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五年前见到陈秉言时,他看着才18岁左右的模样,五年过去也二十好几,长个头变成熟都正常。
那个荒谬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施乐只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并不是真的畏惧与人社交,他实在想知道确切的答案,还未权衡好,身体已先于意识,朝着被叫作陈兵的人走过去。
“你好,打扰一下。”他混沌的大脑听到嘴巴问出这句话,顿时清醒,想收回却为时已晚。
男人扶推车时微微弯曲的腰直起,身材舒展开来,比施乐高出十几公分的个头有些唬人,锋利的眉眼使他看过来的眼神非常冷厉,脸上还挂着大大小小不少泥点。
“有事?”态度也不大好,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一听就是不服管教的那种刺头。
施乐没来由的发怵,但有另一股莫名的情绪盖过不适,明知唐突,却还是迎着他不善的目光问:“你姓陈?哪个bing?这是你的本名吗?”
“发神经?”陈兵不再看他,弯下腰继续去推车,一边动还一边骂骂咧咧:“脑子有病都能出来当设计师了。”
他把砂石推过去,那边的工人问:“咋回事,这么慢。”
施乐听到陈兵说:“神经,问我叫什么是不是本名,这不找茬么,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他的?”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还能听出满到溢出来的怒气。
那名工人劝他:“别气了,不用和他一般见识,让让知识分子,谁让咱们没文化呢,活该被瞧不起……”
声音越来越小,施乐站在原地瞬间红温,他的本意不是这样,只好赶紧转身离开。
不过这一遭也让他确认,陈兵不是陈秉言,是他认错人了。
回到事务所又是一阵忙碌,刚好把白天的胡思乱想和尴尬心情压下去。
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这会儿加班情况还好点,上班第一年,施乐就没在午夜十二点前下过班。
好在勤勤恳恳五年下来,他不算一无所获,从实习生升成部门组长,买了一套小房子,够自己住了,每个月还完房贷,还能拿出一部分钱资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
简单吃过饭,冲过澡,施乐在十一点准时躺到床上。他处理完微信的工作消息,便把手机放在床头,闭上眼睛等待睡意降临。
一片黑暗中,施乐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陈秉言的场景。
也是七月份,是个下着大雨的傍晚,那天施乐回学校拿毕业证,晚上还得赶着去兼职的地方打工。
他没带伞,本该找个地方先避避雨,但兼职那边上班时间卡得紧,不好迟到,请假更是不可能。
施乐对周边环境十分清楚,想着出校门口有条近路,跑得快点十来分钟就能赶过去,也不至于被淋得太惨。
不曾想,冷不丁从小路跑出去,却差点被车撞。
刺目的车灯映出细密的雨幕,将他的慌乱和狼狈也照得一览无余。
他不认识车标,但看到流畅的车形和具有质感的车漆,以及路上罕见的黄色车牌时,心中已有大概,车主非富即贵。
驾驶位下来位撑着黑伞的中年男人,面相很和蔼,穿着很考究,西装面料纹理精致,看着既柔软又挺括,很符合他对车主身份的认知。
那人撑着伞走近他,为他隔绝连天的雨滴,柔声问道:“你好,有没有撞到你?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其实车身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谈不上撞没撞到,车主只是出于教养,礼貌一问。
施乐很惶恐,他没见过这样和善的有钱人,他最初甚至担心过,会不会被车主骂一顿,然后随便找个由头让他赔点钱。
有钱人自有一套生存逻辑和法则,他们说你蹭了车,那你就是蹭了,讲道理想反抗也无济于事。
施乐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说:“没事,耽误您时间了,不好意思。”
那人另一只手递出把收拢齐整的伞,又说:“我家少爷给的,他还让我告诉你,赶路要紧,身体也重要,拿着吧。”
这时,车后座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一双白得晃眼的球鞋踩在混杂着污泥流淌的雨水中,急促的雨幕中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高大挺拔。
眼前的车主反应极快,跑过去给那道身影撑伞。
黑色的大伞将他们拢在里面,挡住了他们的脸。没一会儿,那道身影就返回车里,施乐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人坐回去之前,朝着这里看了一眼。
关好车门后,车主又来到施乐面前,这回递出一件薄薄的外套,他说:“雨太大,我家少爷担心你着凉,拿着吧。”
说完也没给施乐拒绝的机会,把衣服塞到他怀里,简单道别后便驱车离开。
施乐握着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有股淡淡的香味。
第一次见面,他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个人很温和,很善良,家世好,教养好。
而不是……
施乐在黑暗中睁开眼,而不是白天见过的那个,对他的问讯极度不耐烦,凶神恶煞样的刺头。
第3章
他对他有过一把伞、一件外套的帮助,一句善意的提醒,他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挂着黄牌的轿车慢慢驶离,施乐转身继续走向相反的方向。
往后的年岁里,每每想到这次见面,施乐都觉得如雾里看花,如水中望月。
看不真切,既近却远。
这样的陈秉言的确不会成为施乐的心事。
第二天一早,点好的冰美式外卖和施乐同时到达事务所。
昆扬的主体大楼即将完工,他们作为后续设计团队,也得赶紧出一版方案给甲方过目,还得留出甲方不满意,需要改第二版第三版的时间。
一整天忙忙碌碌,脑袋被各种数据和平面图占满,根本没时间想其它不重要的事情。
施乐按揉着脖子抬起头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看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半。
推开椅子起身,走到窗边俯视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叩叩叩——
“乐乐,回吗?一道去吃个饭吧。”林叙刚忙完手头的工作,看到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过来叫他一起走。
施乐从窗边回头,窗外的各色霓虹照亮他倦怠的面容,“好,等我收拾一下。”
林叙靠着门和他唠嗑:“你今天又没吃午饭吧?瘦得脸上都没几两肉了,比你刚进公司的时候还瘦。”
这话有点夸张,施乐只是看起来瘦削,但绝不是弱不禁风,他自认为就算来个两百斤的壮汉,都不一定有他能扛事。
心理强大也是一种强大。
“不过——”林叙朝后看了看,关了门走进来,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老何最近的一些决策太盲目了?”
何照生是这家事务所的老板,五十来岁,对员工一直很好,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增添新部门开设分公司,又大量承接新项目。
“一口吃不成胖子,”林叙又说,“他就不怕项目进度混乱,我们兜不住吗?”
施乐收拾好东西,路过他时轻拍他的肩膀:“走吧。还没到那一步,兴许老何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
林叙嘁了一声,等出了公司才说:“我可是清楚,你背着房贷,还在资助小朋友上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万一他这里搞砸了……”
“慢慢来吧。”
施乐说完半天没人应,他才发现林叙没跟上来,正站在原地找着什么东西。
“找什么呢?落事务所了?”
林叙默不作声想了半天,猛地一拍脑门,“哎呀我想起来了,肯定是掉到昨天去的工地上了。”
“什么东西?”
“手表,昨儿早上出门太急,就先揣兜里了,一直忘了戴,晚上洗衣服的时候掏口袋就没见,肯定是昨天就丢了。”
施乐问:“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左右不过就那点地方,好好找找,我陪你一起。”
林叙也没拒绝,走到马路边等车时还在说:“得赶紧找到,我女朋友刚送的纪念日礼物,劳力士呢,她要是知道了得把我千刀万剐。”
两地距离不远,他们刚到地方,林叙就急吼吼地沿着昨天的足迹去找了。
施乐想把他喊住都没来得及,他拐了个弯,直接去了工人们住宿的地方。
夏日的夜晚太沉闷,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宽阔的室外,手里拿着街边发小广告送的扇子,上面还贴着不孕不育医院的地址和咨询电话。
施乐就近找了一位年长些的,问:“大哥,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我是昨天来这里测量数据的。”
那大哥眯着眼睛打量他,扇扇子的手没停,还是旁边另一个年轻点的先认出来了,“我知道,有印象,白白净净的。”
还不等施乐继续问,年轻人说:“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找手表是不是?”
施乐眼中闪过惊喜,他猜想这些工人每天在楼里进进出出,手表也不算太小的物件,万一就被他们捡到了呢?还真是。
“你等着。”
年轻人噔噔噔跑到另一边,附耳和另一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噔噔噔跑回屋内,没一会儿就捧着手表出来了。
他不忘提醒:“昨天只有你们来过,不用猜也是你们的,好东西,以后注意着点,别再丢了。”
“谢谢……”道谢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年轻人解释道:“不用谢我,是陈兵捡到的,还是他说这是好东西,我们可不识货。”
又是陈兵?
施乐本想就此打住,但不知体内有什么在催促,促使嘴巴再一次快过大脑,脱口而出:“那能帮我叫一下他吗?我想当面感谢。”
不料对方却说:“他不是我们施工队的,算日结工,一三五才来,但也不住这儿,晚上七点就下工撤了,你想感谢他,踩着点儿来就行。”
“那你们知道他住哪儿吗?”
“不知道。”
施乐回过神,暗骂自己又乱了心绪。他先给林叙打过电话,告知手表已经找到。林叙跑过来后又是一顿道谢。
没几分钟,他已经和工人们打成一片,侃天侃地哥俩好上了。
施乐想着问陈兵本人肯定问不出什么,不如向工人打听打听,于是又问了点关于他的消息。
可惜工人们和陈兵也没熟到哪里去,还觉得很奇怪,手表的主人明明是林叙,怎么围着陈兵问东问西的人是他?
没有人发现,最后目送两人离开时,昨天和陈兵一同吐槽的那名工人,看向施乐的眼神已变得奇怪。
工地上的生活枯燥繁重,有点乐子都上赶着讨论。周三陈兵又来上工,昨晚看施乐眼神最耐人寻味的大哥急着凑过去。
“陈兵,昨儿那个年轻的脑子有点问题的帅哥来找你了,问了挺多关于你的事情。”
陈兵推推车的手一顿,没有昨天面对施乐时那么戾气重,他漫不经心地问:“噢?问我什么了?”
大哥把这件事当八卦讲:“问你多大了?怎么是日结工?家是哪里?反正都是些细碎的问题。”
陈兵似乎对这些问题有点出乎意料,“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我们也觉得。”大哥再次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用着暧昧的语气问:“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他们坐办公室的,能赚不少钱吧?他昨天为什么偏偏去找你,肯定盘算着啥,你说是不是?”
陈兵干笑两声,听不出对这个猜想是何态度。
他们平时说话都不讲究,大哥干脆劝他:“富婆富哥没差,人要是真看上你了,我看他那身板,你也不吃亏,拿了钱走人呗。这太阳底下累死累活一天也就那点钱,怎么累不是赚,你说是不是?”
陈兵歪着嘴笑,眼神变得下流,好像真的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第4章
之后一连几天,施乐都没再去过工地,那天晚上对于陈兵的所有打听,仿佛真的只是随口提及,并没有后续的旖旎想法。
每天都有新的八卦产生,譬如行业内另一家施工队的包工头出轨被老婆捉奸在床,另一家的甲方携款潜逃,他们正闹着跳楼追债。
昆扬的施工队很快就被别的话题吸引过去。
至于施乐是谁?对陈兵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们一概抛之脑后。
七月底,白天的气温达到30℃以上,空气的浮动日渐变得缓慢又黏重,太阳的暴晒使地面开始发烫,尤其是正午时分,街上的人神色恹恹,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种天气舍得离开空调房的人实在可敬。
林叙扒着办公室的门,得了便宜还卖乖,“乐乐,你真是个大好人,周末请你吃饭,楼下新开的日料,你好好宰我一顿。”
他们上次去昆扬勘测的数据有个地方出现了误差,设计师最怕的就是误差,看似没什么,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出现误差的是林叙负责的部分,那么自然应该由他重新跑一趟订正错误。
好巧不巧,最近天气太毒,林叙高温中暑,人刚挂完盐水回来,眼下面容中还渗着不自然的白。
施乐只好替他跑这一趟。
他收拾好工具包,顺手还从抽屉里拿出一板藿香正气胶囊,从中抠出4粒,就着桌子上凉透的水喝下去。
顿了顿,说:“你悠着点吧,都这样了还日料。”
“嘿嘿——”林叙说回正事,“江湖救急,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我知道你人好,但绝不是拿捏你的善良故意欺负你。”
施乐走到门口,朝他莞尔一笑:“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没办法。”
说到这里,林叙的神色又严肃几分,“唉,你这么好说话,要是哪天真被人骗了怎么办?总之还是别太善良,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背着房贷也要资助别人,那些钱省下来都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了。”
施乐只是说:“房子够住就行,那些小孩们就差个机会,我帮了他们,将心比心,他们以后有了能力也会帮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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