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肖淳嘴角笑容微敛,放开了于顾的手,转身往洞口走去。肉团精神很好,还在死命挣扎,它的力气很大,布条已撑不了多久。
肖淳莫名觉得遗憾——恐怕是等不到平台下来了。
“执法者是普通人组成的。”肖淳没有回答于顾的问题,只说出了推测了一夜的想法,“执法者稀少的缘故,是因为需要昨晚那样的条件才能达成。左侧的脑袋一直是悲悯相,所以他们必定要有一个引领者、传道者,其余人忠诚跟随才能达成形成执法者的条件。”
“象征不死不灭。其实不是真的不死不灭。”肖淳提起钢板条,戳了戳肉团腹部上的一张脸,那张脸扭曲着,呻吟着,“它们会受伤,受伤的部分也无法恢复,只是死得慢一些。加上形成的条件苛刻,所以一个监狱里能形成两只恐怕就是极限了。”
于顾看着他:“或者说,是能达成形成它们的条件很困难。”
肖淳点头:“秩序混乱,有引导者,有野心家,有跟随者。他们还必须数量不少的死在一起。”
肖淳抬眼看向于顾:“这是它们的平衡系统。秩序混乱后,自然会形成新的执法者,下一轮会开始镇压秩序,秩序维持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轮回。你说电影里有内战,造成执法者全灭,这应该就是答案。”
“电影剧情并不是这样。”于顾摇头。
“自然形成的所谓公平和律法,自然形成的执法者,自然形成的生物链,自然形成的丛林法则。”肖淳道,“覆灭,轮回,重生,就是这里的生存方式。于顾,我终于知道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于顾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微紧绷:“什么?”
“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在读档重来,轮回,覆灭,重生,所有人都是如此。”肖淳本该愤怒绝望,但大概是于顾欺骗隐瞒的次数多了,他竟只是笑了笑,“可如果大家都在重来,必定会发现其中的问题。重来这么多次,早该打破这里的平衡了。可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于顾喉咙动了动。
肖淳静静地看着他,说出了那个他一直在思考的答案:“除非大家都不记得。”
“找到孩子就能离开,你知道,其他人应该也会知道。”肖淳道,“哪怕这里还有很多新人,也不会缺和你一样重来的人。这怎么会只是一个传言?除非没人记得。”
于顾攥紧了拳头,心跳很快:“肖淳,别想了。”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别想。”于顾疾走几步,紧紧扣住肖淳肩膀,声音沉而重,“总之你别想,听我的,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好吗?”
肖淳垂眸,看向逐渐被执法者挣扎撕裂的布条,有什么要从潜意识里冲出来,又被他下意识地按了回去。
他想起了于顾当初问过他的话:
——如果我是鬼,你会不会也有可能是?
——也许你也不记得了。
肖淳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到嘴边的逼问。
于顾说得对,也许那个真相自己真的承受不了。
于顾捡起另一根钢板条,站到了肖淳身边:“不管发生什么,肖淳,有我陪着你。”
*
等不到平台下来收拾肉团,肖淳和于顾一人一边,用钢板条捅穿了肉团的手和脚,将其两两穿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们再将绑缚肉团的布条一点点解开,肉团无法维持平衡,想抓住洞口边沿,却被肖淳割断了手指。
重量随着松绑而缓缓往洞口深处坠去,悲悯的左脸看向肖淳,那双瞎眼仿佛直直看进了肖淳的灵魂:“杀戮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肖淳看着他:“惩罚就可以吗?”
“也不可以。”悲悯的脸一字一句道,“但献祭和信仰可以。”
肖淳一时间明白了过来——杀戮换成献祭,惩罚换成信仰,剥削换成教义。那么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还是你们厉害。”肖淳捡起落在地上的刀,砍断最后一根布条,巨大的肉团翻滚着嚎叫着重重朝深渊坠入。
肖淳看着那黑影消失在视野里,眼底温润的光一点点变得寒凉,于顾听到他轻声道:“我还是当个路过的吧。想得太多,对头发不好。”
【还剩 60 天】
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肖淳已经足足饿了三天。
每天夜里平台抵达,上头除了被砸碎的空盘,什么也没有。连没人要的酒和糖渣都一点不剩,干干净净。
所有的碗盘杯子似被反复洗过很多次,干净锃亮,锃亮的令人绝望。
于顾手里抛着一盒火柴,那是之前信徒们留下的,同时留下的,还有一把砍刀。
于顾看向消瘦憔悴的肖淳,等待他今天的答案。
他们现在不缺储备粮,除开肉团给的那份,角落里散落的断肢残臂不少,足够吃饱。
“想好了吗?”于顾看着他,“等明天醒来,你我不知会在哪儿。”
肖淳没有意识到于顾话里有话,饿了三天,他的思维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整个人的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他无力地坐在洞口边,手指捡起空盘,看着光可鉴人的盘底,心里升起对自己人生的莫大嘲讽。
他烦躁、恐慌、焦虑、不甘、心慌意乱。
他从未有过如此心情复杂汹涌澎湃的时候,一边困倦累极,什么也不想思考,一边又亢奋不甘,灵魂在熊熊燃烧。
他早就知道答案,自己定然会屈服,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他又在潜意识里想试试,试试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心里空得好似漏了个大洞,空空的碗盘不能填补,残肢断臂也不能填补。
低头不能填补,妥协也不能填补。
他抬头看着上方的洞口,昏暗的红光一层层蔓延,像是人生十字路口的红灯,没有一条活路。
“如果明天醒来。”他喉咙干哑,轻咳了声,道,“我们被分配在了湳枫10楼以内呢?”
“那就运气太好了。”于顾道,“可以吃个饱饭了。”
肖淳顿了顿,意识到了于顾话里的暗示——
吃个饱饭,意味着违反规则。要吃到饱,只吃自己的那份是不会够的,极度渴求的暴饮暴食者不会为了区区一盘烩饭停下来,如果可以,他恐怕会吃光平台上所有的食物。
不仅自己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而这样做的下场,是加剧秩序紊乱,100层以下的人什么也吃不到。就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肖淳轻声问于顾,“是安分守己,坚决不动不属于自己的食物?还是不管他人死活,先吃饱了再说?”
于顾的答案显而易见:“我只能顾我自己。我也只顾得上我自己。”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想,公平就永远无法实现。”
“肖淳。”于顾的声音近乎温柔,“你现在想的,就是那些执法者所想的。”
肖淳闭口不言。
破坏规则,等同纵容丛林法则。
坚守规则,等同认可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成就大部分人的利益,而那之后,自己也会变成被牺牲的少部分人。
没有对错,也轮不上肖淳来说对错。
真正有资格置评的,恐怕只有那群安分守己最终饿死的人们,可死人永远无法开口说话。
见肖淳沉默,于顾抛着火柴盒,盒子里传出规律的沙沙声响:“你负责不了他人的问题,肖淳,记住,你最需要的是找到彩蛋,其他都要靠后。”
“如果你出不去,被困死在这里,不管你想到多少种解决问题的办法,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再好的办法也永远会有人被牺牲,被献祭,被迫死去。”于顾的语气淡漠,近乎残忍,“没人能为其负责。在这种地方,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本身就是一种懦弱,本身就已经输了。”
“所以你是支持丛林法则的?”肖淳手指在膝盖上轻敲。
于顾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看不出喜怒:“我支持你找到彩蛋。无论用什么手段。”
第24章 饥饿站台23.
于顾知道肖淳都做过些什么,他比肖淳更了解他自己。
肖淳曾经做过执法者,维护过公平;他也曾经做过野蛮人,争取过自由。
他支持过丛林法则,也支持过安分守己。
他无奈地向执法者妥协过,也傲然不甘地抗争过,参与了内战,杀死了执法者。
他做过精神领袖,也做过虔诚又机灵的信徒。
可他每一次都失败了。
他已经在这里试过很多次了,很多次,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在下一个坑里跌倒。到如今,肖淳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在潜意识里,他已经被从前的经验所混淆了。
他茫然、不甘、愤怒又无能为力。他下意识想做些什么,就跟从前每一次的自己一样,但又因为潜意识里直觉到会失败,而导致束手束脚。
于顾是佩服肖淳的,他一次次地重来,却从未自暴自弃过。每一次,他都在绝望里想尽办法,扛起责任。
肖淳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大概是因为家庭教导缘故,因为对自己的姓氏保持着荣耀和自傲,因为在所有人的夸赞声里长大,他总会生出“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可这里不是外面,在生死面前,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是很少很少的。
“肖总”在这里摔得跤够多了,所以这一次,他谨慎又疑虑,哪怕不记得,怀疑和质疑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重。
于顾很担心他。
肖淳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动用储备粮。他弯腰在洗手台前灌了些凉水,于顾没有再劝,只是将身上的布包收拾好,给肖淳挂在了身上,将火柴盒也一起塞了进去。
肖淳侧头看他。
于顾道:“我们不是狱友。”
肖淳微微一愣。
“明天醒来,你我会被重新分配狱友,刀和火柴你带着,一切小心。我会来找你。”
肖淳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他早已默认于顾就是自己的狱友,根本没想起这茬来。
“那你……”
“我会找到你。”于顾理所当然地道,“在那之前,保护好自己,等我。”
肖淳抬手就去解布包:“东西我们分着拿……”
“我饿几天不会有事,习惯了。”于顾按下他的手背,“如果你在40层以内,能吃饱就尽量吃饱。如果不是,睁眼的第一时间就要警惕你的狱友,无论他是什么性别,看起来有多虚弱,都要小心,无论对方说了什么,不要相信。”
肖淳感觉自己在被当三岁孩子叮嘱,好笑道:“如果你在我下面,我会去找你。”
于顾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弯唇笑了:“好。”
顿了顿,他又故意道:“其实你没必要,我知道怎么通关,如果没有危险,你保重好自己就行。”
肖淳瞥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只给自己留下了刀,把布包扔回他怀里:“想听我说什么?嗯?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找到你?”
于顾别开视线,难得尴尬,清了清嗓子。
肖淳好笑道:“你这人……算了,没别的意思啊,到目前为止我只相信你,如果能一直和你搭档,当然是最好的。”
于顾眼里泛起笑意,转瞬即逝,被凝重和担忧代替:“保重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还有……”
肖淳接话,了然地道:“知道,别胡思乱想。”
既然是最后一天,也不知道明天一睁眼会发生什么,焦虑无用,肖淳破罐子破摔,苦中作乐逗于顾。
“如果你的新狱友是个人品不错长得俊俏的小男生,你还会来找我吗?”
于顾看着他:“你不就是?”
肖淳白了他一眼:“借故打岔,心里有鬼。”
于顾便严肃起来,道:“不会。就跟你只相信我一样,我也只相信你。”
于顾一严肃,就会让肖淳很想逗趣他,他懒洋洋拖着音调:“那如果我的新狱友人品好长得耐看精神正常,我或许就不会去找你了。反正你一个人也能行。”
于顾蹙眉:“你说过,我是你的钥匙。”
“我已经推测的差不多了。”肖淳道,“你这把断头钥匙依我看是没什么用了。”
于顾:“……”
于顾当真凝重起来,皱起眉头,嘴角下抿,是个不快的表情。
肖淳正想说开玩笑的,就听于顾一板一眼道:“那也不行。我们才是最适合的搭档,其他人照顾不好你。我会找到你,杀了你的狱友。”
肖淳:“……”
肖淳一脸“你果然精神很不正常”的表情,无语道:“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这人没什么精神问题了,你却突然打我的脸。”
于顾直直地看着他:“你会来找我吗?”
不等肖淳回答,他又有些忧郁地道:“算了,如果你很安全,不来找我也没事。路上反而容易有危险。”
肖淳叹气,不逗他了:“要是运气好,指不定我俩被分在一起,谁也不用去救谁了。”
于顾点点头,突然就走神起来,眼神虚虚地落在某处,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
那是于顾和肖淳真正的初见。
他们被分在了同一层,是彼此的狱友。大少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白衬衫和浅色风衣,双手插兜,站在98层里,皱眉打量四周。
他警惕着,审视着于顾,楼上是npc,在第一时间就交代清楚了监狱里的所有规则。
“……所以不能违反规则啊!”npc抓狂地道,“就因为我违反了规则,到现在才遭了因果报应!我已经五天没吃饭了,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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