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什么杀?”刘修远的手背在手心里拍的震天响,“如今白袍军去掉伤兵,不过二十七万,你当兄弟们是九命猫妖?”
“宋敛”刘修远喊出那个名字,“你他娘的疯了吧”
“我知道”宋敛闭了闭眼,面上是化不开的烦躁,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气,“我能如何?月前连上十一道求援折子,连个正经回信都没有,我难道想让弟兄们死扛吗”
贺愿拉住了宋敛垂落在一边的指尖,目光扫过暴怒的刘修远和冷静的林牧之身上:“我回京”
“以我父三千万军功和贺家百年忠臣之名,为你们换来粮草与兵马”
刘修远盯着那条贯穿王庭的弧线,突然抓起令旗咬在齿间:“他奶奶的,老子带轻骑去烧他们粮草!”
“来不及了”宋敛反手握住贺愿手腕,“传令三军,死守雁门关”
贺愿马不停蹄的回到京城之时,已是两日后的辰时。
正巧赶上下早朝。
贺愿七拐八拐的翻进了裴郁府中时,裴郁正倚着廊柱剥蜜橘,见熟悉的人影挟着晨光坠在青砖地上,指尖迸出的汁水在官服前襟溅开星点金渍。
“!”
他甩着黏腻的手冲上前,衣摆在身后翻卷。
“*优美的大虞话*你是人是鬼?”
“人”贺愿站起身正色道,“有事相求”
“去书房说吧”裴郁转身引路间,便接受了贺愿“死而复生”的消息。
书房内,裴郁掀袍坐下,抬手示意贺愿也坐。
“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我需要金羽卫的布防图”
“不是”裴郁气极反笑,“我好歹也是金羽卫的老大,你要不要连着我的虎符一并拿去?”
贺愿倚在椅背上,笑的人畜无害:“给,还是不给?”
“我去给你拿”裴郁认命的起身去身后书架上翻找。
贺愿随手拿起面前话本,带掉了下面压着的圣旨。
俯身拾起圣旨时,那上面的字迹吸引了他的视线。
与当日谢雪尽所写字迹,一般无二。
“给”裴郁递来布防图。
贺愿却没接,转过身问道:“你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圣旨?或者是别的谢止笔迹?”
“问这个干什么?”话是这么说的,裴郁还是转身翻出一本诗经递给了贺愿。
“这是我小时候谢止誊写下来让我学习的”
不对……
诗经与圣旨上的字迹虽然相像,却绝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倒是谢雪尽二十年前的字迹与圣旨上所写的“封殿前指挥使”一模一样。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改日请你吃酒”
贺愿抓起布防图,衣袍翻飞间,人已消失在了书房。
裴郁看着贺愿转身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好刀”
第29章
谢止批阅完最后一封奏折时,已是亥时。
他随手将折子丢在一旁,抬手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心中烦闷难消。
边关接连传来十一道急报,皆是求援之声。
不是他不想派兵,实在是力不从心。
自先帝起,朝廷便重文轻武,谢止虽贵为天子,手中能调动的兵力也不过十万之数,剩下的八万……
谢止忽然轻笑出声。
若将这些兵马尽数拨给宋敛,他便真成了孤家寡人,光杆皇帝一个。
手腕因长时间的批阅而酸痛不已,谢止却忽然庆幸。
还好那人早已不在人世。
那样金枝玉叶般的人儿,哪能受得了这般劳心劳力的苦楚。
屏风外忽有穿堂风过,垂地帐幔无风自动。
“贺家儿郎要取朕性命,也该挑个晴朗日子。”
谢止起身信手拨开晃动的明珠帘,月华如练,正映着屏风后抱剑而立的黑影。
玄色劲装收束出凌厉线条,眼眶因为熬了许久而泛起血色,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贺骁。
是贺愿。
“朕就知道你没死。”谢止绕过贺愿坐下,“贺骁当年那么难杀,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是个草包。”
“臣该跪拜吗?”贺愿抬眼看向他,“对着弑兄夺位的……封陵王殿下?”
谢雪尽斟茶的手一顿。
“不错。”
他将茶盏推到贺愿面前:“不若听我讲个故事。”
贺愿嗤笑一声,愿无违被他放在了案上:“愿闻其详。”
“故事也只能是故事。”谢雪尽垂眼看着泛起涟漪的茶汤,“到底是不能当成清君侧的由头。”
“明白,你说。”
谢雪尽抿下一口清茶。
他说那个总蜷在朱漆斑驳廊柱后的孩子,如何隔着三重宫墙偷听太傅授课。
说春分那日太子翻过爬满忍冬的矮墙,往他怀里塞了包还温热的松子糖。
“康定二十九年,那天是惊蛰,有位小皇子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
谢雪尽忽然低笑出声:“他在先帝灵前,吻了自己的太子哥哥。”
茶面映着他眼中冷静的癫狂:“你猜那位太子殿下作何反应?他竟纵着这悖伦孽种撕咬唇齿,直到血染素衣。”
谢雪尽掌心捏碎了茶盏,染着血的手指锁上贺愿腕骨。
“然后转头就赐下十二房姬妾,把亲弟弟流放千里!”
“小皇子这才明白,原来九五至尊也会用美人计来权宜。”
“后来万寿节,已经成为封陵王的小皇子进京朝贡,却在紫宸殿内被人刺杀……”
贺愿反手扣住腕骨正要发力,却见谢雪尽倏然松手大笑。
“是皇帝替他挡了那杯茶!他临死之前还要演兄友弟恭,血分明都浸透了锦被,他还非要拽着朕的手说‘阿雪莫怕’……”
“皇兄临死前还在为朕铺路,连如何用‘谢止’这个名字背下千古骂名都想好了。”
贺愿冷眼看着这个疯子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那你又是如何侵入白袍军的?”
“我从未杀你父亲。”皇帝收回不该流露出的情绪,近乎冷漠的说出最伤人的话语。
“你应该查的,是当年的国师,安岁华。”
贺愿的剑锋已贴上谢止咽喉。
“国师殒于康定十一年。”
剑刃又近半分。
“陛下是要说,我查了十年的事,竟连谁的坟墓在何处都不知?”
谢止恍若未觉咽喉处的凉意,笑的人畜无害:“你猜当年朕是否与你一般蠢?”
他忽然扣住剑刃逼近半步:“当年一切的导火索,不就是国师的一句‘三皇子不详’吗?”
剑锋在皮肉间陷得更深,贺愿瞳孔微缩。
“当年先帝发妻华霜去世那日,也是这般黑的夜。”谢雪尽喉间的血珠滚落在领口,“朕从不知,有人竟能凭着对先帝的恨意,和对华霜的爱意,撑着一副残破之躯,当上大虞国师。”
屏风外忽有箭矢破空之声,贺愿旋身挥剑格挡。
谢雪尽袖中寒刃趁机抵上他后心,帝王眼底猩红翻涌。
“朕连弑兄夺位都敢认,怎会惶恐再加一条屠将的罪名。”谢雪尽低笑出声,“安岁华所想,不过是要我谢氏一族背上千古骂名,以慰她心爱之人的在天之灵。”
金羽卫的火光愈近。
贺愿忽然想起引他到封陵王府的那三枚毒镖。
“你是故意的?”
“朕等了二十一年,总算等到贺小将军来讨这笔债。”谢止手上寒光蓦然刺入血肉,“朕需要一把经过千锤百炼的好刀。”
贺愿的血顺着谢雪尽指尖滴下。
身后人的嗓音轻的像叹息。
“今日早朝,朕要看见易王死而复生,掀了安岁华的棋盘。”
剑光闪烁,贺愿转身提剑将谢雪尽手心寒光挑下。
金羽卫的火光已到殿门口。
贺愿面不改色,毫不在意身后的血洞:“以兵符来换。”
他离开时的衣袍翻飞间,殿门轰然洞开。
金羽卫手中映着跃动的火把,将夜雾割成碎片。
谢雪尽垂眸望着掌心蜿蜒的血痕,忽而想起灵堂那日,谢止嘴角也是凝着这般殷红。
分明疼得额角已浸出冷汗,却还要抚开谢雪尽皱起的眉心。
“应当是皇兄做的不对,让阿雪走了歪路。”
“退下。”
帝王声音浸着霜雪。
金羽卫领队的佩刀犹在鞘中嗡鸣。
“陛下,逆贼……”
“要朕说第二遍?”
金羽卫如潮水退去,殿内重归死寂。
谢雪尽揉了揉眉心,忽然低笑出声。
这场戏演得辛苦。
既要扮作赶尽杀绝的昏君,又要学封陵王作态将云州之事处理的滴水不漏。
不过好在,贺愿确实是把好刀。
宋敛的白袍军虎符,裴玟门下的寒门清流,还有大理寺那帮老狐狸的手中的案卷,此刻都悬在这把刀尖。
他倚在龙床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下冰凉的虎符纹路,忽觉掌心刺痛,原是方才攥碎茶盏时,伤口上的血尚未凝固。
他在思索。
思索那个父丧母亡的遗腹子究竟有多大的胜算从安岁华手中夺过那三万兵权,并毫发无损。
“易王啊……”
他望着窗棂外的夜色轻笑。
谢雪尽清楚的知道,他需要的是能斩断龙脉的利刃,而非供在香案上的名器。
贺愿血脉里淌着开国忠臣的骨血,眼中却燃着弑神的野火。
二十一年前牺牲七千白袍军性命救下的婴儿,终是长成了最完美的祭品。
帝王的修长的指节抚上腕间碎玉。
那是当年的太子青龙玉佩,被他做成了手链,日日带在腕间。
谢止留给他的遗物,除了皇位,便再也没有其他。
谢雪尽抬眼间,望见了镜中的自己。
“皇兄。”他的喉结在滚烫的窒息感中颤动。
“我好想你。”
睹物思人。
双生胎也只能照今时镜忆旧时人。
贺愿并未完全相信谢雪尽的话。
右肩处的血洞,被他随手撕下的衣袍给包扎住。
他抬手状似随意的扔出一方折好的宣纸,见其被黑影稳稳接住,才安心的转身再次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裴郁府前。
贺愿翻窗进入裴郁房间时,床榻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人猛然惊起,炸开一声怪叫:“他奶奶个腿!哪个龟孙!”
后者一睁眼便看见一袭黑影正巧落地。
“贺愿!我*优美的大虞话*你大爷!”
他的咒骂戛然而止。
借着月色,裴郁看见贺愿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下颌凝结着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暗红,整个人如同绷到极致的弓弦。
待彻底看清来人肩头渗血的绷带,他倏然泄了气,任由对方铁钳般的手掌将自己拽起。
裴郁素日里风流倜傥的眉眼此刻皱成苦瓜,倒像只被雨淋透的鹌鹑。
“我的小祖宗啊!”他无奈的揉着眉心,“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谢止死了。”
贺愿一语惊人。
空气骤然凝固。
裴郁突然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慢条斯理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这出好戏。”
“你早就知道?”
“谢止是我的救命恩人。”
裴郁仰头饮尽凉透的茶,喉结滚动。
“我裴郁还没瞎到认不出自己的再生父母。”
贺愿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
他缓缓道出云州案的陷阱,封陵王府的疑云,以及半个时辰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宫闱对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钉在夜色里。
“他要我亲手将安岁华钉死在弑君屠将的罪名上。”贺愿的指节发出脆响。
“用七千白袍军的血。”
裴郁把玩着空茶盏,瓷器在指尖转出冷光:“易王殿下这是要拉我上贼船?”
“今日早朝……”
贺愿的蟠龙玉珏被他重重的搁在了案上。
“我要金羽卫守住紫宸殿。”
“一个活人都不会给你放走。”
裴郁接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出戏,我陪您唱到底。”
“姓贺的。”裴郁忽然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身影,“你欠我的酒债,怕是两辈子也还不清了。”
第30章
卯时整,紫宸殿内已站满了文武百官。
裴郁腰间挂着那把银色横刀,倚在殿门处,紫袍玉带,神色如常。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眸中的不安。
贺愿那小子自昨夜离去便杳无音信。
九龙御座上,谢雪尽一袭明黄朝服,冕旒垂下,遮住了眼底青黑。
平华侯告假的折子被他扔回了案上。
昨夜掌心的伤口藏在龙纹广袖下,唯有扶在鎏金扶手的手指偶尔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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