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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透翠纱(近代现代)——闰择

时间:2025-04-28 11:10:28  作者:闰择
  顾雁眉头愈发深锁,他端起咖啡灌进一大口冰美式,涩得自己汗毛直立。
  “也没什么事儿,最近他心情不好。”
  面对顾雁的含糊其辞,许骆誉自然也不再多问。
  许骆誉这次出差带的衣物不多,蓉海此时还正值盛夏,因而全然没有料及乌清的萧瑟初秋。薄衫被风吹紧,贴在身上有些使人阵阵发冷。
  他凭着许久以前顾雁发给他的位置,来到御景楼下。当他在大门保安亭登记写到<A栋1501>时,他抬眼正好瞧见保安也一脸愁眉苦脸望着他。
  “先生,1501的业主回来了吗?”
  许骆誉眼睛微微一动,“嗯?”
  “那麻烦您让他把半个月前借的梯子还回来,说是第二天还的,一直没还。敲门也没人开,还以为一直没在家。”
  许骆誉深深打量了一眼保安,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
  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车票改签,跑来周野家里。
  只是他似乎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不见周野一面,他会带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蓉海。最终还是会为了周野再来一次。
  他设想过,如果遇到周池,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自己出现在他家的门口。
  理由还没想到,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
  许骆誉按响了门铃,时间过去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如同楼下保安那样,即将无功而返时,那个令他心神不定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骆誉微翕着唇,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他会以为自己是在中元节的夜半遇到一只空有“周野”皮囊的孤魂野鬼。
  “你怎么在这儿”周野仿佛身处冰窖,一身寒气逼人。
  不容他先做回答,他的鼻腔被屋内浓密得发臭的香水气味不断侵袭,而在这香气之中,又掺杂一股铁锈一样的血腥之气。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朝着铁锈气味浓郁的地方寻去。
  ——是周野的左手。
  许骆誉双拳止不住攥紧,长舒一口气后又随意地握住周野左手手腕,他的嗓音因为暴怒而显得尖锐。
  “你的手怎么了?”
  周野呆滞地盯向那只仍旧泊泊流血的手,眼皮一动又置若罔闻。
  也没怎么,就是一个人在这间监狱里游荡,经过周池房门时,受不住蛊惑终于推门而入。
  短短几月,这里早就变得空空荡荡。他都已经记不起自己也曾住在这里的那些光景。
  他晃晃悠悠来到周池房间的落地镜面前,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许多人都说他不似从前了,但他看到这一刻和以往的每一刻都一样,周野还是周野。
  他又不经意的发现,镜子后面的玻璃橱柜里,角落旁是一瓶从未拆封的香水。
  “狂恋苦艾”
  他也没用过这瓶香,但他的记忆力仍是很好。
  他慢吞吞地打开柜门将香水拿了出来,朝外喷了一缕。
  水汽在日光下变成一道转眼即逝的虹,而后又弥漫到他的周身。真的很好闻,直到此刻他还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气味很适合周池。
  可周池连平日里放在餐桌当废纸的过期蓝图都带走了,也没有带走他送的香。
  因为周池不要他,也不要他送的任何一件东西。
  他们都应该消失。
  周野使出全力将香水瓶重重砸向玻璃橱柜。
  玻璃碎了,瓶子也碎了。
  他为什么还是完整的,还没有碎?
  周野的手想要去抓一抹香气,一次次展开再握紧,能摩挲到的,只有那些细碎的玻璃。
  手被抬起来后,许骆誉才来得及仔细打量这只手掌,掌心里全是细碎又尖锐的玻璃渣,周野身上香得令人窒息。他意识到,自己握住的不是周野的手腕,更像是一枝干枯的树干。
  “周野,三分爱自己!我原以为我告诉过你,你假装听不懂,但也稍微听进去一点!”
  “你和周池分手了?对不对?!”许骆誉浑身都被气得发抖,但他不敢使出太大力气抓紧周野,他怕自己力气太大,枯枝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
  于是,周野轻易便挣脱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倘若换一个人,不是周野的话,许骆誉都会一拳打到他的颧骨上。直到现在眼前这个人都还是装傻充愣,他明明满脸写的都是“救我”。然而许骆誉根本救不了他,他叹了口气,只好劝说:
  “好,但你……你不为自己,也,也想想你爸妈吧。你说你听不明白我以前说的话,那我现在对你说‘振作起来,好好生活’这样你能听明白吗?能听得进去吗?”
  “许骆誉,你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也在好好生活。”
  “你的好好生活就是把自己搞成这样?!”许骆誉当下又控制不住,拽紧了他的手。
  这一次比方才用力一些,周野拼命挣脱,才逃离他的桎梏。
  “我马上就要回我爸妈家里了,你真的不用担心。”话音刚落,徐若晴的电话正好打了过来。
  周野开启扩音,听到母亲问她几点到家里,他望着许骆誉愤懑不已的眼神,悠悠地说,“马上回来。”
  “看见了吗?我妈让我现在回家。你,你也回去吧,骆誉。中秋了。”周野心脏发酸,他很是不忍。
  “你让我帮你先包扎一下。”
  或许是这样的动作太暧昧,周野连连摇头说不用。自己是不小心弄伤的,会处理好伤口,让他不必太过担心。
  恍然间,二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许骆誉对周野说中秋快乐,周野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关上了门。
  15楼的高度,许骆誉没有坐电梯,他从消防楼梯一层层往下走去。每下一层台阶,心就不自觉往下坠紧一分。
  他还是忍不住,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刻,问顾雁要来周池的手机号码。
  顾雁当下只觉心中一顿,但二人就好似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多问,谁也没有多说半句。
  已经过了草长莺飞的季节,微风却仍旧掠得草地涌动出一簇簇波浪。周池盯着远处碧绿的海出神,全然忘记助理齐悦礼方才告知下午约好医生复诊的事。
  手机铃声重复了许多遍,周池思绪回转,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蓉海的陌生号码,半晌,周池才缓缓接起。
  “周池,我是许骆誉,你弟弟的朋友。”
  周池呼出一股热气,眉间不禁微动,好像自己又闻到一丝令人生厌的酒气。
  “你不用说话,听着就好。你弟的状态很,糟糕。我不知道你家里人会不会跟你说起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但我今天见到已经很久不见的他,我甚至不敢相信他怎么能变成这样?周池,你见过那种没有求生意志的眼神吗?”
  “呼——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你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好。但我曾经喜欢过你弟弟,所以我不想他有事。我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只喜欢你,所以我想或许你劝劝他,或者,这个时候善意地骗骗他,比什么都好……不管怎样,他都还是你弟不是吗?”
  ——嗡
  是榆城香积寺的钟声震耳欲聋,许骆誉还在说些什么,周池一句话也听不清。
  他只是急急忙忙挂断电话,又给徐若晴打去,“周野回家了吗?”
  徐若晴瞳孔放大几分,心下一紧,“嗯,刚,刚到家里。”
  周池的手臂隐隐作痛,但他的心脏终于松缓一寸。他随即让助理订了一张最早到乌清的机票,齐悦礼有些为难,“李主任的号很难约的,不然复诊后再回去吧?”
  “先订,其他的再说。”
  他错了吗?
  他是不是又错了?
  周池死死盯着表盘里不停转动的指针,赶回乌清前后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
  那时他们正在吃晚餐,门口悄悄看一眼,应该就可以了吧。
  
 
第51章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浓云密布的月圆中秋。
  周野将随意包扎的左手藏进休闲裤口袋里,望着一脸惊愕的周恒生,又局促地将手往口袋深处伸了伸。
  周恒生愣神良久,才退后半步让周野进屋。
  周野被盯得有些发懵,他不禁上下打量了自己片刻。除了已经藏匿好的左手,他自认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是当他抬眼一瞧,徐若晴站在厨房门口也用和周恒生同样的眼神看他。他皱起了眉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好像自己此刻是什么招人可怜的动物一样。
  于是三人皆是默不作声,只留高压锅在厨房呲呲作响。
  最终还是周恒生先缓和了气氛,他轻轻拍了拍周野的肩头,眉间又不自觉地锁紧,不过很快便展露出一个和平常无异的笑容,“你小子,出去玩了这么久,怎么……”
  周恒生心中似有千千结,他原本想如往常一般和周野逗笑,但面对愈发消瘦的儿子,他如鲠在喉实在说不下去了。徐若晴适时地扭过头躲进厨房后面的阳台,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全然不受控制,只好双手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微弱的呜咽声。
  厨房传来母亲做的酱牛肉香味,这是周野以前最喜爱的。他看着面颊微红的徐若晴终于出来,提着气大声称赞母亲在自己不在御景的这一个月,把家里帮忙打扫得很是干净。
  徐若晴不自然地勾了勾散落两侧的发丝,有些无所适从。
  “爸妈,周池过节也不回来吗?”
  无地自容的徐若晴此时更显窘迫,她双手微颤,将原本放置妥当的椅子又抬起来往大理石桌边靠近几分。
  “你哥说太远了,懒得跑。过年,他就会回来。”周恒生接过话来。
  “哦……过年,那还挺久。”
  周野握紧了左手,伤口酥酥麻麻的,像是马上就要长出新肉,他感觉不到疼痛。
  “也,很快了。小野,你不跟爸妈说下旅游哪里好玩儿?我打算过段时间也带你妈出去走走。”周恒生换了个他认为不那么容易出错的话题。
  “嗯,等下再说吧。我昨晚没睡好,先去躺一会儿。吃饭再叫我。”
  说完,周野没瞧二人的反应,自顾自往卧室走去。
  窗外阴风飒飒,吹得老旧小区的玻璃窗户砰砰欲裂。周野终于可以将左手从口袋中拿出,他又换只手把窗户关得严丝合缝。
  其实也不算很困,只是他的脑中一片茫然,回答每一句话都要耗费自己极大的精力。更别提在父母沉默时,自己还要想法设法寻找话题。
  他又一次抬眼瞧了瞧眼前的子母床,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仍旧结实得很。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像个苍蝇,从下床粘着周池到了上铺,又追到周池私人的房间,私密的家。真的有些令他不禁发笑。他又记起自己还鬼鬼祟祟割走一页周池写的字帖,那张薄如蝉翼的废纸又被他当做宝贝做成画框,在蓉海的公司陪伴他多年,最后又被他小心翼翼粘回字帖里。
  某天深夜,他也想起过这件事,并且骄傲得根本睡不着觉。如果当时不是周池已然入睡,他恨不得立马叫上周池和他一起回绿洲看看他的杰作。
  他错过了那一次,后来他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池永远也不会知道,即使某天周池知道了,可能也只是会笑话他的荒唐。
  周野又嗤笑一声,他呆呆坐在徐若晴新铺好的床单上,除了她常用的洗衣液香味外,还有一股阳光下暴晒的尘螨味。
  周野将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进一口。
  他不知道徐若晴这次是不是忘了,他明明基本不睡下铺,然而这一次上铺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铺好床单。不过也没关系,睡不睡周池的上铺,对周野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明明是中秋,居然乌云漫天。他斜着头望向窗外,一点光晕都没有。
  明明是中秋,该是团圆的日子。
  是他这个和家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阻拦了原本的一家三口团聚。
  
  如果不是他,周池不会孤身一人离开熟悉的环境去到千里之外。
  而他居然还要在这个家里,心安理得地代替周池享受父母之爱。
  周野的呼吸倏而变得急促起来,他疾步跑到衣橱前,拉开柜门将压在最低端的睡衣掏出。
  几个月不见的陈旧睡衣再一次搭在周野的脸颊上,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原本没有的睡意在现下乍然来袭。
  梦不过还是那几个梦。
  周野一点惊惧的感觉都没有。被束缚,被浸透,被遏制呼吸,对他而言实在是驾轻就熟,这仿佛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必不可少的折磨。
  他只是有些遗憾,今天还是没有追上水中那具离他远去的白骨。他的确很想追上它,在深不见底的水里,问一问它,你也放不下吗?因而一直在这里徘徊。
  风有些大,再一次吹响周野并未完全扣紧的窗户,周野睡眼朦胧望着窗户,顿生一阵抑塞。只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他就能追上它了。
  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周野听见周恒生低而沉闷的声音,“小野,醒了吗?吃饭咯。”
  周野觉得周恒生一点也不像想要吵醒自己的样子,这样细声细气,全然一副“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的做派。
  “哦,就来。”周野扯下睡衣回道。
  徐若晴的话比以往都少了很多,听不见她的唠叨反而令周野很是愧疚。他猜想是不是前些日子自己常常朝妈妈发火,导致她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
  他的食欲一直很差,面对父母不时朝他碗里夹菜,他却很难开口拒绝。于是只能迫使自己一口口吞下对他来说难以下咽的食物。
  或许是瞧见周野吃得多了,话也密了不少,徐若晴难得攒出一个泫然欲泣的笑。周恒生挠了挠头,问周野要不要陪他喝一杯酒。徐若晴抬起手便要阻止,周恒生神色冷静,看着徐若晴说“就一两杯,没事。”
  周野其实是不想拒绝的,但他胃里确实太久没有塞下这么多东西,一时间竟有些想呕。他吞咽了几次口水,才抑制住翻江倒海的吐意。只好捂着嘴朝周恒生连连摇头,周恒生见状也不再强迫,只说:
  “小野,你搬回家来住吧。”
  周野与徐若晴都怔愣片刻,不等徐若晴打圆场,周野竟笑着答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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