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闻岸潮初中时写在日记本上的一句话,他认为人并不需要认可大脑浮现的每一个想法。
据研究表明,大脑每分钟会产生4到6个念头。在一天清醒的时间中,这个数字可以轻松达到六千甚至六万。
其中,大多数和欲望有关——闻岸潮对这部分尤为不以为然。他很小就懂得,极致的满足过后,往往是彻骨的索然无味。
成人的世界尤其如此。派对散场,酒局终了,大人们的第二天往往非常悲惨。因为他们会被令人绝望的无聊吞噬。
昨夜越是快乐,今日就越是无聊透顶。
而下一次,追求快乐的门槛只会变得更高。
因此,闻岸潮早早决定与欲望划清界限。
但他也低估了另一种可能性——当压抑长久积累,爆发时,往往比欲望本身更具破坏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灾难……
*
“今天可真冷啊!”
秋天仿佛一夜之间溜走了,门轴咯吱一响,冷风裹着湿气扑进屋里。一片枯叶跟着飘了进来,蔫蔫地耷拉在门边的地砖上。
“真冷!” 老板娘话音落下,头也没抬地瞟了眼来客,“关门啊,小兄弟,风灌得人头疼。”
游辞缩缩脖子,转身把门带上。
药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柜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药品,角落的电水壶冒着蒸汽,咕嘟咕嘟响着。
女人低头整理柜台,抬起头朝他走来,手里还捏着几张药单子。
“要点啥?”她眯着的眼懒洋洋一抬。
“退烧药,还有……”游辞的声音哑得厉害,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再拿一盒感冒药吧。”
“发烧了?” 老板娘问,拉开抽屉,用下巴点了点他。
游辞低下头,垂着眼,像没听见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朋友,都有点发烧。”
老板娘瞥他一眼,手上没停,抽屉拉开又关上。她将药盒在柜台上排好,边拆开小票,边说:“又冷又刮风,没点病才怪。”声音里透着惯常的冷淡和利索,“你朋友八成是传染的吧?多喝热水,能请假就请假,被折腾出肺炎就麻烦了。”
说着,她头也不抬地撕掉一张药单,往柜台上一放,“啪”一声,激得游辞浑身一震。
“就这些?”女人笑他的反应。
游辞嘴角动了动,没答话,只轻轻嗯一声。他站得笔直,但老板娘的眼神从柜台后扫过来,“你腿咋了?”
游辞立刻说:“没事。”
老板娘又看他几眼,装好药,用塑料袋扎了个结,递过去时还絮絮叨叨:“还要降温呢!这几天别往外跑了。”
游辞默默接过药袋,付过钱后朝外走。
“把门带上!”
门缝合上的一瞬间,冷风立刻钻进衣领,直往骨头里灌。
真让人难以相信,这居然是清晨。
冬天真的要来了。
街道上渐渐忙碌起来,学生背着书包跑向街角的校车,家长骑着电动车载孩子急匆匆地穿梭在人流中。早餐摊的蒸汽在空气中氤氲,豆浆和油条的香气裹挟着冷冽的风扑向游辞。他提着药袋站在台阶上,看着世界井然有序地运转。
他应该醒了,游辞估算着时间。
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寒风中消散。
鞋底压过湿润的地面,他被裹挟着向前,与匆匆的人流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还是只剩下他自己。
老式居民楼的墙角积了灰尘,空气里有股陈旧的潮味。
游辞扶着楼梯扶手,脚步沉缓地往上挪。
每爬几层,他就得喘几口气。楼道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电视的背景音似乎也扰乱了他呼吸的节奏。
他被时间困在这里。
会好起来的,游辞告诉自己。现在不一样了。
大概是昨夜的亲密感还在,他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观。
其实早上睁开眼,他就知道外面很冷了,窗户是雾蒙蒙的冷色调,随着冷风呼呼作响。
但身后是暖的,竟一时以为是春天。
因此花了很久才彻底清醒——昨晚……昨晚!
光是压抑强烈的羞耻,就耗尽他所有力气。更别提身体哪里都不对劲,他很庆幸先醒来的人是自己,立刻决定逃得远远的。
很奇怪吧?明明满脑子都是身旁的人,却不想见他。
但临走前,他发现了对方还在昏睡的原因:闻岸潮的身体是烫的,脸色也发白,很可能生病了。
顷刻间就改变了主意,游辞打算快速去趟药店。临走前,一瘸一拐的他听到床上传来摩挲的声响。
——应该是醒了。
再次来到门口,他站定发呆。十分钟后,敲门的指尖依然有些颤。
门很快打开。
游辞朝后退几步。
他眼神在躲,只看见闻岸潮的腿,以及怀中抱着的衣物和床单,似乎正要处理。布料上隐隐可见些许污迹——他知道原因,脸上几乎绷不住。
闻岸潮微微侧过身。
于是他就这样挤进去,里面好暖和,眼眶都跟着发热。
刚刚的乐观通通长着翅膀飞走了。留他在原地,接受着亲密到生疏的巨大冲击。
门关上后,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去了阳台,随即传来洗衣机运转的嗡嗡声,伴随着布料甩动的声音,偶尔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像是某种节奏感,将屋里的沉默击碎。
隔着玻璃门,闻岸潮朝游辞的方向看去。
身体的疲惫感让他不适,额头隐隐发热,被一层潮湿的热雾包围。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也知道——清晨,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一个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如果他认识游辞的朋友齐天,多半会赞同那句“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凡事他极少设置明确的界限,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习惯把复杂的事情归于简单: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存在意料之外的一切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性像一扇门,虽偶尔敞开,但也总有某些地方,他本能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跨过去。
比如昨晚。
说来,都是那个二代不厌其烦地与他灌输那些念头,清醒的时候不以为然,但是加上酒的催化,那些早被屏蔽在外的声音竟然回荡在脑海深处……半梦半醒间,一定是错了。
游辞依然低着头,等候在原地。
直到看见闻岸潮的影子朝自己的方向投射,他才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说:“退烧和感冒药。”
没有回应,他抬起眼。
实在说不上来闻岸潮那是什么眼神,毕竟没敢多看。
闻岸潮接过来那袋东西,世界从此刻被上了发条,四周的一切变得生动且快速。游辞感到很不适应。
塑料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闻岸潮开始咳嗽,游辞听到他问:“去买药了?”
声音。他的声音。
和昨天晚上不同,很冷静、克制。游辞却满脑子都是那时候的声音,那种贴在耳边的、很轻微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
游辞道:“早上的药比夜宵还贵……”
尽管声音沙哑,但他刻意大声说话。
闻岸潮看过来。游辞竭尽全力与他对视。真是太难堪了,明明对方穿着毛衣,但满脑子都是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他会不会也这么看待我?
这一想法让游辞肾激素飙升,他声音宏亮道:“我第一次起这么早,没想到是去买药。”
这当然是个玩笑。
只是闻岸潮没有笑。游辞很渴望他能笑一下,然后、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不要认真地聊这些,更不要和他说昨天晚上是喝醉了。
闻岸潮是那种过于安静的表情。
那么安静,也那么冷静。
光是和这样的表情对视,游辞都感到难过。他的灵魂又开始下雨。身体里,都从心脏到胃都被打湿了。
闻岸潮问:“药是给我买的?”
尘埃暂时落定,游辞喘上气来,耸肩道:“你昨天喝太醉,发烧了。”
闻岸潮皱着眉,道:“你听不到自己的嗓音吗?”
游辞一愣,更无所谓道:“我又没发烧。”
他话多起来:“发烧的是你,你得吃药。我不用,没事。”
闻岸潮突然朝他走过来,几乎碰到游辞的胳膊——被他猛地躲掉了。两人都在此刻停滞。
“我没事,”游辞声音微颤,察觉到后,又重复一遍,“真没事。”
闻岸潮与他拉开距离,试图说些什么——游辞快要被恐惧吞没,他匆匆打断道:“我上班快迟到了。”
闻岸潮想让他冷静下来:“游辞。”
游辞大脑空白,避重就轻道:“对不起,昨天不是故意的,把你弄疼了。我没有和别人口过,真的不太会。”
闻岸潮动作一顿,告诉他:“没有说这个。”
游辞道:“哦。”
他摸摸鼻子。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
三下,两下,又补上一下。
闻岸潮越过游辞把门打开。
周奶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小碗,碗上扣着个瓷盘子,透着点暖气。她向里面眺望着,说:“岸潮啊,你不舒服吧?”
闻岸潮咳嗽着,用拳头抵着唇:“不好意思。”
估计隔音太差,咳嗽都被听见了。
周奶奶叹口气,把碗递给他:“昨天晚上听见你这屋一直在闷哭,呜呜咽咽,跟小猫叫似的,真可怜。”
游辞像被钉住一样僵硬。
闻岸潮缓缓接过碗,好久才回道:“谢谢您,麻烦了。”
周奶奶语重心长道:“麻烦啥呀!你啊,就知道赚钱,难道身体……”
游辞突然硬生生从他们之间挤出去,快速道:“我真的要迟到了!”
“游辞!”闻岸潮喊道,“你请个假!工作——”
“没事!”游辞头也不回,脚步却乱得像踩在空中的人。扶手被他抓得哐哐作响,鞋底打滑般砸在楼梯上。
他还是走了。惊讶的周奶奶踮脚张望。
瓷盘里姜汤的热气升腾着,洗衣机的嗡鸣在楼道尽头打转。现在,灾难现场只剩下了一个人。
第33章 这种事不用查
现代酷刑之——监考。
真倒霉,偏偏是今天。游辞强忍着头晕脑胀赶到考场,刚进门就听学生们抱怨:“就咱们学校还有期中考,有啥意义啊……”
见老师来了,他们立刻闭上嘴巴。
游辞顶着张严肃的脸在内心狠狠吐槽:没意义!监考也没意义!本校监考,连监考费都没得!
开场前他最后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准确的说,没有期待的人发来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有够奇怪,明明是从那人身边逃出来的,害怕看到、却更怕看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刚刚脑子一乱,说的都叫什么话……现在想起来,游辞都大脑发麻。好崩溃,人生为什么是这样的。
齐天:大妈。
游辞:……
游辞:监考。肚子疼。
他当然没好意思把身体的疼痛具体地描述出来。尤其是对着齐天这个物种。
齐天猜测:便秘?
游辞干脆问:便秘怎么办?
齐天:吃顿华莱士吧。
游辞:妈的。
齐天:艹,华莱士也比Burger King强。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齐天:大妈。
游辞:你妈要去监考了。
作为学校的新鲜血液,他这个年轻老师自然成了“监考优先”对象,日程被排得满天飞。不能说话、不能看手机、不能坐下、更不能看书——原来小时候羡慕的监考老师都这么辛苦!
偏偏他本就浑身不舒服,这么一站,硬是熬到下午才勉强换来片刻的转场休息。筋疲力尽的游辞拖着步子往教研室走,打算稍微坐一会儿缓缓神。
没想到,刚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游辞!”是系办的王姐,笑得热情又爽朗,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帮个忙呗,赶紧把这份期中考试的答题卡送到实验楼六楼教务办去,马上就要用!”
那个没电梯的老实验楼?游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片遥远的区域,得穿过整座校园,还要爬六层楼梯。
他犹豫道:“我等会还有一场监考,可能赶不过来。”
“哎呀,你年轻,快得哩!来得及。”王姐笑得更亲切了,语调却不容置疑,“跑快点,十分钟肯定搞定!”
他迟疑间,文件已被塞到手里。
“快去快回!辛苦啦!”
艹。
早知道就不回来休息了!
他匆匆往实验楼赶去,倒霉的是电动车偏偏没电,全程只能靠跑。冷风呼啸着灌进领口,脸颊都被刮得生疼。
冬天来得太突然,薄薄的外套在风中毫无抵抗力。
就是这样残酷的时刻,游辞都会走神。想着那个在监考时候反复想起的名字。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湿漉漉的声响,风裹着冷意从耳边刮过。游辞跑过教学楼,穿过操场,手上的文件根本捂不热,冻得手指快要失去知觉。
等到实验楼,六层的楼梯陡峭得像攀岩,他扶着冰冷的扶手一步一步往上挪,膝盖在发抖,心跳像擂鼓。他很想快点,每一步却都像在踩棉花,最后是连冲带跑挤进教务办。
“谢谢啊!”教务老师笑着接过文件,游辞连说“没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点点头,又拖着冻僵的身子跑回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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