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啊。
他做了太多事,拼尽了所有力气去守护社稷,守护百姓。
他是绥朝最璀璨的才子,是名震天下的状元郎,是金銮殿前最锋利的谏臣。
而当他死后,他的名字,被遗忘得比任何人都快。
秦知悯不甘心。
历史不能为他立传,不肯为他正名。
那就由他来写。
朝堂冷漠,君王讳言他的名字,
史官避讳,不愿记载他的功绩。
可他愿意。
秦知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当初写字时的力道:
“我愿意写下他的生平,他的故事,他的理想,他的名字。”
让它刻入竹简,埋入黄土。
在这片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上,化作碑铭,化作长风,化作千百年后仍旧有人会颂扬的传奇。
“他不该被遗忘。”
他不该,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秦知悯沉默了下来。
雨雾弥漫,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叶云樵能看清秦知悯泛红的眼角,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着的情绪,能看清他强撑着冷静,却止不住颤抖的指尖。
过了很久,叶云樵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轻轻抚上秦知悯的脸庞。
动作极柔、极缓,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他其实早该发现的。
从秦知悯惧怕他的死亡,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夜晚起。
从秦知悯记得他的喜好,知道他有黑暗恐惧症起。
从他们相遇时,明明素不相识,他的心脏却突兀地泛起钝痛起。
他曾以为是巧合。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的初见,不过是秦知悯跨越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重逢。
叶云樵的声音很轻,问出了一个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他是谁?”
秦知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是灵魂深处挖出的答案:
“他是,叶云樵。”
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滴泪滑落。
清透的泪滴沿着秦知悯的睫毛滑下,坠落在叶云樵的手上。
这一滴泪,从北雊的断壁残垣落下,从金銮殿前的血色风雪落下,从漫长等待的孤寂岁月落下,从千百次梦中惊醒的深夜落下。
最终,在这个夜晚,在风雨交加的世界里,落在了他的掌心。
秦知悯在叶云樵死去的那一刻,没有哭。
在他醒来再次看见叶云樵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此时此刻,在这瓢泼的大雨中,在这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话里,他终于流下了眼泪。
因为这份沉默的等待,这份无人知晓的悲哀,这份隐忍得太久的爱意,在这一刻拥有了答案。
雨声依旧,风声猎猎,天地辽远,而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樵。”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这一句话,度过漫长的时光,终于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这一句话,比任何誓言都要郑重,比任何承诺都要沉重。
秦知悯没有再开口,他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已经将那段尘封已久的秘密,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叶云樵。
现在,轮到叶云樵的响应了。
他可以质疑,可以否认,可以后退一步,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以当做这场风雨,这场迟到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告白,只是一个错乱的梦境。
可是,叶云樵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低下眼睫,指腹沿着秦知悯的脸廓滑至他的耳侧。
最后,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秦知悯。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知悯。
那个冷漠、理智、擅权谋的秦家掌权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眼眸通红,肩膀绷紧,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判决。
他并不害怕拒绝,可叶云樵知道,他害怕沉默。
叶云樵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了两世,见过权谋算计,见过乱世崩塌,见过君王冷漠,也见过万家灯火。
可他从未想过——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知他来历,懂他不易,理解他所有的委屈和理想。
为他写下生平,为他留存姓名。
告诉他,自己心悦于他。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汹涌的爱意呢?
叶云樵想,自己亦是一介俗人。
未能免俗。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秦知悯的话语还回荡在空气里,他听得清清楚楚。
风雨交加,雨滴溅落在他们脚下的水洼中,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将过往与现在紧密相连。
叶云樵收回手,微微偏头,唇角弧度浅浅,轻声回应他:
“我听见了。”
“秦知悯。”
“我心悦你,在公元二零二四年。”
这一刻,风止了,雨停了。
层层乌云终于散去,夜色如洗,沉静而辽远。
俯瞰人间,见证无数聚散离合的月亮,从厚重的云层中缓缓探出。
这轮月亮,曾照耀过叶云樵的书案,见证他伏案苦读,手中笔锋凌厉,一笔一画书写着他的志向。
这轮月亮,也曾照耀过秦知悯的书桌,见证他在办公室里翻阅文件,敲击着一纸纸合约,修订着一份份决策。
他们曾遥遥相隔在不同时空,各自站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他们曾背负各自的责任,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孤身前行,曾在遥远的岁月里彼此错过。
而如今,终于,月光洒下,照耀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处,不再分开。
第62章
近来这段时间, 博物馆的事务繁忙又琐碎,展览筹备、文物修复、馆藏整理等各种事情接踵而至。
叶云樵连轴转了好一阵,才终于在日程表上为自己挤出一片空白——
休年假,去江沅, 和秦知悯。
对此, 黄芮和纪嘉章等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等他们忙完手头的工作, 便在群里炸开了锅, 一边大吐苦水, 一边不忘叮嘱:
“带点特产啊叶哥!”
“我查过攻略, 一定要带桂花糕!还有一家老字号的米酒, 我待会把地址发你哈!”
“叶哥叶哥, 别忘了江沅的酥饼!我妈超喜欢!”
叶云樵站在庭院里,一手拿着水壶浇灌面前的花草,一手拿着手机回复道:
“没问题。”
水流顺着壶口落下,润泽着庭院中的生机。
他将水壶放到一旁, 抬眼看向面前的花朵,喝饱了水的花蕾正含苞待放。
他再往上看,是枝头摇曳的桂花树,它察觉到他的注视, 微微摆了摆叶子,算是回应。
他又看向天边,落日沉沉, 天色渐染,大片的晚霞在天幕上铺展。
叶云樵眉眼弯弯,看着面前的岁月静好。
忽然,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熟悉的沉檀香气在下一秒靠了过来。
秦知悯刚结束一场跨国会议,他单手揽住叶云樵,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咱们现在走?”他问。
今天是答应沈佩兰回秦宅吃饭的日子。
叶云樵往后靠在他的颈窝,点点了头:“好。”
晚霞映照下,他的神色柔和,眼底流转着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一段往事,眼眸中的笑意更盛。
他直起身子,看向秦知悯,说起了那一次在警察局与沈佩兰的对话。
那次对话,秦知悯记得很清楚:“你当时跟我讲过,让妈主动对杜荣他们出手。”
这个计划与他当时的打算如出一辙。
叶云樵摇了摇头:“不止这些。”
“沈姨问我。”他停顿了一下,重复那天的问题,“喜欢秦知悯吗?”
秦知悯抬眸,目光专注,耐心等待他的答案:“你的回答是什么?”
叶云樵看着他,唇角扬起。
他低声开口,语调轻缓,却坚定得毫无犹豫:
“是,我喜欢他。”
想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音落下的一瞬,秦知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以为,现在每天的日子已经足够幸福了。
每天醒来,睁眼能看到叶云樵,低头能听见他的呼吸,牵起手就能感受他的温度。
可是,他发现,幸福总能再多一点。
而此刻愈发剧烈的心脏跳动频率,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与叶云樵十指紧扣,问他:
“我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
这是个他明知答案的问题。
可或许是这一切美好得太像一场幻梦,太不真实,让他忍不住想要一遍遍地确认,想要亲耳听叶云樵说出口。
叶云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缓缓抬起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示意他看向他们的无名指。
彼此指尖交迭处,各戴着一枚戒指。
没有繁复的雕刻,也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极简的戒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戒指内侧,各自刻着那八个字,那是专属于他们的承诺。
这是叶云樵送给秦知悯的礼物。
也是他最坦率的表白。
叶云樵说:
“当然了。”
他偏了偏头,眼中浮起些许狡黠,有些顽皮地补充:
“按照小说的套路来看,我们这算是先婚后爱。”
秦知悯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低笑了一声。
他垂眸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戒环,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变得温柔。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扣紧叶云樵的掌心,纠正他:
“不。”
“不是先婚后爱。”
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字字如同誓言:
“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了。”
-
夜色沉静,华灯初上。
秦宅外,陈管家正领着仆人静静等候。
直到一辆黑色车子驶来,在不远处停下。
车门未开,陈管家已然礼貌问候:“少爷,叶少爷。晚上好。”
“陈管家晚上好!”
叶云樵率先从车里下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远远地便回应了一声。
他站在车旁,没有急着走,等着秦知悯。
秦知悯则将车钥匙交给仆人,绕过车头,走到叶云樵身侧,伸手牵住他的手。
握得很稳,也很自然。
两人并肩而立,没有任何刻意的亲昵,气氛却合乎得浑然天成。
陈管家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曾经的秦知悯,身上总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疏离,哪怕再温和礼貌,也难掩与外界刻意保持的距离。
如今的他,身上明显多了一丝温和的气息。
而这一份柔和,正是来源于他身旁的叶少爷。
待两人走近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叶云樵手中的锦盒上,温声道:
“叶少爷,这个是?”
他以为只是叶云樵随身携带的东西,于是客气地询问:“需要帮您先收起来吗?”
叶云樵听见这句话,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不用。”
顿了顿,他的嗓音更轻了一些,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紧张。
“这个是……我打算送给沈姨的礼物。”
当他们敲定回秦家的日子后,叶云樵便下意识地开始思考,该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不需要多么昂贵,也不需要多么隆重,但必须是他亲自挑选,亲手准备的。
这是出于礼数,也是出于他自己的心意。
尽管秦知悯说,这份礼物已经足够好。
可真到了要拿出手的这一刻,他还是忐忑了。
“不知道沈姨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陈管家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语气带着真心的宽慰:
“不会的,夫人一定很喜欢。”
沈佩兰的确如此。
当叶云樵准备郑重地将锦盒递到她手中时,她的目光一顿。
素来稳重自持的上位者,少有地流露出几分意外,她接过盒子:
“这是?”
“这是送给沈姨您的礼物,希望沈姨能喜欢。”
随着他的话,“咔哒”一声轻响,盒盖被缓缓掀开。
一支木簪静静地躺在盒中。
簪身修长流畅,木质温润,雕刻着一朵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花瓣层迭有致,雕工精细,每一道纹路都是恰到好处。
“这是你自己做的?”她抬眸。
叶云樵点了点头:“是的。”
他见到沈佩兰总是将头发挽起,就想着做一支这样的木簪作为礼物。
从构思到成型,他反反复复推敲,画了草图,又几次推翻重来。
最终,他在繁忙的工作间隙,硬生生挤出时间,一刀一刻地将这支木簪雕琢出来。
比起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珠翡翠,他的礼物算不上珍贵,甚至可以说寒酸。
可沈佩兰却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她自年轻时起就习惯挽发,首饰对她而言,从来只是点缀。
这些年来,她收到过无数珠宝。家族长辈赠送的,旁人讨好的,镶金嵌玉的,珍稀罕见的,层层迭迭堆满了首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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