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施乐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是陈秉言能听到的音量,可他刚开了个头,剩余的话还没说,对方就转身离开了。
那道黑色的身影重新拐上橡胶跑道,消失在浓密的树林中。这里是为市民修建的滨河公园,各项设施齐全,便于大家锻炼身体。
穿一身运动衣,原来是来夜跑的,看来遇见他是个偶然。
刚才还差点以为陈秉言是来找他的,真是自作多情。
不过陈秉言怎么来这里跑步,他难道也住在附近?
还想继续想下去,施乐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小声地骂自己:“不许再想了!他现在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不仅不能想,因为陈秉言可能住在附近,还会去公园夜跑这件事,他连晚上吹河风的固定项目都取消了。
另一边的陈秉言夜跑结束回到酒店,一进门又看到沙发上的人。
他语气冰冷,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不是让你把房卡留下,怎么又擅自进来了。”
说完也不在意,扯了块备在门口的干毛巾擦汗,脚步不停地走到客厅坐下,这回说话不止是冰冷,似乎还有些不悦:“有事?”
年轻男人也不恼,拿了个抱枕在怀里,侧身看向他是,饶有兴致地问:“前几天还是在酒店的健身房,这两天怎么出去跑了,你也不嫌冷。”
陈秉言拿起茶几上备好的水,拧开瓶盖喝了大半瓶,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
年轻男人又说:“给你讲个有意思的。”
“什么?”陈秉言这才施舍出两个字。
“就是那个施乐——”
陈秉言放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身边的人并没有看到,兴冲冲地继续讲着。
“他之前不是会去陈家吗,自从你走了以后,他倒是没再去过了,换了个人,姓赵。你说也太巧了吧,更巧的是,我听陈肖鸿说,他以前见过施乐,你猜在哪儿见过?”
“哪儿?”陈秉言冷冷地看过去,听到一个不敢相信的答案——
“在陈园。”
施乐去过陈园?
陈秉言脸色更黑,难道他和陈竞之间的联系早就开始了?
年轻男人接着说:“陈肖鸿那个猪脑子,愣是想不起来了,真想给他锯开看看里面什么构造。”
“不过管他们呢,你现在也离开那个施乐了,他们就算从娘胎里就认识,对你也没威胁。反正只要你不去找他,我看你们这辈子是没机会再见。你说是不是?”
“陈秉言?”
陈秉言的脸比夜色还黑,一言不发站起身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融资开始前不要再来。”
“陈秉言你卸磨杀驴!我要告你!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和你当朋友,下辈子我一定擦亮眼……”
砰得一声,陈秉言自顾自回了套卧,他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
年轻男人走时依然没有放下房卡。
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的两人,不仅刚刚才见过,而且下一面也很快就来了,还是在派出所。
第34章
翌日,施乐照常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班,在楼下点了份不加糖不加奶的纯意式浓缩,点单时甚至特别备注:triple shot.
吧台的咖啡师拿到订单一看,挑眉打量这位穿戴整齐,精神却不怎么好的客人,他腹诽:要这么高的浓度,怕是一晚没睡吧?
施乐对外界的打量全然不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点,思考该如何从现状中脱身。
不然辞职好了,这是大脑给出的第一个解决办法。
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在少数,首先是每个月必须还的房贷,其次是资助的那几个还在上学的小孩。
听起来一团乱麻,但施乐觉得还好,他不是没经历过比预想的还要艰难的生活。起码现在还有点存款,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或许真的到了辞职的时候,山穷水尽也是峰回路转。
结果一整天都没见到老何,快下班的时候才听说他去北京了,要三五天才回来。微信上说又显得不够正式,也不好揣摩对方的心思,施乐的辞职计划暂时搁置。
到点打卡,施乐正打算回家,手机铃声响起,他嘴角露出温和的笑,驱散了最近这段时间身上的郁闷。
“小悦,下课了吗?”他接通电话率先发问,对面的人是他妹妹施悦,正在新加坡念大学。
施乐来到施家的当年,宋虹就怀了孕,一年后生下女儿施悦。他们出意外去世时,施悦还在上小学,完全是靠着施乐半工半读供养长大的。
他自己还是个半大不大的人,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其中有多少心酸和泪水,从没和别人说过,也不打算说。
在施乐看来,不管有多累,他都必须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既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就不必总是把过程挂在嘴边做文章。
而且施悦是个懂事的孩子,照料她长大很省心。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好像是在她高二那年,突然就变得叛逆起来,不再向施乐伸手要生活费,也不再主动联系施乐。
她甚至在没有和施乐商量的情况下,申请了新加坡的大学,因为成绩优异,获得了奖学金和助学金的资助。
施乐还是按时打钱,但那些钱总会在一段时间之后被打回来,他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微信,开始石沉大海。
如果不是施悦时不时会在朋友圈更新动态,发布自拍或者有她本人在内的社交视频,施乐恐怕会怀疑他的妹妹出了事。
可既然没出事,那就是单纯不想理他。
施乐至今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注意到的事情,只能在按部就班生活之余,等待施悦可能会发来的问候。
好不容易等来了,施悦的态度和他想象得完全相反。
电话对面的女声冷冰冰:“打电话来是想通知你一声,我已经通过PLSE考试,申请了永居,以后不会再回去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妹,所以不用再联系了,各过各的吧。”
施乐的笑僵在嘴角,他的声带好似被粘住,很艰难很艰难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想好好保护自己没错。”
她说得笼统,可以施乐的聪明怎么能听不明白,她是把他当成了会伤害她的——外人。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施悦!”施乐难得动了气。
对面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便继续冷言冷语起来:“想成什么都不重要,只是通知你一声,还有不要再给我打钱了,你之前给我提供的学费生活费,我也会分期还给你。”
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施乐所有要说出口的话,仿佛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说得十分流畅:“你不用觉得被我爸妈收养就有责任有义务照顾我,没有人告诉过你吧,他们收养你之前一直怀不上孩子,听老人说去孤儿院抱一个会带来子嗣运,事实证明,你的确管用,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工具,懂了吗?”
不等施乐开口,她果断挂掉电话。
嘟嘟嘟……听筒里传来有规律的忙音,它们像某种悲伤活动的倒计时,一下一下响在施乐的心头。
-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工具,懂了吗?
所以这就是施悦突然开始疏远的原因吗?觉得他不是自己的亲人,不配当她的哥哥?
那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年算什么?
施乐觉得很荒谬,这不可能,施家父母对他很好,给了他温暖的家,奢侈品一样的父爱和母爱,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工具呢?
施悦还小,不懂事,他身为兄长,需要给她好好讲道理。
他一遍遍的回拨着电话,对面却始终没有人接起,最后干脆关机。
陈秉言的离开,工作上的烦闷,施悦尖锐刺人的话语,这些事堆积在一起,压断了施乐身上那根紧绷的弦。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道多久。
秋风萧瑟,绿化带上的树叶开始发黄飘落,还未落到地上就被风卷起,循环往复。
这是一片商业区,搁着条马路就是滨大的校门。
施乐就是在这里,差点撞上陈秉言的车。
他的目光随着记忆四处张望,最后落在马路边一家挂满灯具的酒吧门牌上。
那年大雨中赶着去的兼职,就是这家酒吧,现在规模变得更大,门面也是重新装修过的。
施乐正是烦闷的时候,他稍稍犹豫了会儿,便推开门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去吧台找调酒师点了杯曼哈顿。
调酒师还是原来那位,对施乐印象深刻,热情地打招呼:“hey!好久不见,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他动作麻利地调酒,很快一杯深红色的酒就被推到施乐面前:“你的习惯,加了点安格斯图拉苦酒。”
“谢谢。”施乐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喝的很急。
深红发褐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颌流到仰起的脖颈上,没入深处。
这会儿还不到深夜,没什么客人,调酒师凑过去八卦:“怎么了?很少见你这么难过。要不要去唱会儿歌,实话告诉你,自从你走了,我还没听到那些新来的有哪个唱得比你好听。”
施乐迷茫的脸转向舞池尽头的舞台上,驻唱的歌手正在调试乐器。
当初是为了赚钱,他不得不来酒吧驻唱,可也遇到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所以后来收入稳定之后,便果断地辞掉兼职,也不再踏入这里。
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有太多情绪需要发泄,一杯酒不够。
他对调酒师说:“那让你再听听。”
第35章
施乐仿佛变了个人,他姿态慵懒,散发着对周遭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
他的五官清秀,不属于艳丽挂,但正是如此,脸上浮着酒精催促的淡淡红晕,眼神不似平常那么紧绷疏离时,才更令人想靠近。
调酒师想起几年前的一些事情,不由得担心起来,可随即一想,应该不至于,便由着施乐去了。
施乐并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形象,要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状态,那就是自暴自弃。
什么都不愿想了。
他熟门熟路地走上台,轻轻拍一拍歌手的肩:“可以让我唱一首吗?”
驻唱歌手看着年纪不大,估摸着也是出来兼职的大学生,被施乐这么一问,居然脸红了,结巴着说:“有……有点歌……系统,您可以……可以去操作……”
施乐打断他:“我知道,没关系,你去休息会儿。”
歌手只好下去了。
酒吧气氛热烈,但施乐却示意换上柔和的音乐,他的音色偏细腻,独特的敏锐感知力又能使他更得心应手地唱出歌曲中的情绪。
低沉的声音经过音筒的扩散蒙上一丝神秘的质感。
他唱着——
-蝴蝶眨几次眼睛,才学会飞行
-夜空洒满了星星,有几颗会落地
……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
施乐的厚外套扔在吧台,此时身上只穿着件淡色衬衫,喝过酒的身体有些发热,他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闭着眼睛唱歌的模样,吸引着不少人的目光。
台下没那么躁动了,有的还被感染,在卡座里和同伴哭诉起心里的不畅快。
施乐说只唱一首,唱完就将话筒归还给歌手。
这里灯光太多,看谁都像隔着一层面具,只有歌手在和他擦身而过时,看到了他眼角有闪烁划过。
回到吧台,调酒师给他鼓掌:“还是那么好听,真的不考虑继续回来唱着?我看你挺需要这么一个发泄口。”
施乐半工半读照顾妹妹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抗压能力有多强。
与其说选择做驻唱歌手来赚钱,不如说这也给他提供过了逃离现实,释放压力的途径。
施乐笑了笑:“不了,你也知道,有些人太麻烦。今天有些失态,让你见笑了。”
他说的麻烦事,正是刚才调酒师担心的事。
酒吧这种地方,避免不了出现有人喝多的情况。酒醉之人有百态,出现几个不成样子的也不稀奇。
之前发生过两三次,有人喝醉之后听到施乐唱歌,然后疯子一样跟着施乐,动手动脚。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施乐才刚来兼职没几天,什么都不懂,也担心自己闹大后会被开除。
这份工作薪水给的不算多,但也比其它的多五百块钱,他很需要。
后来为了自保,施乐还找人学了一两招防身术,不至于永绝后患,但足够他脱身。
等到生活没那么紧张了,他在事务所的工作也稳定下来后,立刻果断地辞了驻唱工作,再也没来过这里。
施乐又说:“再来一杯吧,今天就当放纵日。”
调酒师叹了口气,手上开始动作,嘴上宽慰他:“别太紧绷着,时不时放松放松,这里也不见得都是豺狼虎豹,偶尔过来看看我。”
他把新一杯曼哈顿递过去,施乐应下。
两人许久没见,正好也没别的客人,就这么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突然,施乐的肩头横过来一条粗壮的胳膊,下一秒沾着浑身酒气的男人俯在他耳边:“唱得真好听,再来一曲啊。”
施乐被男人的气味呛得想吐,强迫压下去之后掀开那条胳膊,往后靠了靠,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才说:“那边可以点歌。”
“不点,”男人已经醉了,“哥就想听你唱。”
施乐不欲和他多说,朝着调酒师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
不料那男人太无赖,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另外一只手眼看着就要碰到他的腰。
施乐用了以前学的防身术,手上用了巧劲,捏住男人的手腕反拧。
“唉疼疼疼——”男人呲哇乱叫,“放开放开我。”
施乐松手,以往那些喝醉的人都好对付,知道疼了也就不纠缠了,可眼前这个男人却不同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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