的我哥的话题,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顺带问问我想不想吃水果,她给我带两个橘子去学校。
我没什么胃口。
学校六点二十打迟到,我卡点在五点五十八分做完了最后一张卷子的最后一道题,拎起书包套上校服就往学校跑。
六点一十六分,还差四分钟迟到的时候我勉强赶到了教室。老师还没来,收作业的站在前头和耍得好的聊天,手里抱着一大叠卷子等还在抄的最后一两个人潦草抄了交上去。
“你们班同学真松弛,偏偏还是个重点班。”我哥在我身边的座位懒洋洋坐下,横目扫过来看着我喘不过气地急促呼吸好几下,然后把所有卷子从书包里抽出来交上去。
他太聪明,所以一向不觉得其他人聪明。对于我,对于除他以外的人类,他都觉得迟钝又蠢笨。我不觉得他说得哪里不对,事实确实是这样。
“陈木同学?你的数学作业好像差了一本。这本你交了吗?”收数学作业的同学走到我旁边,眼睛落在我散乱铺满了书籍的座位上匆匆看了一眼,对我指了指她怀里厚厚一沓练习册。
我把放在桌角的作业本递给她,它埋得太深,抽出来之后空了一小块桌面,也因此露出了被它挡住的一片突兀的粉红色。
“这是什么?”
收作业的同学拿走了我的作业本匆匆离开,我哥眼尖,先我一步抬手落在那片方形的粉红色纸上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没有把它抽出来,只是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观察我的反应。
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我被他问懵了,也被突然出现在我桌面的这片粉红搞糊涂了。伸手把它拿出来,发现这片粉红色的方卡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薄薄的信封。
“高三三班陈木同学收”
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画了一个爱心,空了一行后边还跟着一个颜文字表情(....)。
这下它的目的明了,这是一封情书。
然而它没有在我心头留下半点旖旎,更像是在我哥揶揄的冰凉目光下大剌剌宣告我的死刑。
“打开。”我哥的目光不是落在情书上的,他的目光粘附在我的脸上把我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确定了我无动于衷,才把视线挪移到我的指尖抬抬下巴下了命令。
我不得不当着他的面打开这封情书。
不知道送情书的人是谁,但写信人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活泼又洒脱,一手漂亮的字洋洋洒洒从初见到现在、从欣赏到喜欢都写得有条不紊。
我看这封信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从别人的视角来了解自己是很新奇的事情。所以我读的时间久了些,逐字逐句认真地看。
我哥没有催我。我看信,他撑着头看我,我认真,他比我还要认真,像是看了无数次还是看不够似的就这样死死盯着我,贪婪在他眼里变成长长的蛇绕着脊梁蜷曲着危险地吐信攀爬。
眸光太分明,让我背后发凉有点想打寒颤。
我会注意到他,纯粹因为我的余光一直看着他。这是我下意识的习惯,没法改。
所以我老是注意到他的神态,像他注意我神色变化一样注意着他的眼神,慢慢地,也像他习惯我的淡漠一样习惯了他的灼热。
“喜欢啊?”我哥见我一直捏着信没有撒手,脸上零散一点戏谑的笑也没了。
他没凑过来看信的内容,我摊给他看,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扫过匆匆一瞥就没什么兴致。
“我对别人怎么爱上你的不感兴趣。”他说着,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可能莫名感受到了危机感,显然这让他不爽得要死。
“行。”我没搭理他,折起那封信重新放进信封。
我哥盯着我的动作一寸未离。
他神色阴翳,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知道你有多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不需要再从无数种爱上你的方式里得知任何一种,因为这些都是我走过的路。”
“我走过,其他人就都是无意义的后来者。”
我哥的语气很傲慢,本就不爽的嗓音说这种狠话听起来格外恶劣,一双眼睛视线攀在我身上扎根得死紧。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知道回他什么,只能暂时先把那封信收起来免得把他又给刺激到。
“很喜欢情书吗?”
我哥也是个有病的。
他莫名其妙地问我,站起来突然弯下腰从上往下把我笼进他冰凉的怀里,搂住我的肩膀握住我的手,就着这个禁锢的姿势强硬地提笔。
“我给你写,你也会喜欢吗?”
我怔怔,手上来不及挣扎就被他握住了手指,也就握住了圈在指间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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