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面就是杭州了”裴郁紧了紧手中缰绳,语气中带着玩笑:“猜猜江南盐商派出来的人会在哪个角落埋伏咱”
贺愿未置可否,随手从马鞍包中掏出一块饴糖,递到了裴郁面前:“吃吗?”
裴郁接过饴糖,略带疑惑的看他一眼:“殿下何时喜欢上吃这个了?”
这几日,贺愿几乎将沿途的饴糖小摊都尝了个遍,甚至有些当晚就直接让暗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他微微一笑,将饴糖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淡淡道:“家中幼弟嗜甜”
裴郁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想不到殿下还是个疼爱小孩儿的主”
话音未落,他忽然飞身而起,轻盈地摘下树上一支桃花,随即又稳稳落回马背上,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贺愿微微挑眉。
裴郁随手一弹花枝,桃花瓣簌簌落下,扑了满面。
“裴大人竟还有如此风雅的时候”
“那是自然”裴郁微微仰起头,让桃花落在发间:“我好歹也是在宫里长大的”
“听闻杭州灵隐寺的姻缘最是灵验”贺愿侧过头:“裴大人可要同去?”
“你去灵隐寺是求和你跟小侯爷的姻缘,我去算什么”裴郁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我去进城第一家客栈等你”
贺愿几不可闻的微微勾唇,正和他意。
目送裴郁策马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贺愿轻夹马腹,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桃林中。
暗处,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单膝跪地,低声道:“主上”
“说”贺愿的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却微微凝起。
“城内埋伏了两拨人马,人数近百,皆是精锐”
暗卫的声音低沉而迅速。
贺愿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缰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是否要提前动手?”暗卫低声请示。
贺愿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打草惊蛇,既然他们想玩,那就陪他们玩玩”
暗卫点头,随即又道:“另外,月一已找到月洱的踪迹,但是月洱受了重伤,现在仍在昏迷”
贺愿眉头凝成了死结。
“月一说,月洱晕厥前,曾将一物交予他”暗卫递上染血的宣纸。
上面只有一个字:假。
后面的字迹已被血迹模糊,显然是月洱在极度虚弱时勉强写下的。
贺愿指尖摩挲着手中薄宣,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告诉裴玟,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谢雪尽康定三十一年前的时给我查个底朝天,尤其是当年的十二房姬妾”
“还有一事”贺愿目光落在杭州方向:“你带一队人,也埋伏在城内,跟我一起演出戏”
暗卫领命,身形一闪,消失在桃林深处。
灵隐寺的山门前,香客络绎不绝。
贺愿下马,将马匹交给寺中的小沙弥,随即径直走向大殿。
点燃三炷香,正要插在香炉中时,却被老和尚按住了手腕。
“施主姻缘鼎盛,已是不必再拜”
老和尚又指了指殿后的一棵古树,道:“施主若是忧人安危,不若去那里许愿”
贺愿道了声谢,缓步走向那棵古树。
树下已有不少香客在挂红绸,他随手取了一条。
落笔时却犹豫了起来。
要写什么呢?
那人初进宫给他用来做引路符的扇子还别在腰间,扇面上的梅花和手上绸缎红的如出一辙。
踌躇片刻,贺愿终于落笔。
“我有所爱人,隔在远远乡。”
落款:贺长忆
随即轻轻一抛,红绸稳稳地挂在了树枝上。
一阵风起。
贺愿眼瞅着最高处那条陈年的许愿绸突然断裂,飘飘荡荡,不偏不倚落进他掌心。
待看清上面早已褪色的笔墨,他踉跄的扶住龟裂的树皮。
“愿吾儿得遇良人,长伴左右,贺氏子携夫人于康定三十四年书”
贺愿几乎已经能想象到。
二十年前,父亲携母亲游历至此,站在与如今的他同样的位置,许他得遇良人。
深吸一口气,他将那条陈年的红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
转身离开了灵隐寺时,心中已有了决断。
裴郁正倚窗而坐,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瓷茶杯,神情慵懒,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裴大人倒是悠闲”贺愿推门而入,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裴郁抬眼看他,唇角微扬:“殿下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是去灵隐寺求了个姻缘,结果被哪位姑娘绊住了脚”
贺愿轻笑一声,走到桌前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裴大人说笑了”
“那便不说笑”裴郁放下手中茶盏,正色道:“城内埋伏了三波人马”
贺愿晃着手中茶盏,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便顺水推舟”
裴郁侧头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殿下打算如何?”
贺愿盯着茶盏上的雪梅图勾起了唇角:“月黑风高,杀人夜”
“呵”裴郁轻笑一声,重新拿起茶盏,与贺愿手中的茶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我便坐等看戏了”
夜半时分,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贺愿将写好的信件交予暗卫。
房顶瓦片发出细微的响动。
来了。
愿无违出鞘半寸。
房梁倏然震颤,十数道黑影裹着碎瓦倾泻而下,刀锋割裂的月光溅在刺客蒙面巾上。
与此同时,身后房门被一脚踢开。
裴郁斜倚在门边,怀中抱着他那把银刀,嘴角微扬,吹了声口哨:“真热闹”
手中银刀骤然出鞘,刀光凌冽。
贺愿的武功师承玄武国太傅,剑法中夹杂着贺家独有的凌厉与狠绝,招招致命,直击要害。
然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尸体倒了遍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裴郁眉头微皱,低声对贺愿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突围”
“跟我来”
贺愿猛然挥剑逼退两名刺客,身形一闪,朝着窗边疾驰而去。
裴郁紧随其后,两人破窗而出,跃入夜色之中。
夜风呼啸,身后刺客紧追不舍。
贺愿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手中的愿无泛着冷冽的寒光,剑尖滴落的血珠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线。
“前面是巷子,拐进去!”贺愿低喝一声,愿无违在手中一转,剑光如月,逼退一名从侧面袭来的刺客。
裴郁点头,身形一矮,迅速拐入狭窄的巷子。
巷子幽深,两侧高墙耸立,月光被遮挡,视线骤然昏暗。
刺客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
贺愿握紧剑柄,低声道:“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得分开走”
裴郁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却见贺愿已经纵身一跃,翻上墙头,朝着另一条巷子疾驰而去。
他咬了咬牙,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试图引开部分追兵。
但是无用,追兵的目标从来都是贺愿。
裴郁的银刀划破夜空,带起一串血花,呼吸渐渐急促。
当最后一个刺客倒地时,他的靴底已吸饱雨水和鲜血,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裴郁踹开脚下尸首,顺着方才贺愿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太湖边上,裴郁只能看见遍地尸首和被包围的贺愿。
贺愿似是察觉到了房檐上裴郁的目光,四目相对。
剑光凌冽。
贺愿反手拧断刺客脖颈的动作依旧漂亮,如果忽略他腹部插着的那柄断刀。
裴郁脚下动作不停,银刀在他手中翻飞如花。
血花四溅中,骨骼碎裂声与坠湖声同时响起。
裴郁抬眼间,正巧看见雨幕后的贺愿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官升三级”
“姓贺的!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回来!”裴郁目眦欲裂。
为首的刺客冷笑一声:“任务完成,撤!”
裴郁站在原地,指节攥的发白,银刀在月光下泛起森冷的光芒。
第24章
雁门关外,宋敛撑在沙盘榆木案沿的指节微微发白,另一只手正揉着酸痛的眉心。
如今突厥右翼虽受重创,却也让突厥警惕了起来,两方兵力悬殊之下,实在是要好好思忖应对之法。
宋乘景掀帘而入,手中捧着锦盒和信封。
宋敛的目光立刻被信封上的落款所吸引,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是阿愿送来的吗?”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自查的温柔。
宋乘景点点头,将东西放在了宋敛面前,恭敬的退出了营账。
帐内一时静谧,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宋敛难得舒展的眉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仿佛怕惊扰了那字里行间的思念。
云靖亲启:
见字如晤,已至江南,正是四月好风光,烟雨如画。
忽忆去年初雪,共放的那盏河灯,此刻该是顺水入了江河。
幼时读《夜雨寄北》,不解诗中意,总觉李义山太过矫情,笑他巴山夜雨不过寻常俗景。
如今亲感,才知这淅沥声原是要伴着相思才能入骨的。
忽觉此刻你应该在。
云靖,我在此间数遍二十四桥明月,你于雁门金甲夜不脱。
今日在寒山寺求平安符时,住持说铜钱正面是国运反面是私心,我掷了十回皆是反面朝上(后面的字迹被墨迹遮去)
云靖,你要平安。
你要平安。
落款:贺愿
句句相思。
信纸簌簌作响,宋敛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平安”二字,生生将熟宣磨出毛边。
忽又小心的抻开迭好放在心口处。
他的阿愿在等他回家。
烛火映着宋敛带着幸福笑意的眉眼。
锦盒内是贺愿求来的平安符,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愿”字。
宋敛几乎能想象到贺愿是如何用那双执剑的手,拈起细针修出此物。
随信捎来的平安符被他压在了枕下。
心口信纸上的“云靖”二字厮缠着,在梦里勾出个烟雨浸润的轮廓。
难得的一夜好眠。
次日天色未亮,宋敛便已在营账里布局。
“传令,左翼分三路包抄”
宋敛将“虞”字旗插在沙盘上。
寅时三刻,雁门关外的戈壁腾起血色。
宋敛将将军剑横在鞍前,身上铁甲在熹微晨光里泛起青灰。
面具覆上脸的瞬间,帐前亲兵看见将军眼底划过一线寒芒,如同出鞘的横刀。
“报——”
“突厥左翼驻扎于渡军峡口外三十里,距突厥主军一百五十里,粮草马匹皆在谷中!”
宋敛指尖点在羊皮地图蜿蜒的墨在线,那是条被风蚀出的天然沟壑,两侧石壁陡峭如刀削。
突厥人绝不会想到,中原骑兵敢穿越三十里流沙河。
“左翼林将军率五百轻骑绕至左翼之后,寅时六刻前需要截断退路”
他指尖转到渡军峡。
“右翼刘将军领八千重甲正面佯攻,待狼烟起时……”
两指重重点在沙盘中央:“本将亲率白袍军于渡军峡俯冲”
宋敛单骑立于高坡,耳边能听见沙粒击打铁甲的铮鸣。
怀中的平安符隔着锁子甲传来细微暖意,恍惚间竟像是江南的杏花雨落在心口。
“将军,到了”
百丈崖底,突厥人的牛皮帐连绵如雪原,篝火映得谷底通红。
宋敛摘下面具深吸一口气,凛冽的风灌入肺腑,带着血锈的腥气。
贺愿说江南烟雨如画,而这里只有枯死的胡杨将枝桠刺向苍穹。
“放狼烟!”
赤色焰火在穹顶炸成血色。
几乎同时,谷口传来震天喊杀声,右翼刘修远的战马在火光中行如怒涛。
突厥守军慌忙吹响牛角号。
南面崖壁突然滚落碎石。
战马踏着嶙峋怪石俯冲而下,八百白袍重甲似游龙入水。
“列枪!”
宋敛暴喝,前排马上长枪刚硬如林。
突厥人的弯刀尚未出鞘,第一排重甲骑已如铁犁般碾过营账。
血雾在枪尖绽放。
宋敛反手挑飞砍来的突厥手中罗刀。
北面腾起第二道狼烟。
林牧之的轻骑正从隘口杀入,突厥后阵瞬间大乱。
宋敛猛地勒马回旋。
战马前蹄扬起时,他望见突厥左翼王旗正在三百步外的土坡上飘摇。
旗杆下有个戴金狼盔的将领正声嘶力竭地呼喝,十几名亲卫架起他往西逃窜。
“取王旗者,赏千金!”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宋敛侧身避过冷箭的剎那,怀中的平安符滑出半寸。
上面歪歪扭扭的“愿”字正巧接住一支箭矢。
土坡上的突厥左翼将军突然勒马。
宋敛看见他解下雕弓的瞬间,直觉让他猛地伏低身子。
箭矢擦着护颈掠过。
宋敛反手用剑尖挑起地上一把罗刀。
掷出的弯刀劈裂第二发箭矢,直取左翼将军首及。
贺愿说寒山寺的铜钱十次皆现私心,此刻他挥剑斩断突厥王旗时,终于明白何为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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