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龄目光逡巡,手中执剑,面色微沉。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追丢了人。
“搜!”
。
波光映月,水流潺潺。
哗!
小池塘水面被惊破,蓦地潜出一个影子来。
四周俱安静了,宁离终于上浮,视线尽头,见得一座宝塔轮廓。
他不知道自己到得何处,水中方向有些乱了,隐约见得偏僻院子,一排屋舍。当下折身进去,欲要掩藏一番,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人。
瞬时间,宁离伸手,一把捂住了对方嘴巴:“不许说话!”
那人闷哼了一声。
宁离一愣,手不由得微松。
“宁宁?”
第32章 浓姜汤 只有我的旧衣,你穿着,怕是不大合身
32.
掌中是温|热的吐息。
月光熹微,教他看不清身下人的神情,可身周缭绕的气息,却是那般的熟悉。
药香淡淡,夹杂着一丝清苦。
“……行之?”
修长的手指拂过了他的手腕,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宁离的肩膀,宁离顿时“嘶”了一声,在这静夜里分外清晰。
“你怎的了?怎么身上都湿了,落水了么?”
宁离微微抿唇,将手放下:“来不及细说了,行之,可有藏身的地方?”
他这话落下,又觉得有些微不妥,急促道:“……也不,出口是在哪边?你指与我说了,就当没见过我。”
屋外已经听得有脚步声来。
裴昭轻斥道:“胡闹。”
那脚步声甚轻甚急,彷佛是有人匆匆走过来似的,一步一步靠近。
宁离眼眸里不由得生出些焦急神色,一咬牙就要翻身出去,孰料手腕竟被紧紧地握住。平日里并不觉得裴昭有如何强健,然而此刻,他竟挣脱不开。
“你好生躺着。”
相对的声音沉静,话语落下,腕间的手已经是放开。裴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已经是走向了门外。
翕忽风声过,宁离望着他背影,顿时微怔。原还想着趁着时间、赶紧翻出去,此刻却彷佛被定住般,当真坐在了原处。
。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一声一声,十分清脆。
张鹤邻是匆匆过来的,心中微急,正要浅浅的唤一声,却不妨房门骤然从中打开。
“吱呀”声过,露出裴昭沉峻的面容来。
张鹤邻心中一松,见裴昭无恙,正要开口,仓促间触及了裴昭的眼神,霎时间一顿。原本的话咽在喉中,有些惊疑不定。
……陛下骤然起来,难道是已经知晓了?
却听裴昭开口:“给宁宁熬一碗浓姜汤来。”
姜汤。
给谁?!
张鹤邻倏忽间反应过来,一时当真是惊到了极致。他下意识的朝着廊上看去,果然见得,原本干净的砖石上,不知何时拖出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陛下畏寒,夜里窗户向来是关得紧紧,然而此刻,那窗户也大开。
他难掩惊诧:“是宁郎君?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裴昭轻应了一声:“他受了寒。”
一问一答间,张鹤邻心中已经闪过无数的猜测,有小心些的,也有大胆些的,五味难说,终究恭谨称“是”。
裴昭还记得他来时,神色匆匆,此刻听得外间,彷佛也有些响动似的,不免问到:“怎的了?”
张鹤邻小心答道:“萧统领方才传来消息,说宫里出了刺客……被他打了一掌,匆匆逃走了。”
宫中戒备森严,从前从未有此事。虽然不久前滁水河畔曾经历了一遭,可那是用的引蛇出洞之计,心中也是有数的。
可如今这刺客,来的悄无声息,若非是被萧九龄发现,恐怕还在这宫中大摇大摆、自由来去。
何况……
那刺客从萧九龄手里逃了出去,裴昭这处,却好巧不巧的多了个宁王世子。
这一来一去,教人怀些揣测。张鹤邻忍不住道:“主君,莫非是……”
裴昭摇了摇头,轻缓而不容置疑。
张鹤邻省得,当即咽下所有话不提,行礼退下。
。
禅房偏僻,烛台点上,终于现出 了一点光火,在这暗寂的夜色中,摇曳不定。
裴昭取了巾帕来,将人带到帷前,低声说:“且擦擦水。”
他自去关上大敞的窗户,而身后却迟迟的没有动静,裴昭回眸,修眉轻扬:“还愣着做什么?”
宁离咬唇:“方才是张管家么?是不是已经有人追来了,行之,我添了乱是不是?”
裴昭摇头:“不要乱想,快去把头发擦了。”
方才是在暗中,并未曾看清,此刻明烛高烧,终于瞧见,宁离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正紧紧地贴在身上。恰逢冬夜,窗外风寒水冷,这中间有多难受,便是裴昭不曾经历,也能想着的。
何况方才宁离骤然翻身过来,紧紧的将他压着,带得裴昭的衣衫上,也被浸湿了些许。
“快些。”裴昭一顿,望着他犹豫的面庞,淡淡揶揄道,“……你也要像芝麻糊那样顽皮么?”
“行之!”
这般寻常的语气,终于教宁离回过神来,嗔了一声。他接过裴昭递来的巾帕,回身坐到了帷幕内。
身上衣衫还在不住的滴水,方才粗粗拧了下,半点也拧不干。这会子贴在肌肤上,教人说不得就要打寒战。
宁离三下两下,悉数都除了下来,他将湿衣踢到了木榻前,却有些犯了难。忍不住悄悄朝外望了眼,见裴昭背身立着,修长而挺拔,正候在桌边。
当下宁离又退回去,捡起一旁暖烘烘的被子将自己围着,再度探头,小声唤道:“……行之。”
裴昭闻声,转了过来,并未听到脚步声,却是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怎的了?”
宁离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顿时苦得眉毛都要打结。
裴昭见了一顿,低声说道:“姜汤已经在煮了,一会就送来。”
宁离胡乱的“唔”了一声,心里哪里有那姜汤的地方。他将手中青瓷杯握着,眼神也低下去。
“……我没有衣裳可以换。”
。
他来时未曾想过这一遭,被裴昭吩咐了,晕头转脑的当真照办,此刻才面临了这尴尬局面。
床帷里跪着,不肯出去。
总不能……他总不能一直拥着这被子罢。
宁离莫名的难为情,听到一片静静,没有应答,忍不住抬头,求助似的将裴昭望着。
烛火幽暗,映出帘幕间朦胧人影。
半是月色,半是新雪般的白。
他此刻将将浸了水,眸光清透,人也剔透,彷佛是幽夜话本里,荒僻兰若中窜出来的精怪野魅一般。
还满是信任依赖的将人唤。
行之。
裴昭教他一看,恍惚间一怔,原本已经想好了的话语,此刻含|在喉间,彷佛似忘了般。
他一时间未曾做声,翕忽间这一方狭窄的榻前,只有长久的寂静。
宁离些微困惑,却见裴昭并不看他,半垂下头去。
响起的声音也甚低。
“这里有些我的旧衣裳……”裴昭轻声说,“只是你穿着,怕是不大合身。”
宁离哪里管得合不合身:“你借借我罢……”
。
裴昭终是无法。
这是他旧日时的居处,箱笼便放在屋中,并不需要出门就可以拿到。
挑开了木箱,取出了一身来,递将了去。
重回桌边,只见得烛火哔啵跳跃着,帘幕也微微晃动着,连带着砖石上的影也是摇摇曳曳,若藻荇水波。
忽然间听得落地的动静,又有人低低的唤了声。
裴昭回眸,刹那间一怔。
半旧衣衫潦草的裹着,因着没有鞋袜,只能赤足立在地上。
宁离挽了挽袖子:“有一些长。”
第33章 核桃酥饼 裴昭面上笼罩着寒霜
33.
青罗纱帐半遮半掩,骤然透出一映雪光。
宁离素来穿着的都是些鲜艳的颜色,深红浅绛,昳丽明艳。此刻骤然换了身素净的绫袍,却是极清极淡,天然不掩,别有一番去尽雕饰的意味。
裹身的僧衣……当真是太过宽大了些。
窗外风声不停,吹过了低矮的树梢,卷过了廊前的院落,听得枝条乱攒噼剥作响。
那声音响得急了,也响得乱了,彷佛扑刮在了窗上,萧萧飒飒。
裴昭目光垂落,轻声说:“地上凉,到床上去,别这样踩着。”
宁离眨了眨眼:“行之,我不觉得凉呀。”
裴昭低声道:“听话。”
。
彷佛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宁离退了步,还是坐回了床上去。
这一方床榻勉强算得宽敞,纱幔拉起后,露出其上光景。因为宁离方才在换衣裳,此刻床上俱是淩乱着的,而他并未察觉,眼眸清亮,只是将裴昭望着,似乎正专心的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窗外风声渐渐悄寂,裴昭无声将他望着,不知多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是我闻。
。
那一瞬时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异常,裴昭侧着眼眸,彷佛并不愿看他。
宁离心中些些茫然了一阵,有些无措的捏着指下的衣袖,无意识间摩挲着。
是他闯祸了么?行之忽然连话也不与他说了,还不住的叹气。
忽然间,门被敲了敲。
“……主君?”
是张鹤邻进来,奉上了姜汤,还有一小碟核桃酥饼。
“饿了么?”
“有一些。”
裴昭轻声说:“把姜汤喝了,先填一填肚子罢。”
那姜汤是仔细炒了姜片的,滋味辛辣,甫一入口,便直冲天灵盖。宁离这一碗下肚,顿时觉得从喉咙到腹中都一片火|辣,这劲道,便是上些烈酒比也不遑多让。
窗纸上映出了等候的人影。
裴昭目光掠过,见宁离已经喝完,当下道:“宁宁,你先歇着,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唔。”
“如何?”
脚步声渐渐远去,是裴昭出了屋子。他一走,屋里只剩下宁离一人。
这是个溜之大吉的好机会,宁离想,如果他任性些,就应该趁着这会子独处的功夫,悄悄翻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
可是……
不觉浮现的,却是裴昭眉间温和的弧度。
宁离原本以为自己会很警惕的,毕竟是全然陌生的地方。然而不知是否是被衾太暖,又或是身体太疲,浸润在那清苦的药香中,竟然缓缓地入眠了。
。
萧九龄沿着御河,一路追至了建康宫的东北角,见得院墙前那一方悬着的牌匾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杳杳晚林中,苍苍石径后,见得的只有寥寥几盏灯火,在这恢弘壮阔的宫室之间,说不得就有几分清冷萧索。
他如何不知,这是何处?
瞧着萧条落索,实则暗中俱是有监门卫守着。
脚步声远远的传来,平行着一只宫灯。张鹤邻来得极快,不多时就走到了他跟前。
萧九龄肃声问道:“陛下如何?”
张鹤邻答道:“主君无恙。”
那话语中言辞有些微异样之处,教萧九龄微微皱眉,他沉声道:“宫中出了刺客,须得禀告陛下。”这本是大事,可张鹤邻彷佛并不慌忙一般,萧九龄见状不解,仍道:“……张公公,劳烦通传。”
张鹤邻点头:“萧统领,随我来罢。”
。
阁内冷清,比不得在太极宫时。
见得裴昭神色如常,萧九龄终于松了口气,他心中最怕的也是这一桩,只怕那刺客潜到了裴昭身边,使得裴昭有损。
他立刻禀告了,上首却是一阵寂静,好一会儿了,听着问道:“你在崇文阁将他见到的?”
“不错。”萧九龄答道,“……恰逢今夜属下在崇文阁内查询武学经籍,那刺客一进来,便已经被发觉。不知那刺客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是以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那刺客在前两层一路查找了番,直到要上第三层时,发现了属下。”
崇文馆内,最重要的典籍也在第三层,他必不可能让那刺客潜入。
萧九龄道:“只怕是他打听得不够仔细,查找剑谱武经,也没有找对地儿。”
崇文阁为皇家书阁,但还有一处,颇为特殊。宫中所珍藏的武学典籍,很有一部分便是藏在崇文阁三层之中,只不过知晓的人并不多罢了。
常人都以为,那不过是学士们点校对书籍之处,但身为奉辰卫统领,萧九龄对此却一清二楚。
奉辰卫中,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们,偶尔得到皇帝青睐、赐下殊荣,就会允许他们去崇文阁三层观摩一番。
今夜里这刺客,别的不做,当先去了崇文阁,四处翻找……说不得就是从什么地方听说了点儿消息,于是胆大妄为,利欲熏心潜入宫中。但谁教他运气不好,好巧不巧,撞在了萧九龄手上。
“是么?”
裴昭声音淡淡,那语气,彷佛这事也稀松平常,并未令他几分注意。
萧九龄却不这么认为,见得裴昭不上心,并不在意这刺客,当下道:“那刺客被属下全力打了一掌,想必逃不了多远。只要搜查形迹可疑之人,一定能将他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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