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暗含嚣张,可偏偏从贺绥的嘴里说出,便不像是倨傲之言,反倒让萧定淳听了觉得萧恪二人是认真的,并没有计较当日他袖手旁观之事,心里头的大石可算是落下了。
贺绥又在旁说道:“旁的不说,允宁素日待敏仪郡主十分亲厚,殿下也是看在眼里的。臣与允宁此生注定无法有自己的孩儿,所以允宁是当真将郡主这个侄女儿当成亲女儿疼爱,即便为了郡主,臣与允宁也不会让叡王府有何闪失。”
贺绥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只是要看听的人如何解读。
萧定淳闻言却是大喜,视他长女为亲女儿,不会让叡王府有闪失,那便是萧恪会暗中支持他的意思。若是太子和老七任何一个当上了未来皇帝,他作为曾经角逐过皇位的人,注定不会被新皇所容,要保万无一失,便只能是助他登上皇位之意。
这么一想,如何能不高兴,叡王嘴角笑容完全藏不住。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膝下那一群女儿没有白养,脑袋瓜一转又想出了旁的点子来。
“听闻贺侯的外甥已有十五六岁了,算算年纪,与敏仪相仿。令姐夫妇乃我大齐栋梁,门第相当,不妨我们两家结秦晋之好,也更亲密些!”
叡王这好算盘打得噼啪响,那点子小九九恨不得戳到人家脸上去了,康王在旁品茶,毫不掩饰脸上讥讽之色,他本也不怕被老三瞧见。不过叡王此刻一心等着贺绥的回应,倒也没空注意康王的表情。
然而结亲一事并不如萧定淳想得那样顺利,只见贺绥听了他的话,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殿下,臣与允宁将郡主视若己出,郡主如今年纪尚小,于婚事上自不必如此着急。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郡主是殿下的嫡长女,自然有更好的将来。”
“更高……”叡王嘴里咂摸着这两个字,虽然他想不通一个女儿还能嫁得怎么高,但坚信萧恪站在自己这边的他还是将种种顾虑抛在了脑后,只顾着畅想着那近在咫尺的宝座了,殊不知自己造成了旁人心中讥讽的对象。
而侯府书房内,叡王妃曹氏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女儿与萧恪探讨着江山社稷。
萧恪如今已是荣亲王,权倾朝野,手握他人生杀大权。虽然父亲护国公对于萧恪素日言行仍有微词,但兄长却早已坚定地站在了萧恪这边。
叡王妃看着出口成章的大女儿,又摸了摸尚平摊的腹部,犹豫着开口道:“荣亲王,有件事压在妾身心中久了,今日想请您为我指点迷津。”
萧恪视线敏锐移到了叡王妃下意识保护肚子的双手上,面上不动声色道:“娘娘唤臣表字便可,有什么话您直说便是,这里都是自己人,旁人听不去的。”
叡王妃看了眼女儿,这才问道:“王爷他……真的会当上皇帝么?”
萧恪淡然点了点头,可叡王妃脸上却并不见半点喜色。
“娘娘可是在担忧什么?”
“我并不贪图什么后位,只是敏仪年岁渐长。若她只是个郡主,将来婚嫁之事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说上两句,可若是她日后成为公主……外有北燕、中洲,我担心我的女儿。”叡王妃双手绞着帕子,心中满是担忧。
纵观历朝历代,公主命途何其多舛。若是太平盛世、贤君明主,公主或许能做那掌上明珠,一生无忧。可更多的是作为皇帝笼络朝臣藩王的棋子,门当户对、年纪相当或许都是奢望,更不要提这天下本不太平。
嫁给叡王近二十载,叡王妃如何不清楚她的丈夫是怎样的人,皇位尚且要靠人帮助才能争上一争,才干心胸远不及其他兄弟。她嫁入王府以来,为了一个男丁,宠妾灭妻的事更是没少经历,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她如何能保证自己的骨肉不会被当做筹码送出去远嫁和亲?!
萧恪闻言却笑着反问道:“娘娘就没想过,以郡主的心智才干,将来除了做公主,也许还有可能……是我大齐未来之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叡王妃震惊之余,不由看向了自己温婉端庄的女儿。
“女子如何能当得了帝王?!”
萧恪不答反问道:“女子为何不能为帝?”
为何?其实叡王妃被这么一问也愣住了,似乎确实没有谁说过非得男子来当皇帝不可。只是历朝历代,上至山河社稷、下到良田家财都由男子继承,久而久之变成了大家都默认的规矩,但这似乎并不代表女子不可为帝。
叡王妃面露担忧说道:“若说是贺牧将军那样的巾帼英雄倒也罢了,敏仪才及笄,又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如何能当得起?!”
“娘娘此言差矣。”
萧恪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先是和侄女萧璇对视了一眼,而后才缓缓说道:“又不是比谁上阵杀敌多,谁就能当皇帝的。郡主虽是闺阁女儿,于帝王权术一道上颇有见解,不过是少些历练的机会罢了。旁的不说,郡主每年春日施粥、冬日送袄,善心从未断过,前面临州遭了水患蝗灾,郡主不忘施救百姓,单这一份慈心,便是常人难及了。”
“敏仪一个闺阁女儿,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做善事,便是把我的嫁妆全贴补进去也撑不了两年。我知道那些钱都是荣亲王你出的……”
“娘娘,这事重要的不是钱由谁出,而是郡主有这份心。我这个当叔叔的不过是掏了几次银子,况且这其中多数是那些昏官佞臣的家底儿,也勉强算是用之于民了。”
实际上萧恪确实没怎么动自己的钱,他如今权势滔天,巴结献礼的公侯权贵多到都可以踩烂王府的门槛,他自然不在乎这些。
“郡主身为女子,这虽可能是她争皇位时的不足之处,却是她当一个好皇帝的长长处。为帝者,既要有大济苍生的慈心,也要有君临天下的野心。正因郡主是女儿家,才与她的父亲叔伯不同,虽有争位的野心,却未被权欲熏心。郡主虽出身皇家,却因叡王昏聩、宠妾灭妻而受尽了苦难,更是比那些自以为皇位非自己莫属的皇子多了些容人雅量及慈心,这些…娘娘身为郡主的母亲,应当比臣看得更清楚,既如此,郡主为何不可为帝?”
萧恪虽说得头头是道,但只女子为帝这一条就足够惊世骇俗。便是叡王妃这个亲娘都有些不敢置信,萧恪这个堂叔却能如此笃定并支持。
“……”叡王妃沉默不语,按说萧恪是站在叡王府和他们母女这一边的,她本不该怀疑对方,然而这女子为帝的想法着实惊世骇俗了些,叡王妃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猜测来,只是当着萧恪的面,这些话不好说出来。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萧璇却好像看穿了母亲的心思,开口劝说道:“母妃,皇叔没有旁的心思,您且放心。”
叡王妃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惊讶于女儿猜中自己方才所想,她脸上一红,是为自己生出些龌龊心思而不齿。
“荣亲王…见谅。”
萧恪倒是毫不在意说道:“娘娘心中有担忧也是寻常,臣离经叛道惯了,忘记了方才那番话换了旁人听去,都只会觉得臣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另有所图,所以臣并未吃心,娘娘您且宽心。”
叡王妃虽说识得清大局,早早劝说父兄倒向萧恪,但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墨守成规三十多年,一时让她接受让女儿称帝这等打算也是没面上那么容易的。
“ 为着阿绥的缘故,臣与东宫已不两立,五殿下资质平庸难以服众,七殿下虽聪慧但气量狭小、难以容人,臣虽无窃夺天下的野心,却也不愿做旁人的垫脚石。与其担忧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这样的担忧发生。而郡主万事看得通透,自然清楚臣不会有不臣之心,至于将来郡主如何能平衡朝堂、如何坐稳皇位,皆是她个人的造化了,与臣无关。 ”
萧恪没有半句隐瞒,也算是交个底儿让叡王妃安心。敢这番评价争位的诸皇子,要么是妄自尊大的蠢蛋,要么就是十拿九稳的权臣,而萧恪明显是后者。
叡王妃不由看向女儿,手不自觉抚向腹部。
萧恪在旁瞧着,此时开口问道:“娘娘有了身孕,不知叡王是否知晓?”
叡王妃摇了摇头道:“不过一月有余,还未有定数,须得请宫里的太医问过脉才算数。”
一个多月的胎还不知男女,而叡王妃年过三十,早些年多受苛待,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再有身孕,如今却已不是生育的最好年纪了。
“臣说话或许有些不中听,若是惹得娘娘不悦,还请见谅。”
叡王妃本能护了下肚子,但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又连忙放下手,问道:“不知王爷想说什么?”
“臣想听听娘娘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何想法?”
叡王妃皱了下眉说道:“还能有何念头,既是我的骨肉,总不能轻易舍了去。”
萧恪面无表情,他沉默的这一会儿,叡王妃总有如坐针毡之感,半点不得心安。
萧璇在旁看着,她知道这个孩子对母亲的意义不同,想了想,抬头看向萧恪,十分郑重说道:“皇叔,无论母妃腹中是弟弟还是妹妹,敏仪都只愿母妃顺心,将来如何,也与这个孩子无关,想要的敏仪会自己去争!”
萧恪闻言欣慰一笑,随即点点头说道:“郡主能如此想,也不枉臣多年苦心了。”
叡王妃仍有些茫然,看了看打哑迷的叔侄二人默不作声。
萧恪此时转回头,正色道:“娘娘,接下来有件事请您牢记。”
“什么?”
“您想保下腹中这个孩子,那么无论如何,您都得坚信腹中是男胎。至于太医院那边,臣自会为您效劳。”
“可万一我怀的是个女儿又该如何?十月怀胎,纵使谎言能欺骗一时,总不能一直骗下去,若将来……恐怕宫中和王爷那儿都难以交待。”
叡王妃欲言又止,若说不担忧那是假的。不过她并非在意腹中是男是女,因为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骨肉,可是丈夫与宫中的贵妃婆婆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现下哄得他们开心,若来日生下的是个女儿,只怕不仅仅是她和孩子要遭受无端责难,便是母家也有可能被迁怒。
萧恪却并不未必担忧半分,听了叡王妃心中担忧,他轻轻一笑带过,说出来的话却让叡王妃心惊胆颤。
“娘娘放心,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无妨,因为臣不会让叡王活到孩子出生,陈贵妃也一样,所以娘娘不必担忧。”
叡王妃只觉今日受的惊吓太多了,她本只是担忧女儿将来的婚事前程,却不想竟听到了那些,一时有些语塞,“这……”
萧恪淡定反问道:“叡王宠妾灭妻多年,娘娘难道还看不清你的丈夫根本不是可托付之人?臣从陈贵妃的贴身宫女那儿听了不少有趣的事,都与娘娘有关,不过毕竟是戳娘娘伤处的陈年往事,想必臣不点明您应该也能明白。皇家子弟没几个情种,更何况萧定淳这样朝三暮四的小人?”
萧恪所指确实都是叡王妃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疤。此时回忆过往,才发现根本想不起她与丈夫有何浓情蜜意的时候,仅有的那点温存也是在女儿萧璇未降生之时,此后丈夫和婆婆的态度便判若两人。
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叡王膝下没有儿子这事都被陈贵妃当做刁难奚落自己的借口,罚跪抄经、指桑骂槐,哪怕她当初已经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了,陈贵妃这个婆婆依旧不忘将善妒不孝的罪责扣在自己头上,若非她出身护国公府,轻易休不得,只怕叡王府再容不得她了。
想清楚这一切的叡王妃点了点头,虽未说话,萧恪却已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旁的萧璇伸出手覆在母亲的手上,柔声说道:“母妃不必为无关之人伤怀,以后一切有女儿在。”
叡王妃看着女儿,眼中隐隐泛泪,却仍是强忍了回去,不愿女儿为自己担忧,更不愿一会儿被丈夫看出什么。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萧恪,眼神坚定地问道:“那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萧恪笑道:“娘娘什么也不比做,只安心养好身子便是。”
“…好。”
“母妃,您在这儿稍歇片刻,女儿有些话想同皇叔单独说。”
接下来的话事关来日大业,无论是为了少一人听到少些风险,还是怕母亲因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受惊吓,萧璇都不会在叡王妃面前说下去。
叡王妃也明白女儿的心思,她抬手用帕子拭去眼泪,点点头说道:“尽管去罢。”
萧恪召开得力的侍女伺候叡王妃,自领了萧璇往小书房去了。
时辰有限,萧璇只能长话短说。
“母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要难为皇叔多操心了。”萧璇同萧恪单独相处时要多了几分淡漠,或者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废储之事没有再来的机会,须得一招致命,否则后患无穷。好在皇叔早有准备,不然母妃这次意外有孕恐怕没那么容易处理。”
“王妃有孕倒不碍着我先前的谋划,倒是璇儿有什么话要同我单独说?咱们叔侄俩提前通个气,免得事后教人钻了空子。”
“只是偶然间想到的。父王此次携礼上门是得了七皇叔的指点,我想着他应该没那么好心,便想着同皇叔说一声。另则东宫那边,前次元阳侯府为他家嫡孙女办花宴时,我听人说起韩国公的寿辰快到了,我想那会是次好机会…只是还需要个由头,好引他们入局。”
萧恪心中已有打算,却故意不说出来,只问道:“那依璇儿之见,还从何处下手?”
萧璇认真想了想,随后道:“虽说韩国公和祁太尉之前因为杜慷的案子或多或少都被牵连了些,但到底没有伤筋动骨。皇伯父稳坐东宫储位多年,想要从他处着手委实冒险,反观祁太尉和韩国公,他们远没有皇伯父冷静睿智,如果这时候有人同他们说愿携禁军投奔,不知他们会作何反应?”
萧恪笑着颔首,继而问道:“可有看好的人选?”
“骁骑营统领南崖,千牛卫将军萧自清。”
“为何?”
“千牛卫戍守宫禁,乃天子心腹,萧自清出身萧氏旁支,这么多年未曾倾向哪一位皇子,而骁骑营是禁军十六卫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其统领南崖生于百姓之家,虽官职不高,却深受骁骑营将士爱戴,如果能得这二人支持,皇叔说可有人会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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