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向秦只干脆利落回了一个字,从始至终眼睛都盯在萧恪的脸上。
赖英才没动,用火钎子敲了敲后脚跟,略有些犹豫问道:“就这么弄走人?要不我给他抡晕抗走?”
向秦侧头看了一眼赖英才手里的火钎子,那玩意是这里的狱卒用来翻炭火的,虽说今晚还没在炭盆里滚过,此刻不过也是根细铁棍子,可因为末端有个勾,向秦回头看了看萧恪的脸,随后道:“不。要…脸,会打坏。”
赖英才不懂向秦为什么对一个大男人的脸那么执着,不过此刻这里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他有自知之明,不会见识到了刚刚那一幕还自己作死犯贱到向秦脸上。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只是耸耸肩随口应道:“你随意,不过我看郡王爷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人,你不怕麻烦就行。”
“……”向秦没说话,他歪着头有些犹豫了,似乎在认真思考赖英才的话。
不过瞬息之间,男人眼神一凛,原本扣在萧恪脖子上的手迅速上移,在萧恪气还没喘匀之前,扣住他的额头用力往后一磕。
咚、咚、咚。
那声响之大让赖英才不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上,嘴角咧了一下,仿佛感同身受到萧恪的痛一样。看着人靠着墙慢慢脱力滑坐在地上,赖英才下意识跨了一大步将人扶住,随后立马伸手在萧恪鼻下和颈侧探了一手。在确认人还活着后,赖英才看着墙上的一道血迹,不由咋舌。
下狠手的向秦只是冷冷道:“没死。不伤…脸,他的、眼睛…要留着。”说完便俯身将萧恪直接抗在肩上,推开牢门就往诏狱最深处走。
不知怎么的,跟在后面的赖英才被膈应得打了个颤。他是天生好折磨人,也确实因为兄弟邹宽的事对萧恪全是仇恨,但面对向秦这种有着变态执着的人,如果不是领了同一个大人的工钱办事,他宁愿离这种人远远的。
“呃啊!”
萧恪是在一阵剧痛中醒转过来的,但回过神来的他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铁链绳结牢牢困在刑案之上,他勉强转动头颅朝疼痛的源头看去,却只能看到赖英才略满是戏谑兴奋的脸…以及一根竖立的铁钎子。
“呦~郡王醒啦?!”赖英才转动手中的铁钎子,让萧恪立刻明白他感受到的疼痛正是由于铁钎子穿过了他的手掌,不过他咬紧下唇没有漏出一丝痛吟,这让赖英才非常不满,“郡王爷是个爷们儿,够有骨气。”
尽管他说着‘称赞’的话语,可面上失望不满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赖英才不满地抽走铁钎,钝器从血肉中抽出,摩擦过破碎的骨头带来的剧痛让萧恪脸色煞白,被绑缚住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只可能用压低急促的低喘排解一丝被痛苦占领的头脑。
赖英才举着那根染血的铁钎子,自言自语道:“奇怪…难道不该掰直了?还是…再烧烫一次更好用?”
那根火钎子就是赖英才最开始从冷掉的炭盆里捡的,不过此刻末端弯曲的勾已经被强行扳正了,只不过由于他不是铁匠,那末端弯弯扭扭的,穿透皮肉之时只会让人更加痛苦,而这才是赖英才的目的。不过很显然,萧恪的顽强让他少了几分愉悦。
男人站得凑近了些,微微俯身看向萧恪,幽幽道:“郡王爷认识我兄弟邹宽对么?”
“……”
或许是太疼了,也或许是根本不想同对方废话,萧恪并没有回答赖英才的提问。
男人仰头自嘲地大笑了几声,随后转回来,一脸怨毒说道:“小人忘了,像郡王爷这样的贵人,随便一句吩咐就能要了我们这样小人物的性命,又怎么会屈尊纡贵记得我们这些人呢!对吧?!”
“呃!”
那根铁钎再次穿透右手掌,这次是另一处。萧恪那一瞬脑海中一片空白,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四肢百骸窜过一股寒意。只是身上纵然是痛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贺绥浑身血污被人从诏狱抬出来的模样。
“哈哈!郡王爷,你高高在上也有今日!看你方才趾高气扬的模样,我就想到你那些走狗为了讨好你将我兄弟邹宽乱刀砍死,将他头颅拿去邀功的嘴脸!”
赖英才越说越气,萧恪头痛欲裂,闻言只是脱力闭上眼低低笑了声,缓缓说道:“赖英才,你和邹宽这样为了一句戏言几两碎银都可灭人满门的刽子手,配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话么?!别说你们这两条贱命本王根本不稀得要,即便真是本王的命令,那也是你们…该、死!”
“你!!”赖英才气急败坏抽出铁钎子就要下狠手,被一个横空飞来的东西砸中右肩,登时整条手臂都要断掉一般,再握不住那铁钎子,掉落在地上时发出刺耳的响声。
抬头见是向秦拿了东西一脸怒意,而刚刚砸中赖英才的东西,此刻定睛一看是个酒葫芦,显然是向秦打酒回来了。
“萧恪!!萧允宁?!”可不待二人说什么,空旷幽深的诏狱之中传来了另一人焦急的呼喊声。
向秦和赖英才对视了一眼,随后扭头示意,说道:“你…去看,让…闭嘴,会吵。该我了,酒…给你。”
其实赖英才还没来得及折腾萧恪多久,不仅如此,他还反被呛了一肚子气,但在向秦面前,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捡了地上的酒葫芦,恨恨剜了萧恪一眼离开。心中默默想着萧恪左右活不过这两个时辰,他才不跟一个死人计较。
提着酒葫芦走出去的时候,正撞上刚刚叫喊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要把萧恪怎么样?!”
赖英才站在牢房外细细打量了对方的容貌,面对男人的质问,满不在乎地答道:“祁少爷对吧?我们是你爹指派来取郡王爷性命的。少爷放心,天一亮,那位大人就会带人将您救出去了!”
“你说什么?!回来!萧恪不能杀!”祁风此刻顾不得周遭被他喊声吵醒的其他犯人有多少听到了赖英才刚才的话,奈何赖英才是奉他父亲的命来的,根本不将祁风的话听进去。然而那牢笼的圆木实在结实,祁风赤手空拳重重打在上面,始终是无济于事,而此刻里面越是静得吓人,他心里就越是慌,只能空喊几声不能杀萧恪。
而悠哉离开的赖英才远远听到祁风的叫喊,只是嘲讽地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诏狱。
至于留下的向秦更是不会在意祁风的叫喊,他与赖英才不过是拿了好处来的,大人物的权力斗争与他无关。神情阴鸷的男人此刻却双膝着地跪在萧恪头一侧,但这样的姿态并不代表他会对萧恪手下留情。
“我、喜欢…你笑。我们…是一样的、人,可惜…你不是、我的。我会把你的…眼睛、带走。”干瘦的手指反复拂过萧恪双眼四周,认真描摹着,面上表情忽阴忽晴,口中念念有词。比起赖英才,他才是个真正的疯子。
“……痴心妄想。”失血让萧恪浑身发冷,全身的力气都在慢慢流逝,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凌厉。
“对!这样…继续。”向秦对他此刻的模样异常沉迷,抱住萧恪的头,两人脸几乎要贴在一处去,只为了能将萧恪此刻的模样牢牢记在脑海里。然而几年前被宁府家仆踢废的身子却不能如愿变得火热,此刻的向秦,已经彻底变成了扭曲的疯子。
他自怀中取出之前翻出来的一叠桑皮纸,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炫耀给了萧恪瞧。
然而萧恪在看到桑皮纸之后,神情变得异常难看,因为他很清楚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是要做什么用的。
向秦将那一叠纸放在了一边,随后双手捧着一张。用近乎虔诚的姿势将那张桑皮纸盖在了萧恪脸上。
“唔!”倾泻而下的温酒将覆面的桑皮纸微微打湿,描绘出了人脸的轮廓,向秦在这个时候又捧着第二张桑皮纸盖在了上面,看着原本平静躺在刑台之上的萧恪开始挣扎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显得疯狂。
贴加官,杀人不见血却最能让行刑者因受刑者濒死求生而感到愉悦的酷刑。
桑皮纸受潮发软后会紧贴在人面部。若只是一张,受刑之人尚能浅浅喘息一会儿,可随着一层层桑皮纸叠在上面,连呼吸都会变成奢望。被牢牢束缚的手脚甚至无法将脸上那几张纸揭去,何时能呼吸,一次要折磨多久,生杀大权全都由掌刑之人说了算。
第四张桑皮纸覆上时,绑住萧恪的锁链因他的剧烈挣扎而哗啦啦作响,血肉模糊的右手即使再痛,也因为呼吸困难而无法控制地蜷起。萧恪胸膛剧烈起伏,他每一口呼吸都十分短暂,那是种真正逼近死亡的绝望。
“哈啊、哈啊…咳咳…”
面上覆盖的桑皮纸被揭开,萧恪张口急促喘息了几下,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他用力咳了几下,呼吸才得以缓了下来,然而胸肺如同火烧一般,每一下呛咳,喉咙都能尝到腥甜血味。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要抗不过去了,然而这还远远不是终结。
新的桑皮纸重新盖在脸上,将这种濒临死亡的痛苦无限延长,萧恪身处这样的绝望之中,眼前却慢慢浮现出闪过前世今生种种。仅存在于画像之中父王的模样、说着回京再聚却天人永隔的大哥,以及前世贺绥浑身浴血的模样……太多太多,让他好似一时间忘记了身体的痛苦,然而当他迫切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却如水中捞月一般,徒留一阵波澜,他好像还是错过了。
直到那一声呼唤由远及近,挡在眼前的浓雾刹那间消散不见,模糊的视线之中是那抹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允宁!!”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一夜于萧恪来说是生死关头,对贺绥来说却是煎熬。
任梁砚秋如何劝慰,终究旁人无法领会他心中不安。这一夜,贺绥不曾回房小憩,他身披甲胄端坐在侯府前厅,一坐便是一整夜。
偏偏老天也好似看准了他心思深重一般,三月天的夜里,外面竟下起了雨雪。虽不似冬日那般能将京城染成一片银白,可这异象也足够令人深思。
第二日侯府老仆来寻人时,却撞见贺绥端坐在正堂之中,原以为是侯爷起早了些,可定眼一瞧贺绥眼下乌青,震惊之下不由追问道:“侯爷,您……一夜未睡?!”
贺绥只是摇摇头,语气平淡说了两个字,“无妨。”
那老仆还待劝说两句,便听得贺绥先一步吩咐道:“吩咐门房,若是宫中的人来了,即刻通禀。”
“……是。”
贺牧闻讯带人赶来,一来便看到自己弟弟坐在正堂主位之上,单手支着头闭目养神,只是脸上憔悴根本掩盖不住。她提步踏入,轻声唤了一句,“阿绥。”
贺绥本就没有睡着,只是整夜悬心,此刻身心俱疲,刚刚靠着小憩片刻。听到姐姐的声音,他忙睁开了眼看向来人。
“长姐。”
贺牧抬手让侍女将煲好的汤水放在弟弟手边,随后示意跟随的人通通退出去,自己则走到桌边,在弟弟还没来得及开口推拒之前,盛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叹了口气轻声道:“汤是提前炖好的,晾了这会儿正适口,你熬了一夜,先喝一些才好提提神,要不待会去接允宁,他瞧见你面容憔悴,又要担心了。”
贺绥原是没胃口的,只是姐姐很了解他的心性和软肋,提起萧恪,弟弟便没辙了。眼见贺绥听话端起汤碗,贺牧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随口又主动问道:“我听人说你坐了一夜,都没回房歇息。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姐,我心不安。甭管旁人如何劝慰安抚,我总觉得心跳得好快,我总觉得要出事。”
贺牧抬手按在弟弟肩头,轻摇了摇头劝道:“这几年我住在京城无人打扰,全都仰赖允宁背后回护。我虽不喜他将我弟弟拐了去,但却清楚贺家能有今日,都是他为了你铺路,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他拐了你去。”
“长姐,你说这些……”
“听姐姐说完。他出身宁王府,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万事自然早有谋划在心中,我明白你们相互挂念,可你也要对允宁信任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然走了这一步,就必然有万全之策。当务之急,是你要在外替他守好这一切,然后今日宫中降了恩旨,便去将人接回府里仔细养着。昨日你去求来的圣旨我瞧过了,你既已下定了决心,那之后大婚的事姐姐便帮你一应打理好,你只管把人接回来便是。”说完,又用力拍了弟弟肩膀几下,递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
“多谢长姐了。”
正巧这时,外面传来人声,姐弟俩同时看过去。
一府中仆从急急扑到堂下,气都来不及喘匀便高声禀报道:“侯爷,大小姐,宫里来人了!”
姐弟俩互相对视了下,顾不得和姐姐多说几句,贺绥便蹭得站起身,领着报信的人大步朝外走。这个时候姐弟俩都没有想到那些人会有那般丧心病狂,竟真的找人对萧恪下死手。
来的宣旨太监倒也算是熟人。
“见过侯爷。”朱昭一身绛紫圆领窄袖袍衫,客客气气给贺绥行了一礼。他本就因为与裴东安有些关系而数次被提拔,虽说北境战功他一个太监分不到,可齐帝为着北境大胜欢喜,连带着朱昭也得了好处,如今已是除裴东安之外内宫地位最高的宦官了。此次皇帝指派他来宣旨,也代表了天子对于萧恪这事的在意,不过眼下贺绥却没有那许多闲心寒暄。
“久候朱内官了,燕郡王一事耽搁不得,还请即刻上车,咱们同去。”
“自然。”朱昭原就因为几年前对贺绥在军中被陷害一事袖手旁观而不敢与萧恪有过多接触,生怕人家翻起旧账来,再加上回来这些日子,他的地位稳固,少不了宫内宫外的亲近巴结,本来这次萧恪下狱,他并不想沾染的。还是一手带他出来的师父裴东安过来,一番话骂得朱昭后背冷汗直冒,这才收敛了那点小心思,不敢再怠慢此事,贺绥催促,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附和了一句便上了马车直奔刑部诏狱而去。
他二人赶到诏狱时,正撞上一众听说了乱子匆匆赶来的刑部官员,为首的正是刑部尚书。
贺绥见状眉头却不由皱紧了,诏狱虽归在刑部管辖之下,但并不与刑部衙门在一处。此刻刑部的掌事官员齐聚这里,若说是听到风声特意过来接他们的,虽也算说得过去,但贺绥心中却生出些不安来。
“吁!”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身披甲胄,左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神情冷峻朝着那几人大步走过去,沉声质问道,“本将奉皇旨而来,诏狱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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