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之笑道:“可能一时半会也考虑不透。烦请太傅回去再多想想吧。且你多活一日,有你在朝上,天下百姓都能受朝廷稳定宽松的良政恩泽。你若非觉得自己有罪,这何尝不是最好的赎罪之法呢。”
他最后神思仿佛飘远:“最重要的,如果你所爱的人不要自己也要你,万莫辜负了他。”
危氏皇陵没有什么可逛,不久我们便离开了。沈远之回宫接走了又被塞一包裹东西的小九,两人步行离去,身影渐远。
云何欢和我一同将人送到宫门口。望着两人背影,他越看越愁,好像马上泪花又要扑簌地掉了。
我安慰:“陛下,小九是个好朋友,但我们与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别太难过。”
他转过脸,狠狠揩了一把眼睛,说话带着鼻音:“对不起秦不枢,我没要到仙丹给你续命。”
我一懵,不明所以:“陛下?”
云何欢委屈道:“你们去借一步说话后,我一下理解过来,这两个人是真神仙,给的也是真仙丹。但我猜以你的性子很可能犟得很,不愿意接受,我就去缠着小九让他再给点。结果……他前几日都主动偷偷给我们下,我找他要他反而不给了!说什么远之有规定,延寿丹不能给主动求要的凡人……我又多送了他很多礼物,他还是跟驴一样,怎么说都说不通。”
他一边讲一边擦眼睛,越擦越多,最后干脆就是完全哭得稀里糊涂:“我一开始不知会这样,我总觉得我似乎又坏事了……”
我只好把他搂过来,小瓶送到他面前,沙沙地摇了摇,然后塞到他手心里。
云何欢抽噎了下,盯着小瓶,又仰面看向我,止住。
“陛下,我们今晚就吃,”我替他拭了一把花猫脸,低头在他额上轻轻落吻,“臣不想死,臣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可能我常常生气不多,总是一副被他拖着才愿意活的模样,我说出这话,云何欢还呆呆仰望,不能反应。
我将他的脸捧住,凝视向他汪汪的眼底:“还有,臣近日没什么心气,总缩在后宫,替陛下处理琐碎。臣转念了,不想只做这些,臣还是想穿回官服到朝上去,站在离陛下最近的地方,像以前那般,亲手带着陛下往前走,帮陛下指点江山。”
他眼中的泪星渐渐不动了,像不可置信。
我说:“一百年,够臣与陛下一起,做很多事了。如果陛下愿意做桓公,臣下定决心,一定要做管仲,自今日始。”
话音刚落,他便整个人如兔子一般腾空蹦起,错颈在我肩边,两只胳膊把我死死搂住了。
我托住他腰后,将他接好,而后他送来的,是柔软的双唇,一个急促的亲吻。无须浅淡的试探,触碰上来,便是往最深最热切之处交织进去,融成一体,倾注一切。
原来我很少表现的情绪,从未出口的心结,他不是不晓得。
他也为我喜悦。
我们彼此索求,直至喘不过气,方才稍稍分开。他还是以八爪鱼的姿态卷在我身上,笑容覆盖泪颜:“秦不枢,你要过得高兴,以后有我陪着你,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我抵着他的额头,感受气息扑热的余韵:“有陛下在,臣一定会。”
服用仙丹,少不了要弄点仪式感。虽则我没这个仪式感、且照之前小九还往菜里掺,估计怎么服用都可以。但我的陛下有。
傍晚,我被云何欢拉出寝殿,拐到御花园最远最边角的凉亭,强行按坐下来,品茗喝茶。
他说,他已下令让内侍尽快将寝殿布置一番,今晚他要给我个惊喜。惊喜么,自然不能亲眼看着弄的,所以才把我拽到这边坐着,我们喝一会茶回去,就什么都布置好了。
我被迫喝完一盏茶后,问他:“陛下,真就这么坐着,不干点别的?”
云何欢一看就是临时起意,没多安排,他小声地提议:“那,打会牌?我现在打牌很厉害。”
我白了个眼。
他盯我片刻,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内侍还在旁边呢!我知道你很喜欢,那次在草原上,你心里面定然都爽快死了,但,也不能总想起就幕天席地……而且今日有布置,比较特别,入夜之后方行。”
我无奈,往前坐些,诚恳道:“臣是想听故事。陛下编的……陛下做的可怕噩梦,讲两次了,都还没讲完。今日臣想听完。”
云何欢反应过来,苦恼地扶住额角:“那你且等等,梦有点久了,我回想一下,回想一下。”
我给他重新斟满茶,两手抱拳搁案,作期待状。是得“回想”的,且先等他编编后续,我很有耐心。
少顷,云何欢“回想”完毕,开始讲了。
书接上回,故事里的可怜云何欢被折了手下药折磨,这次足足养了两月,身子才勉强恢复。
两月期间,我虽没再亲自照顾他,却里三层外三层地派了许多侍从伺候,还换了个资历更老的太医。说是要折断他的手,也仍是让给仔细接上了。
而云何欢最关心的事,也有了进展。
一日晚上,我自宫宴回府,想拥住他一下,被他发着抖避开。我没恼,道,我已向陛下进言,为祈福之效,处斩云家拖到重阳节后。接下来我会跟柳丞相交流,让他同意我拿个死人换走云知规,就说是忧惧暴毙。
云何欢呆愣住,久久没有回神。
我向他伸展双手,苦笑,二公子,不知我现在可以抱你了么?
这次我抱住他,他没有再反抗,像只乖顺的白猫。他的嗅觉也像只小猫,他闻到我身上有酒味。秦太傅,你喝酒了?喝了很多?
我说,嗯,陛下宴请群臣,正是我提出祈福之事的良机。宴席上肯定是要喝酒的。我停了停,脸埋在他颈窝,又醉醺醺地说,我晓得我现在很是埋汰,但你别嫌弃我。因为我,我得不到柳韶,我除了有个你,什么都没有了。
我这么把他半抱半压在榻上,很快睡着。停顿很久,云何欢小心翼翼从我里侧钻出,替我宽衣、脱了鞋袜。
他看着我,想,上次本是他的不对,才惹得我恼羞成怒,那样折腾他。他是来做娈宠的,情事上受些皮肉苦楚也应该,他却总想躲避、总行悖逆之事。而实际上,我待他的用度已算极好,且还的的确确在帮他周旋怎么救哥哥。
我是真的对他有心,他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再躲着我。
他决心要好好做这个娈宠,绝不再跟我对着干了。
再晚些时候,我渐有些酒醒时,云何欢已让人弄来一浴桶热水,等着我用。他见我醒来,吓了一跳,他说,他晓得太傅一向喜身上洁净,今日却因醉酒没顾得上,他想由我睡着,帮我洗来着。
我捂着头问,云二公子觉得自己能搬得动我?
他红了脸,揪住湿帕,低头不言。
我没作推拒,脱下里衣,进了浴桶,而后由着他在旁为我搓洗擦拭。擦着擦着就出了事,我将他一把拽进了水里,推开衣裳,按在浴桶边深深吻住。可触摸到他腰前一道伤疤时,他不由瑟缩一下,我便停下动作。
我笑了笑,说,我忘了,你一向不是真的情愿。你出去吧,本太傅自己洗就行。
云何欢心却一横,往前一坐,在逼仄的浴桶中,交织在了我身上。
奴婢觉得太傅很好,真心愿意侍奉太傅,太傅,将奴婢怎样都可。
我听得越发笑:云知规的事刚有进展,本太傅这就成很好了。你这能算是真心愿意吗?
云何欢答不出来,只是将自己大方地打开,与我磨蹭,并搂住我颈项,生涩地亲吻我。
我叹了口气,道,真不真心都无所谓,反正谁的真心,我从来都是得不到的。你我各有所爱却求不得,互相取暖,倒也不错。然后水花四溅,将他两腿抬到了肩上。
云何欢讲到这,我又没能忍住,掩嘴笑了一下。这就是前几日的做法,故事来源于实践。
云何欢一拍案几:“秦不枢,你再笑,再笑就再等下回接着讲,把你吊到天荒地老。”
我不得不重新坐正,继续保持搁手握拳的姿态:“嗯,好的陛下,臣尽量忍一忍。陛下请继续。”
云何欢:“……”
第100章 长生
故事里,之后,我与云何欢的日子开始过得平静起来。我上朝,他在家中为我打点,早上帮我穿衣,出门为我备伞。他还几番亲自下厨,在我晚上回府用膳时就提前布置好了,然后伺候我,跪在一边的硬地板上给我侍膳夹菜。不久我也不让他这么跪着了,就坐到我身边。
以及,我也不曾再折磨他,云雨时开始知道缓着来,等他适应,再共享此乐。
云何欢讲,故事里的他要聪明些,没有真正的他以前那么傻,搞不清好歹。从我的确开始待他好起,他便已明白,我是真正喜欢了他。除却跟他讲哄柳丞相同意放云知规的进展,我再没在他面前提过柳邵。他是清晰地感觉到了,我的喜欢与爱护。
甚至我还真把整个秦府内务交待给他,交待之时,所有家丁侍女列在院中听训,若敢对云二公子不敬,一盏茶砸到地上,有如此杯。就这么让他做了这个小家实际上的话事者。
直到那一日,我从朝上回来,笑着告诉他,明日午时,你就去城南右角出城的小门外某处,接你哥哥吧。
云何欢又惊又喜,恍惚好久,冲上来抱住了我腰,连连道谢。抱够了还要跪下磕头。我拦住了,继续道:我明日还须上朝,不能陪你,我会安排好马车,你只管出城就是。你哥哥在牢里受了许多苦,好好接他。
第二日,云何欢到府门外,马车前,仅仅见着一位面容陌生的车夫,别无其他随从。他多了个心眼,问了一问,竟发觉这车夫是新请来赶这一趟马的,根本不是太傅府中人,车夫说,贵人讲了,只需要听由他云何欢任命。
再掀帘进马车,里头左右放了两个大箱,打开一瞧,干粮,水,金银珠宝丝绢无数。
云何欢心里有些猜测,但时辰将至,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命车夫驾车到城南小门外去。
城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到了约定的隐蔽地方,云何欢正见着有两名暗卫护守着中间一位白衣人。那白衣人正是他的哥哥,云知规。
他下车冲了过去,扑向了他久违的哥哥的怀抱,险些将云知规撞倒。他发了疯一样检查云知规身上各处,希望哥哥在牢中没有受刑,但很可惜,即便云知规试图用头发遮掩隐藏,他还是发现了对方额角边代表罪人的黔字。
但云知规安慰道,除却这个,别的伤没有了。这字只是让他不可能再入仕为官,今后你我兄弟隐姓埋名,便能得一生安好。
云何欢一怔,久久才回过神:你我兄弟?还有……我?
旁边的暗卫开口了。他们二人奉秦太傅大人之命,要确认将云大公子完好送到二公子手上。现在他们的任务业已完成,二位公子,山高路远,以后一路保重。
不等多言,两名暗卫便已离去。他们武功高强,瞬间便消失无踪。
已救出的哥哥,马车上的财货,与太傅府无瓜葛的车夫,还有丝毫不多作纠缠的暗卫。云何欢稍作考虑,便已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云知规问,这是你的车马?可有想好今后你我往何处去?只怕须得走远,不是江南,就是塞外。
云何欢摇了摇头,说,哥哥,你一个人走吧。江南塞外,你替我去看就行,我想留在京城。
云知规大骇,留在京城?你能以什么身份留在京城?你我还是戴罪之身,天子脚下,行差踏错,恐怕就再不会有这等苟活的可能。
云何欢笑起来,说,不会,哥哥只管放心,有人可以保护我。而且,他很需要我的,如果我走掉,他就又没有人陪了。
云知规定定看他许久,轻叹着苦笑说,原来如此……何欢,我明白了。
云何欢退后两步,深深行揖。
哥哥,这辆马车上有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货,都留给你。我先回去了,我想,他下朝回来发现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肯定很难过。所以我要回去找他了。
没有马车,云何欢是用自己的腿脚行过大半个京城,走回的秦府。到门前时,已至入夜。
门口的守卫见到是他,大惊,他嘘声,让将自己偷偷放进去。一路转过亭廊,走到那处最为熟悉的院落,墙边桃树瑟瑟。他望见我正在院亭中喝酒,一杯又接一杯。
直至他步到我面前,我都还没有反应。云何欢也不多言语,跪坐在我身侧,替我放下了酒,然后捧住我面颊,啄吻上来。
深深浅浅,错乱吐息。我将他按倒压在案桌上,酒杯随之推落在地。我摸开他的衣襟,将手掌放在他心口处,红了双眼。
本太傅不是让你和你哥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云何欢说,奴婢喜欢太傅,不想让太傅寂寞。
可我对你很差,心里还放着柳邵。而且,你是罪臣,你留在我身边,京城之中,只能一辈子见不得光,任何一点名分都不能有。你选我,不选你哥哥,并不是个好选择。
云何欢说,没关系,只要太傅肯让奴婢陪您一辈子。
之后便无须再说。一切言语,都淹没在院亭的纱帐旖旎、轻吟哼叹中了。
从此,大玄的肱骨良臣秦太傅终身未明面上娶妻纳妾。但市井传言,他其实有一娇妻,却将其藏于金屋,不给人见。
不过关于这种传言,朝上可放心很多。因为秦太傅再也没有对陛下待柳丞相举止亲密、甚至将其留宿宫中恨得牙痒了。
从此就……朝堂安宁,四海升平了,对。
云何欢磕巴地讲完故事,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好像他舌头都快打结。他闷下一口茶水,而后期待地望向我,等待我的评价。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想:“不太对呀陛下,你这……噩梦,是否少了点什么?”
云何欢问:“少了什么?”
我道:“按理说,前面臣又是鞭打、又是把你吊起来、又是强灌媚酒折你手臂,后面应轮到臣多受苦楚,方能重新得到你的。”
云何欢抄起手臂,局促地眨眼:“那……不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吗。你后面待我不错,还救了哥哥,我当然很容易便原谅了。”
我往前坐些,继续道:“还有,陛下这没解释清楚,臣怎么就原本对柳邵一片痴心、后又立马移情别恋;以及陛下怎么这么坦然地就接受了臣说臣心里还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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