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周池没让周野去洗碗,自己一个人在厨房沉默地收拾残局。周野酒足饭饱,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游,歪着头看向周池。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喜悦,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周池的身影很落寞。
他把这种落寞理解为即将与自己短暂地分别而不得不油然而生的情愫。
这个夜晚,两个人恰逢其时双双都失眠了。
周野失眠是常有的事,只是今晚在他窸窸窣窣地翻身之际,周池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睡不着吗?”
周野翻过身,趴在周池的身侧,说:“有点。”
“因为工作的事情?”
“嗯,都有些吧?”
“那……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周池平躺在床上,活像一樽倒下的雕塑。他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不露光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周野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周池,又平躺回去,和周池维持一个相同的姿势。
“想工作,想哥哥,想未来。”
周野刚交叉好的左手忽地被周池伸过来的右手握住,周池的手心很烫又发着细汗,有些潮润。
他觉得周池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轻轻的,就那么一点儿。
“想未来什么?”
周野用右手挠了挠头发,“啧”了一声。他不敢跟周池坦白,自己其实对未来两个字怯懦到了极点。
“在想等手上的事情忙完,和哥去冷水,看看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周野这么说。
他的手被握得很紧,指骨都要被挤到一起。但尽管骤觉不适他也没挪动半寸。
“等手上的事情忙完,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周池的声音是周野后来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温柔,是潺潺流动的温水,打湿周野的身上的每一寸。
此刻的他,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里,细细思忖。
“嗯……刚才是一件,还有想要在夏天的时候和哥一起再去一次木雅山,我还没见过它夏天的样子。”木雅是他的神山,他自觉与周池的木雅之旅促使二人逐渐心意相通。
“……还有吗?”周池的气息很轻。
“我想想哈,哦对了!还有一个!前段时间突然想起以前一中附近摆摊的那家煎饼!哥,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还是你带我去吃的!不过很多年了,估计那个大叔早就没出来摆摊了……所以我想要有空的时候和你去一中附近找找看!说不定就有这个机会找到。”周野兴奋地讲完,又补充道:“等我回来就去!”
“……好。”
周野想,或许是周池没留意,握住他的大手愈发用力。他难以承受地左右转动了一番,对方才像是如梦初醒松开了。他的拇指慢慢移到了周池的掌心,一遍遍抚摸那些他已经越来越熟悉的纹路。又轻车熟路地把指尖放到周池的掌心,撒娇似地微微扣动。周池受不住掌心传来的酥痒,牵住他的手,与他重新牢牢地十指相扣。
第43章
周野和郑天择一下飞机,迎接他们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
二人甚至来不及前往下榻的酒店便背着行李先行去了元丰集团,然而却被告知董事长前往外地开会要明日才会回来。
郑天择将捏在手里那张纤薄的公函放进原本的密封袋里,随即又询问起公司另一位举足轻重的人——原董事长的女儿。
前台的小姑娘又露出专属于她的职业微笑,“原总下午都在主持会议,如果您二位实在着急,不然留个联系方式?”
得不到满意的回复,郑天择与周野面面相觑,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被一盆凉水泼得没了脾气。
不过这算是二人意料当中的事,相对于建设局遥遥无期的回函,他们的底线是最迟这周末,无论如何都要磨出元丰的函件。
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吃不惯旭城特色的生冷海鲜,郑天择在这个刚到旭城的头一天,便上吐下泻地进了医院。他吐得面色发青,捂着肚子在急诊室挂着点滴,重重的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双眉紧蹙,难看极了。
陪同郑天择一路到医院奔波的周野,脸色也同样难看。
简直是出师不利,他又不能要求郑天择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日日去元丰碰壁。
“郑总,您好好休息,明天我自己去吧。反正前台今天见过我们。”
郑天择抬起眼,紧绷的脸颇显窘迫,手指一伸一张地,半天才开口:“唉,实在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周野,你先回去睡个好觉,明天……要是我还才能撑一撑就一起去。实在不行……只能辛苦你自己走一趟,等我身体一有好转就来找你。”
周野嘴上没答话,只是略微点点头。带着一股丧气和不安,一个人回了酒店。
躺在床上的周野,第一时间翻起与周池的聊天记录。
周池自晌午时分问他[到了没?]之后就再也没与他联系,没有哥哥在身边,他有些难以适应。
深夜十一点半,这个点的周池一般刷完手机新闻准备休息,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哥,你睡了吗?”
周池的嗓音很哑,轻轻咳嗽几声才说:“快睡了。”
“哦……你感冒了吗?声音有点不对。”
“没有。”
只是太久没说话了。
周野对于周池淡漠的态度既又几分习以为常,又有几分悻悻然,“哦……你不问我今天顺不顺利?”
周池又清了一声嗓子,问:“那你今天顺利吗?”
“不大顺利……”周野不禁小小地抱怨起来,“要找的人一个也没见着,那个老头郑天择还不争气地水土不服进了医院……”
“你不是说他不是老头?”
“看他身体的状态,又是了!”
“那,明天呢?”
周野听得出今天对面那人的情绪十分不佳,“明天……明天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元丰,有可能还是碰壁。”
他其实很不喜欢做这样的事,低声下气地有求于人,却徒劳无功的滋味令他的脊骨生凉。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或许也会有好结果,想开点。”
是啊,他也只能往好了想。两个人此刻的对话跟很久以前一样的干巴、苍白。周池今晚的语气实在冷淡,令他想念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掐紧食指关节生出的刺痛感传递进周野的神经里,他用力搓揉了一把脸,打起精神要跟周池说再见。
“阿野,我最近会很忙,可能不会有时间给你发短信,或者,打电话。”
“……哦,好。”
这么忙吗?睡前发一条[晚安]都不行?
沮丧至极的周野挂断了电话,他又在这个旭城燥热的夜晚失眠。当他再次看到天花板一晃而过的黑点时,他知道原来一直都不是天花板的问题。
翌日,周野又带着那份历经各种颠簸即将七皱八褶的协助函来到元丰的大堂。同昨天相比,今天的前台换成了一位稍微年长的女士。
他努力地挂上笑容,又重申了一遍昨日的请求。对方没有接过他手上的公函,只是冷漠地瞥眼望去。旭城与乌清隔得天远地远,景鸿集团是个什么公司?她的眼神又傲慢地看向周野,“有预约吗?”
周野怔愣在那里傻了眼。
“没有,但您看一下介绍信,而且我昨天已经来过并留下联系方式了,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抱歉,没预约就没办法。”
那位头发梳得极为板正,妆容精致到睫毛都根根分明的女士,仍旧面无表情地礼貌回答。
算是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了清晰的认知,周野叹了口气,左顾右盼地踱步半晌,一屁股坐在大堂的公共沙发上。
算他倒霉,怎么今天遇到的人这么不通情理。手上的公函仿佛一张废纸,但他既不能气得当场撕得粉碎,又不能走出元丰的大门。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解决不好的话,他和郑天择都无法回乌清交差。况且<三而竭>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于他的设想结果里。于是,周野沉下心点了杯外卖咖啡,就坐在那个位置上,每隔一小时便不厌其烦地带着一副自己都难以忍受的谄媚,拜托前台放他进去。
次数一多,前台被他叨扰得不胜其烦,冷酷的音色里终于夹杂几分火气,“都跟你说了没预约不行!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
“那您帮我预约一下不就成了吗?”
“……你要去找原董助理啊!找我干嘛?”
“那您不然让我进去见一见原董助理?”
“……你不要在我这里纠缠不休影响我工作,再这样我要叫保安了!”
前台这里还在与周野喋喋不已,大堂门口赫然而立一位身材纤长,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的少年,他朝吵吵闹闹的前台位置慢步走去。
周野的背后传来一阵冷冽的声音,就像山涧留下来的一股冷清泉水,一滴一滴落在郁郁葱葱的蒲葵叶上。
“张姐,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
周野不禁回头一望,那人的眼尾上扬,带着天然的瞳线,纤细浓密的眼睫下是两颗灰褐得发亮的珍珠!翘立的鼻尖托着一颗小痣,在这张如凝脂一般的脸上,好似一颗孤傲的星。和他的声音一样,眼前的人清冷中带着疏离和高贵,衬得身上那件款式普通的白色衬衫都独特极了。
“啊,小原总!没什么事,是这位先生一直在赖着不走!”
那人的双眸缓缓看向周野,周野仓促地又将手里的函件递了过去,“您好!我是乌清市一家工程咨询事务所的负责人,因为在当地发生一起涉及到与贵司有关的工程投诉,特此来贵司希望能帮忙协助调查。”
原裔接过函件与材料,垂眼认真地看起里面的内容,不消片刻,他对前台说:“张姐,接待的事你要是不会做就不用再做了。”
随即又看向已经满头是汗的周野,把材料递还给他,“跟着我,我带你进去。”
周野接过来随意地塞进背包里,快速拉好拉链,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
周野跟着那人来到CFO办公室,只见那人随意地敲了一下厚重的木门,便径直走了进去。周野跟在后面,看清这间别具一格的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一位微卷短发的女人正挂完电话。
“小裔,进办公室敲门要跟你说几次?”
“我敲过了,你太认真没听到而已。”他往旁边一站,拉着周野站到他的身旁,“姑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人我在楼下遇见的,来找你帮忙。”
原明佑皱着眉,佯装要将手里刚拿起的汇报材料掷向他,对方也没躲闪。
“原裔,我看起来是什么大善人吗?”
是不是大善人,周野不知道。只是赶在原裔开口前,周野便打岔,“原总,打扰你!麻烦您抽几分钟听我说明一下情况……”
得力于原裔的帮忙,周野道出详情后,身为公司话事人的原明佑没有婉言拒绝。而是让他多等几天消息,她需要时间命人调出原始档案以及当初那个项目历年的往来账目,等最终确认好结果,她会出一份确认函给他交差。
周野自然不胜感激,又看着眼前的原裔,他心里不禁想自己运气实在不错,他乡遇到的贵人,还是个美人。
原明佑下面的人办事效率极快,不是工作日的周六,仍将结果确认函送到了郑天择和周野手上。结果和中标人投标文件里的一致,鑫安集团投诉函里的材料是假的。二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份结果,主管部门的处理决议应该很快便能下来。
好消息接踵而至,郑天择那边又得到消息,一位评委已经向主管部门主动投案,讲明鑫安建设对其行贿未遂。尽管这位评委将自己摘得很干净,但无论是否收受贿赂,任谁都能猜想得到泄露评标内情的人极大可能是他。
周野长长舒气,对郑天择说:“郑总,以后你们公司的项目,还是不要找我做。”
“为什么?周野,你做得很好啊!”
“对,我就是做得很好,所以我怕短命。”
郑天择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询问周野明天就要回乌清了,今天要不要见识一下旭城的酒吧,周野瞟了一眼这个前几日还腹痛难忍的人,摇了摇头。
“千篇一律有什么好见识的,郑总您自己去吧。”
郑天择笑着没强迫周野,独自出了门。
周野见他一走,原本欢喜的心便沉静下来。这几天他很是想念周池,但周池真的做到了忙得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有了周池的刻意叮嘱,他自然憋着一口气没有主动与他联系。
周池究竟怎么了?
他带着沉闷的不解,终究忍不住还是给周池发去信息。
[哥,顺利收工。]
等周池回复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长久。
[都处理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周野看着这一行文字,分明与他在乌清时无异,有那么一刻他猜想莫非是自己前几天被项目折磨得精神紧绷误会了他?
[不仅处理好了这边的事,连评委中的内鬼也基本确定了!]
他将登机时间截图发给周池,[我明天中午回乌清。]
周池还没回复,周野又问:
[哥你要来机场接我吗?]
他来旭城的那天清早,不用早起的周池同他一同起了身。替他检查完背包里为数不多的行囊,又替他一颗颗扣好衬衫上的扣子,温柔又亲昵的举动令周野攥着手,羞得垂眉低眼望着别处。
周野不敢在外面特别是白天人来人往的地方和周池做出零星半点亲密的举动。然而就在这天,周池送他到机场后,在只能停留一分钟的车道上,周池解下了安全带,将小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旁若无人莽撞地吻着周野的唇。
飞机轰鸣的声音惊掠他们的耳膜,候机厅响起南来北往的航班行程播报,络绎不绝的人群推着行李箱从他们的身前熟视无睹地走过。周野微微用力想要推开他,最后却依旧主动迎上这个不算长久却热烈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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