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具漂亮的瓷偶被唤醒。
淡色的眼睛微弱动了动,受什么看不见的线牵着,仰起头,朝他轻轻弯起。
褚宴低着头:“不认识我了?”
他比那些乱糟糟声色犬马的纨绔年长,身形很高,这样俯身时,投落的影子几乎完全罩住宋汝瓷。
他抱起宋汝瓷,把人带进卧室。
宋汝瓷的头颈随之后仰,手脚都静静垂落,随着褚宴的步伐轻微晃动,被放在床上,胸腔随着呼吸,徐徐微弱起伏。
“这是私人区域,不对外开放,不会有窃听、偷拍,没有别人。”
褚宴告诉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知道。”
宋汝瓷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静静躺着,呼吸很浅。
褚宴伸手,拢住他的后脑.
清秀的雪白面庞随着力道轻轻侧过,浅色眼瞳望向褚宴,映出倒影。
褚宴说:“是我。”
宋汝瓷没有反应。
……
系统急得团团转。
这其实是个bug,现在支撑这具身体的只是托管程序——宋汝瓷自己的意识不在。
因为这个世界的能量骤然大幅度溢出,宋汝瓷在现实世界的身体有一定程度的修复。意识体只有一个,一旦在现实里短暂苏醒,自然就会暂时脱离当前世界。
宋汝瓷被拽出去了。
要是面对祝燃、盛锋、徐祉安那三个,起码还有旧数据可照搬,但褚宴本来和宋汝瓷没有交集。
在原本的剧情里,褚宴是后期的核心反派,要等宋汝瓷自杀后才会正式出场。
而褚宴这个“穆鹤的小叔叔”,绝非善类,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更是给盛锋和穆鹤这对“苦命鸳鸯”添了数不清的堵……最后因为行踪被意外泄露,终于恶有恶报,死于对手疯狂报复导致的车祸。
穆鹤那个惹了大祸的短信,以宋汝瓷的名义约褚宴出去,就是因为撞上的元素太多,险些直接触发了这么一条结局剧情线。
现在,这两个不该见面的反派,恰恰共处一室。
宋汝瓷静静躺着。
褚宴坐在床边,微低着头,看着无声无息的寂静人影。
褚宴通常不会涉足这个圈子,他和宋汝瓷的两次交集,都算是一时兴起——随手救了个人,又因为在收到短信时恰好闲着没什么事做,于是去对方说的地点看了看。
那是个挺高档的西餐厅,褚宴等了两个小时,牛排和汤都冷透到无法入口,天色从亮转黑,月亮攀上枝头。
他再联系宋汝瓷,想要问问对方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帮忙。
电话打过去,却发现已经被拉黑。
——大学里很流行的整蛊游戏。
褚宴本来这么以为,但离开西餐厅后,紧接着就发生了不少麻烦事,花了他不少时间、精力才全部解决。
“只是找你来问问。”
褚宴摸了摸宋汝瓷的头发:“不用这么害怕。”
褚宴说:“闯了祸也没关系。”
这话不准确,毕竟还有个躺在ICU里自杀了好几次的褚家真少爷——褚宴还算得力的手下被这位穆少爷祸害得不成样子,添了很多乱。
所以医生治疗颈椎断裂的神经的手术就不太成功。
所以也不是谁闯了祸都没关系。
褚宴对宋汝瓷宽容,或许是因为人当初是他救的,也或许是因为这双浅色眼睛,他想一切或许有什么缘由。
或许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他想听宋汝瓷亲自说。
但宋汝瓷看起来不太好,比上次他们见面的状态更不好,褚宴蹙了下眉,他解开宋汝瓷的衬衫,看着瘦削过头的苍白身体,上面又多了很多细碎的浅痕。
大部分甚至像是摔伤——正常人很难有这么多摔伤,除非是个酒鬼,或者有什么平衡系统的疾病。
褚宴问宋汝瓷:“生病了吗?”
宋汝瓷在出冷汗,浅色眼瞳里的光芒很散,褚宴取出手帕替他擦拭,一片浅浅灰尘,宋汝瓷在外面走了很久。
褚宴其实不是在摄影店找到宋汝瓷的。
对褚宴来说,找一个人并不难,宋汝瓷离开暂住的地方后,去了很多地方散步。
宋汝瓷好像很久都没自由地在外面走过。
宋汝瓷去了家街边不起眼的小店,点了一碗龙须面,但并没吃下多少,因为发现老板家的小丫头趴在油兮兮木头桌子上被作业难哭,就去教小姑娘算数学题了。
宋汝瓷遇到了一群背着吉他、贝斯、单簧管,追逐着兴高采烈跑过的初中生。
宋汝瓷没来得及躲开,被他们不小心撞倒,为首的少年慌忙道歉,不停询问他受没受伤,要送他去医院。
宋汝瓷被他们围着,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轻轻弯起眼睛,很好脾气地摇头。宋汝瓷很阔气地自掏腰包,请这群小屁孩吃了他们垂涎三尺、准备凑零花钱去吃的街边烤串和大碗麻辣烫。
宋汝瓷摸了摸那把吉他。
宋汝瓷把这些小屁孩送上车,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后来等车的人渐渐多了,他就让出座位。
宋汝瓷去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他学的是软件工程,这种学科在大众眼中相对生僻,所以那一片都很清静,大玻璃窗下只有那一个席地坐着翻书的影子。
宋汝瓷坐在书架下,戴上眼镜,翻了几本厚重的参考书,记下了几张便签纸的数据,拿出手机出门打了个电话,轻声和对面讨论、解释,援引参考,修正了之前某段实验的错误结论。
离开图书馆,宋汝瓷买了一支看上去很漂亮的棉花糖。
不过也不是自己吃的,不知道为什么,有影子一晃一晃地落在上面,五颜六色的蓬松棉花糖就飞速变成了一根光杆。
宋汝瓷最后在街边站了很久。
久到今晚的雨夹雪落下来,风吹得很凉,路人低下头、竖起衣领匆匆回家。宋汝瓷一个人站着,不停有人从他身边快步经过。
斑斓的灯牌落下绚烂光芒,把那双浅色的眼睛染得仿佛什么颜色都有。
宋汝瓷接了个电话。
那之后,宋汝瓷才像是忽然醒神,不再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散步,拿出手机搜了搜,前往一家照相馆。
褚宴陪着宋汝瓷走了这一段,他有把质量还不错的大伞。
不过宋汝瓷似乎并没留意到,宋汝瓷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找路,几次停下闭眼休息,需要扶住身旁的东西避免摔倒,似乎并不是故意伪装,宋汝瓷和世界错开了条不易觉察的缝隙。
于是他忍不住走进了那家店。
……
现在他把宋汝瓷带回了家,他试过问宋汝瓷哪疼、哪不舒服,生了什么病,但宋汝瓷不回答,调取病历又总需要一点时间。
宋汝瓷静静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动,望向他时眼睛会本能地微弯,但浅色的眼睛像是月下泉水,只能映出照射进的影子。
褚宴揉揉他的头发:“吃点东西吗?”
“别紧张。”褚宴想了想,还是决定补充,“我没有生你的气。”
任何信息,经过的中间人越多,就越容易变形,被刻意或者无意地再加工。
他只是想听宋汝瓷解释。
宋汝瓷说清楚了,就可以走。
褚宴起身去给他弄吃的,这里是绝对的私人区域,保镖在最外层,连管家和做事的人也不能进来,褚宴不常动厨房,不过龙须面总不至于多难做。
宋汝瓷今晚并没吃什么东西。
褚宴离开卧室,留下系统急得团团转——总部刚发来的消息,宋汝瓷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被判定完成,虽然不知道徐祉安他们三个发生了什么,但不论如何,「改造成功」的金标已经打上了。
托管程序只会自动运行,执行宋汝瓷最后的愿望。
最后的愿望。
系统现在反悔了,它觉得宋汝瓷不是想跳楼、不是想这就跳下去,它兴高采烈大吃棉花糖的时候,宋汝瓷低着头,认真看它,浅色的眼睛弯得很暖和。
很暖和,很柔软干净,宋汝瓷和一群小屁孩挥手道别,说“明天见”,趁他们不注意,宋汝瓷悄悄摸了一下吉他。
但宋汝瓷还没来得及更新最后的愿望。
小黑影子急得在屋里乱窜,一连打翻了六个杯子八个碟,动静总算把人招回来,褚宴快步赶回到卧室。
清瘦人影站在阳台,灌进来的风把窗帘掀得飘动,也掀起单薄衣摆。
人影扶着窗户,静静站着,不知是在想什么,又或者只是在简单地出神,穿着白衬衫、半旧的水洗牛仔裤,垂着手臂。
月光很亮,于是影子变得更浅。
除了衣领和衣摆,被风不断扰动的、浅亚麻色的发丝,在风里一动不动。
落地窗已经打开了一大半。
人影……实在离外面很近。
近到只要稍微一动。
迈一步。
或者晃一晃。
褚宴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走过去,他尝试像当初救下宋汝瓷那样,找到一个不至于惊扰这道影子、又足够接近的位置,却发现很难。
这让褚宴蹙起眉。
他想。
宋汝瓷一定经历了别的什么,一些很糟糕的事。
他今夜没什么事,有整个晚上的时间需要打发,就像上次一样。
他可以和宋汝瓷聊聊天,不问之前的事,只是随便聊,问问宋汝瓷为什么散步那么久,为什么不回家。
再玩一会儿子弹塔这种很无聊的、不费脑子,纯粹打发时间的游戏,或者随便做点别的,像上次一样。
他想抱抱宋汝瓷。
像上次一样。
“来吗?”褚宴看着浅色的眼睛,他的语气很温和,慢慢走过去,“和我说说,你遇到的事,或者好好睡一觉。”
他接近这道影子,山上的风在秋冬时节很烈,这几天又格外阴沉,雨雪交加,一阵卷着冷雾冰碴的飓风掀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像是有什么在这场风暴里无声无息坠落。
……
褚宴单手圈着宋汝瓷。
圈得很牢,一只手关严窗户,他刚扑过来的时候动作太急,险些连自己也跌出去。
褚宴合上窗锁,他想明天该叫人来加防护网,他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有段时间没这么快了,倒不是因为他喜欢漂亮大学生,或许是缺乏运动。
他收紧手臂,低头看怀里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无声无息昏睡过去的人,他碰了碰月下霜白的脸庞,把掌心贴上去,很干燥,他没有再摸到眼泪,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宋汝瓷至少该有权利在痛苦的时候掉泪。
褚宴低头。
其实这一系列行径很可疑,宋汝瓷活像是什么对手派来的间谍,因为实在解释不清,索性试图跳楼逃出生天。
但明天再说、明天再问、明天再听宋汝瓷的解释吧。
他问宋汝瓷:“要抱吗?”
他说:“你摸起来很冷,快冻僵了。”
第18章 遇到不好的事了吗?
宋汝瓷醒来时, 被温热明净的水流包裹着。
很暖和,灯光明亮,弥漫着清新水汽。一瞬间恍惚, 几乎让人以为是在员工福利很好的意识温泉里。
但系统很快就反应过来, 惊喜地蹦出水面,绕着他转:「宋汝瓷, 你回来了,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检查结果怎么样?你那边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系统不太放心, 宋汝瓷看起来还是不太在状态。
如果宋汝瓷不舒服,反正任务也完成了, 他们其实也可以随时退出这个世界。
浅色的眼睛微微弯了下。
宋汝瓷摸了摸小黑影子, 张开稍攥着的右手, 悄悄塞给它一块水果夹心棉花糖——来自现实世界的特产。
这也是员工福利, 像这种完全不影响剧情的微小物品, 数据化后可以带进世界。
系统狂喜到变身棉花糖飞天大盗。
「好很多了。」宋汝瓷被甩了一身水, 抿了下唇角, 在心里回答系统刚才的问题, 「谢谢你们,等我以后有一天康复了, 就去应聘, 做正式员工。」
他需要一点时间反应系统的话,因为病情, 持续的眩晕会拖慢思考速度,也或许有其他的影响,这种情况在去照相馆的路上就出现,他像是落进了一团雾里。
一切变得不那么清晰, 思考变慢,情绪也变得有些遥远模糊。
但也有好处。
难过和疼痛不再那么不容忽略、纠缠不休了。
系统愣了下。
它回到宋汝瓷身边,撕下一半棉花糖,不由分说塞到宋汝瓷嘴里:「不要当真,宋汝瓷,你只是在做任务,是在走剧情,一切都是假的。」
宋汝瓷这就是典型的新人综合征,因为没有经验,不小心投入了太多感情,等宋汝瓷以后变得熟练,就不会再难过,不会再被坏人伤害。
宋汝瓷点头,向系统保证,会在每天睡前默念十遍这段话。
系统还是不放心,还想再多说,听见脚步声,就飞快钻进水里。
有人走进浴室。
很高大挺拔的影子,站在暖光灯下,几乎罩住大半个浴缸,系统尽力吹泡泡保卫宋汝瓷,抓紧时间给他分享情报:「这是褚宴!宋汝瓷,你还记得褚宴吗?」
褚宴有一半异国血统,体现在长相上的不多,只是轮廓要更深邃些,但身形的区别就很明显。
尤其是脱下风衣外套。
黑衬衫、皮质护腕、带枪套的战术背带。
如果把手里的浴巾换成别的,直接就能无缝衔接刑讯审问现场。
这才是这本书真正的大反派,和他比起来,宋汝瓷的角色只是个走剧情、给设定补全背景的软饭渣男大学生。
系统又紧张又不放心,想提醒宋汝瓷多加警惕,但褚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变化,放下手里的东西,半蹲下来,掌心轻轻捧起宋汝瓷的后脑。
褚宴问:“认得我了?”
「快告诉他你认得。」系统偷偷给宋汝瓷剧透,「快点头,你在生病时见过他,你们在酒店待了一晚,你病得很重,意识不清醒的时候……」
宋汝瓷不记得病中的事,但宋汝瓷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反而记得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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