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常说一句话: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反正被陈秉言讨厌也不是一两天。被看到又怎样,大不了再被嘲讽几句。
一句和十句,对施乐来说没有差别。
他挺直腰背,为自己加油打气,深呼吸之后抬起脚步。
左拐,施乐看到眼前的场景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一个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猫着腰站在陈秉言的家门口,门上的锁有明显被撬坏的痕迹,男人脚底还踩着件布满鞋印的衣服。
那是陈秉言的外套,昨天还穿着上班。
陈秉言!
下一秒,所有的理智考量从脑袋里掏出来,随意扔在一边,他已不受控制般冲出去。
瘦削的胳膊伸出去,拽住另一条粗壮的,使出浑身力气将人拉开。
那人似乎没想到身后会蹿出来其他人,猝不及防倒退两步,差点没站稳。
“妈的,谁啊?不想活了,敢拽老子!”破口大骂的人,正是早上咖啡店沙发椅上,扬言要给陈秉言找麻烦的人。
他的另外两个同伙听到动静,从昏暗狭小的屋内跑出来。
“咋了咋了?”
施乐气喘吁吁看过去,他们手中还抱着团乱七八糟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再往后看,屋里更乱,地上横七竖八扔着许多东西,唯一的柜子也倒在其中。
陈秉言不在。
施乐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在体内升腾起来的,才是该有的恐惧。
对方有三个人,他只有一个,且在外形方面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施乐大声质问着:“你们是什么人?”
“我糙真服了,你他妈又是哪里跑来的,警告你别多管闲事,赶紧滚。”
施乐背靠着窗户,暗自祈祷陈秉言不要回来,很快又感叹真是荒谬。
恐怕连他都自身难保,还有空操心他,要是被陈秉言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已经报警了!”施乐搬出警察,企图以此来震慑他们。
事实上整件事的发生都太匆忙,他被担心冲昏头脑还什么都来得及做。
他余光瞥到窗台上放着半截断掉的防盗栏杆,果断握在手中防卫。
红褐色的锈迹抖落,粘在施乐紧握的掌心上,夜色朦胧,路灯摇摆,看过去像是蜿蜒着一条狰狞的血迹。
“噢,我想起来了——”对面为首的男人突然说:“你是陈秉言那个公司的。他也太不是男人了,躲着我们,把你推出来。”
施乐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陈秉言得罪了他惹不起的人,只能受着。你少多管闲事,趁早滚蛋。”
陈秉言骂他多管闲事就算了,这些人是什么东西,做着违法乱纪的事情,还这么理直气壮。
施乐总是那副和善的模样,脸上挂着温厚的微笑。所有人都以为他老实善良,却没人察觉到他骨子里的叛逆。毕竟,他曾经……
“我再说一遍,警察马上就来,你们才是识相点赶快滚!否则,我也不会客气。”施乐的脸色平静如水,声音沉稳有力。
然而,他那单薄的身板却让他的话语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引得那几个嚣张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施乐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那根生锈的不锈钢栏杆。在一片刺耳的嘲笑声中,他缓缓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笑得最放肆的男人。
就在众人毫无防备的瞬间,施乐猛地抬起手中的栏杆,狠狠地砸向男人的右小腿。那力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与他瘦弱的外表完全不符。男人瞬间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尖锐而刺耳。
另外两人见状,顿时收起了笑容,攥紧拳头就要冲上来。
施乐却不慌不忙地收回栏杆,身姿敏捷地躲闪开来。紧接着,他果断地将手中的栏杆甩了出去,精准地顶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对方瞬间被顶得动弹不得,脸上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除了意想不到的力气,还有意想不到的身手。
施乐冷冷地说:“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还要继续吗?”
“算了,先撤,你给哥几个等着!”
哥几个搀着鬼哭狼嚎的那个落荒而逃。
等到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施乐浑身的力气都消散,栏杆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音,铁锈抖落在四周,晕染地面。
他只能手撑着墙面,才能保持身体继续站立。
施乐178的身高,130斤不到的体重。纵然勤加锻炼,可始终受了身材的限制,体力有限。
还好他们畏惧警察走了,不然继续下去,那几个男人很快就会发现,他只学过那两下子。
还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没有多久,因为施乐还没缓过来。
身后突然传来陈秉言的声音:“你又来做什么?还想说不是跟踪?”
施乐无语地勾了勾唇角,真让他猜了个准。
他松开撑墙的手,站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只是轻微的晃动暴露了他。
陈秉言看到面前的人转过身来,脸上沾着红褐色的污渍,像血。
脸上只有零散的几点,最醒目的还是施乐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心,已经被那个颜色填充满。
陈秉言随意地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收回目光,淡漠地说:“不解释一下吗?”
他毫无恻隐之心,甚至没想关心关心发生了什么。唯一在意的,是施乐跟踪他究竟有何目的。
施乐自嘲的笑容僵在脸上,真假掺半地说:“我没有跟踪你,想起有个事情还没交代你,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想着时间还早,于是过来和你说一声。”
前半部分说得流畅,后面的话似乎在考量什么,反而迟疑了片刻。
“我刚到,就看到有人在你家砸东西。我骗他们已经报警,这才把他们吓走。刚下过雨,这里太脏了,搞得我也脏兮兮的,没什么事。”
陈秉言还是那么淡漠,冰冷刺耳的话不经停顿便说出口:“哦,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第18章
嘀嗒——嘀嗒——
雨珠滴落在不锈钢的雨窗顶,从黑洞般的天空断断续续落下。
这场秋雨真是下得太久了,还不肯结束。
有几滴落在施乐的脸上,红褐色的铁锈粉末瞬间被稀释开,歪歪斜斜蔓延至下巴处。
他的肤色本就白,被冷风冷雨这么一刺激,几乎一点血色都要看不见,站在凄清的夜幕下十分惨淡。
手中的包刚才在情急之下扔在路旁,施乐走过去捡起,从中掏出他随身携带的雨伞。
看也没看陈秉言,走到他的房门口放在窗台上:“身体要紧,留着用吧。”
这是五年前的大雨中,陈秉言送他的话,现在还回去。
帮他找工作,留下一把伞,一句话,都还清了。
有些人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注定无法靠近。
陈秉言没有表情的脸上皱起眉头,这句话总觉得有些耳熟,还不及深想,就被另一些事情覆盖。
见施乐真的要离开,路经他身旁时,故意问:“不是有工作要交代?”
那张惨白的脸根本看不出什么,施乐说:“太晚了,忘了,你回去休息吧。”
陈秉言无声地笑了笑,没让施乐察觉,又问:“不好奇吗?刚才来得是什么人?”
雨势还未变大,尚且在可打伞可不打伞的程度内,两人背对着背,身体之间隔着一拳距离。
施乐回他:“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刚才来的人是我堂弟找来的。”他突然开始交代,态度好得不可思议,让人摸不清头脑。
施乐还在诧异,身后的人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我还有一些故事想说给你听,反正要下雨了,感兴趣的话就进来坐会儿吧。”
他似乎笃定施乐会跟着过来,连头也没回,说完话便直接进了屋。
屋内一片狼藉,好在本来也没多少东西,都被摔了也不至于没有下脚的地方。
施乐果然跟着来了,陈秉言背对着他讥笑着,转身后立刻换上另一幅面孔。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他们隔段时间就会来闹一场。”他露出很难堪的表情,收起平常扎人的刺,“我不想被人知道,你能不能保密?”
施乐点点头,捡起脚旁掉落的塑料水壶,替他放在移动了位置,但所幸没有翻倒的桌子上。
这一天的信息量实在巨大,他告诫自己一万遍不要再问不要再管,可看到陈秉言软化的态度,还是不听劝地跟了过来。
陈秉言摁下灯的开关,还是一片昏暗。
施乐借着微薄的室外光看向头顶,简陋的灯具已经被砸坏了,灯泡滋滋滋闪了两下最终放弃挣扎,宣告罢工。
他看不清陈秉言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和你们保持距离,也是为了不被发现。”
“这很丢人,不是吗?”
施乐能辨别出这句话中的自暴自弃。
“你知道我叫陈秉言,在滨大读书,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毕业之后怎么去当了搬砖工?”
“我……”施乐开口即被打断。
陈秉言自顾自地说:“我以前挺有钱的,后来被家里人赶了出来。我有个从小嫉妒我的堂弟,时不时花钱找些人来给我制造麻烦,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几个。”
他说得很笼统,过程是如何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只字不提。
“凭我的学历,不至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但那几个人会去公司闹事,胡乱嚷嚷我欠赌债,乱搞男女关系,背信弃义,人品有非常严重的问题。总之各种脏水都被泼过,我最后会被人事以各种委婉的理由劝退。”
“我劝你不要继续跟着我,一开始也是担心你们受到牵连。”
陈秉言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还挂着些透明饱满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施乐形容不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闷闷的。
都说得过去了,陈秉言性情大变并不是本意。
只是——
“刚才,你还没打算告诉我这些,不是吗?”施乐没忘记转身看到陈秉言时,被他眼中的冷漠刺痛的感觉,还有他那漠不关心的语气。
“因为你把唯一的伞给我了。”
施乐连呼吸都变轻,呆站在原地。
他因为一把伞对陈秉言留了好感,在决定远离陈秉言时留下一把伞当作最后的了结。
没想到兜兜转转,陈秉言却因为这把伞,终于对他放下戒备,敞开心扉。
陈秉言说:“骂你,赶你,你还肯关心我。施乐,我能不能相信你?”
门外的雨势逐渐增大,淅淅沥沥落在地面,一部分还溅入屋内。水汽朦朦胧胧,世界再次蒙上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屋内的两人相对站立。
半晌后,施乐的声音夹杂在沉闷的雨声中送入陈秉言的耳中。
“你能。”
呼——陈秉言突然特别大声的呼出口气,动静大到似乎生怕施乐注意不到。
无法形容的胸闷中注入新的感受,有点扎人,还夹杂着微不可察的酸。
施乐在陈秉言这样的动作中想到,他是不是害怕自己拒绝?
“你答应我的,不会告诉别人。”
“不会。”
陈秉言走到门口,靠近施乐的位置,探头看向外面。
施乐微微抬头侧目,就能看到陈秉言锋利的眉眼,清晰的下颌线。
他算是靠近陈秉言了吧。
“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我这里太简陋,不方便留你。伞你还是拿去,回去吧。”
施乐没理由再留下,更何况他已经收获满满,来时并没想到能和陈秉言达成如此和解。
“好。如果那些人再来……”
“不用担心,我有应付的办法。”
“还有伞……”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雨会停。”
施乐不再犟,撑起伞步入雨中,雨水将他的裤脚打湿。
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隔着一米的距离,他问:“事务所给你的工资还算可以,项目结束你也会有奖金。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房子?”
他想起林叙的提议,接着说:“你可以先看看房子,如果没有合适的,我家也有空房间,可以暂时租给你。”
陈秉言恍然大悟似地“噢”了一声,继而说了句:“原来如此。”
很小声,像自言自语,被雨声所覆盖。
施乐只能看到他唇齿张合,于是问:“你说什么?”
陈秉言状若思考,抿嘴皱眉,显得很为难。
他最后给出回复:“好,我会考虑一下。你快回吧。”
施乐打着伞再次离开,直至拐弯,看不到身影后,陈秉言瞬间恢复冷漠的模样,倚靠在门框上,伸出手接着雨水玩弄。
雨水将门前那些抖落的红褐色锈迹都冲刷干净,那根施乐用来自保反抗的栏杆,也滚到了不知何处。
陈秉言懒得看,从裤兜中掏出手机,从通话记录中调出最常联系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面的背景音也淅淅沥沥:“怎么样?”
“找那几个经常来惹事的蠢货在我面前演了出俗套的苦肉计,还挺真。我想知道他们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故意上钩袒露心事,原来是想让我搬家,住到他家里。”陈秉言冷笑着,“不如看看我们谁更会演。”
“行啊,奥斯卡影帝!下一步怎么打算?”
……
挂断电话后,陈秉言看着从指缝中流逝的雨水,轻轻地说了句:“可惜了。”
第19章
后半夜果真停了雨,早上出门上班,能明显感觉到气温大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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