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犹豫道:“告诉他不是更好吗?或许他也喜……喜欢你呢?”
“可我害怕啊。”陈柏然手托着下巴,“怕他只愿意把我当朋友。说开了要是连朋友都没得做怎么办?”
说到这,他停下来,水笔在两指间飞转,最后一圈没接住,滚落到作业本上,他拾起笔,朝白鹭看过来,
“欸,你说,颜一行会不会和我的想法一样?”
“……”
什么意思。
什么叫颜一行会不会和你的想法一样……
什么想法……
为什么这么说……
白鹭望着陈柏然,张了张嘴,长久的寂静后,发现自喉间只发出了一声古怪的气音。
轻轻的“哒”一声。
像透明的肥皂泡被扎破的声音。
第二天回家,白鹭跟陆月琴提了转走读后去陈柏然家补课的事,陆月琴听后立马欣喜地同意了。
“好啊,这样最好啊,又是川高的老师,肯定比在校外随便找的补课老师好。”
陈柏然的爸爸帮忙跟校领导写了申请,白鹭短暂的住校生活又结束了。张扬也是一样。
拿了同意单交给班主任后,放学整理书包的片刻,白鹭冷不丁回忆起初三那年,他的住校生活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因为颜一行。
“他说宿舍环境有些杂,大家下了晚自习都胡闹,玩些乱七八糟的游戏……”
当时何阿姨如此复述了颜一行不肯住校的解释。
胡闹……玩些乱七八糟的游戏……
白鹭回忆着,手捏作业本,悬在半空。
——“我们班男生那天回了宿舍都互相检查海绵体……”
——“你也被检查了?”
——“就……闹着玩啊。都是男生……又没什么……”
——“不许。”
——“凭什么你说不许就……”
——“乐趣在哪儿?你有没有脑子?”
……
那是颜一行头一次那么生气地冲他发火。彼时白鹭完全搞不懂颜一行生气的点,当下似乎懂了。
——“你说,颜一行会不会和我的想法一样?”
——“很恶心。你这样帮我洗澡,我觉得恶心。”
——“你别生我气了,行么?”
——“我没在生你的气。”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就当我是个病人吧,情绪生了病的病人……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情绪出了问题,脑子也出了问题……”
——“什么好朋友……同性恋!哈哈哈……死gay!”
“……”白鹭只觉得喉间干涩,吞了吞口水。
又是轻轻的“哒”一声。
像透明的肥皂泡被扎破的声音。
那些积攒的伤心和困惑,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扎破了。
真的么……
颜一行……
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颜一行……
怎么可能……
手中的作业本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白鹭全然不知,直到同桌拿着作业本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才回过神来,视线聚焦向作业本,之后是女生的笑脸。
“喏,给。”
白鹭看她一眼,僵硬地梗着脖子朝最后排望去。
对上颜一行幽深的眸子时,白鹭下意识将视线偏移开,却对准了颜一行的嘴唇,当迷走神经即刻开始归档,还原当天触碰这两片唇的触感时,胃里好像生长出一群群振翅的蝴蝶,从喉间那扎破的肥皂泡里涌出来,扇着翅膀迫切地要飞往何处去。
——“白鹭,痛不痛。”
——“你说,颜一行会不会和我的想法一样?”
——“哈哈哈……什么好朋友!死gay!”
……
那是困顿许久,真相诞生的河泽谷地。白鹭却一次又一次闭着眼穿掠其中,未曾见到真相的任何模样。
而当下,隔了半个班的距离,白鹭望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唇,似乎终于抵达了真相。
第34章
白鹭拽起书包,逃也似地冲出了教室,连书包拉链都忘了拉,跑到走廊书包里掉了几本书出来,身后的人喊了好几声他才停下,垂着头慌里慌张地捡,走廊尽头,张扬从教室探出身来,
“白鹭,可以走了?”
白鹭抖着手将书塞回书包,拉上拉链,快步朝他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就朝楼梯走。
“诶?!”张扬被他拽得一趔趄,急忙扶了把背后的书包,追上几步,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啊?我们不是去陈柏然家补课吗?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白鹭不回答,张扬只得跟着他一直出了校门。
坐上公车,对上白鹭仍紧张得出汗的脸,张扬一愣,想再开口时,摸了下自己裤子口袋,嘴里“卧槽”一声。
“完了,我手机好像落教室了!”
被他这一嗓子吼,白鹭仿佛终于如梦初醒,定定地看他几秒,问:“……那、那怎么办?”
张扬一边低头翻书包,一边道:“你给我手机打个电话。快。”
“……好。”
白鹭掏了手机,点开通讯录,往下翻的片刻陡然想到了什么,呆在原地没了动作。
张扬嘴里大喊一声:“艹,好像真在教室!你说你刚才走那么急干什……”
回头看到白鹭还怔在那,恼火地伸手将他手机夺了过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像机器人被抠了电池一样。”
说罢就去看通讯录。白鹭伸手想将手机夺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亲爱的老公?!卧槽?!”
张扬张大了嘴,引得周围乘客纷纷看过来,几个和他们身穿同款校服的,脸上的表情更显好奇。
那个曾被白鹭盯着解耳机线的男生,这回坐在他们后排,听到张扬爆粗,也忍不住将头凑近过来。
然而张扬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带来的整车厢的蝴蝶效应,完全沉浸在震惊中,瞪大双眼,盯着那备注反复看。
“白鹭你……你这是给谁的备注?!”震惊之余,他嘴里忍不住重复,“亲爱的老公?!”
白鹭连忙捂住他的嘴,朝四周望了圈,见全车厢的人正盯着自己,窘促地一把将手机夺回来,缓缓将脸埋在书包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忘记改备注了。”隔着书包夹层,他闷声道。
“……忘……记……改了?”
张扬听得一头雾水,更想刨根问底,耳朵尖却也红了些许,好在黑皮看起来不明显,
“那你这备注又是亲爱的,又是老公……你、你有喜欢的人了啊?……还是男的?!”
“不是!”
白鹭忍不住将头从书包里拔出来,喊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希望自己的慌张能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然而涨得通红的脸在众多乘客看来更显怪异。几个叔叔阿姨看他的眼神更是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张扬这会儿也忘记要给自己手机打电话了,盯着白鹭瞪圆了眼,许久,冒出一句,“不会是……颜一行吧?”
“……”白鹭登时头皮发麻,四肢发颤。这种情况似乎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白鹭沉呼一口气,打定主意跟张扬讲清这备注的前因后果,却听车厢里报站。
到站了。
“卧槽,我手机还在学校呢!怎么已经到站了!”
张扬拉起白鹭的手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站台,等公车的片刻重又从白鹭手里把他手机抢了过来,给自己的手机拨过去,没几秒,那头有人接起了。
“诶,你哪位?”
“我张扬!我手机是不是忘桌洞里了?”
听那头说是,抬头见公车来了,白鹭又被张扬拉着坐上公车,折返回学校。好在这次张扬上车后很安静,没说什么,只是用自以为很收敛的余光上下打量白鹭。
然而张扬是安静了,坐在前排的一个大伯却一边公放音乐,一边大声唱起歌来。
欢快的拉丁舞曲风格,是首粤语歌,大伯唱得中气十足,如痴如醉,全然不顾周围的注视,操着不标准的粤语重复唱着“做门”。
被迫同全车人一起听了会儿,白鹭陡然一凛,意识到大伯口中的那句粤语“做门”是什么意思。
不是做门。
是初吻。
大伯摇晃着身体,“*初吻——一生印在我的心!初吻——醒也像晕!”
“……”
听明白的这一刻,白鹭像是坐在电椅上,而此刻椅子通了电,猝不及防,电得他魂飞魄散。
初吻。
是了。
是初吻。
那算是他的初吻……
拉丁舞曲还在继续,白鹭微张着嘴,呆愣地盯着那个手舞足蹈,心醉神迷的大伯,听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做门”,久久回不过神。
来回乘过三趟车,终于来到陈柏然家小区门口,耳边还在回荡奇奇怪怪的麦霸大伯的歌声。
白鹭长叹了口气,想起备注的事,红着脸匆匆改过才松口气,知道再不解释真解释不清了,冲张扬压低声音道,
“是乾旭。”
“……乾旭?”张扬听糊涂了,看到他手中的手机才反应过来,“啊?!备注是乾旭给你改的?”
见白鹭点头,他急着追问,“他为什么……”
不远处却在这时传来声音。
“喂,张扬、白鹭!这里!”
白鹭闻声抬头,看到笑着朝他挥手的陈柏然,再往后看,对上被陈柏然挡住半张脸的颜一行。
“……”
耳边似又有惊雷,眼前雨下个不停。
那个带着腥气的吻,止不住颤抖的,能够感受到彼此温度的初吻,沿着乾旭身下红色的河流,淌到他唇边。
“啊,忘记跟你说了。颜一行也来。”
陈柏然对上白鹭愣怔的眼,在他眼前挥手,
“你怎么一脸震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我们这有现成的诸葛亮,没有不把他拉来的道理啊?”
“……”白鹭说不出话来。
那些从他胃里破茧漫天飞出来的蝴蝶,如今停落在他的五脏六腑,触角碰着他的每条神经,翅膀扑扇带起的微风刮过他的每根汗毛,令他绷紧了身子还战栗不停。
“……”白鹭朝后转身迈开了步子,四肢硬得像从刚撬开的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眼睛紧盯着前方的公车站台,径直走。
走出有一段距离了,身后人才开口:“喂,白鹭!上哪去啊?!”
像是也因他突然的转身离开看懵了。
“!”白鹭闻声却立马抬脚跑起来。
除了小学参加校运会,冲刺终点线,他再没跑这么快过了,两条僵硬的腿也像是一下子活血了,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周围几个路人瞪着眼匆匆转头看,只看到一道模糊的白影。
白鹭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跑空最后一丝力气,扑跪在地上许久都起不来,大口大口喘气,汗沿着两鬓和额前碎发淌地上,像是刚淋过雨。
雨。
疾风骤雨。
吻。
和颜一行的初吻。
“啊啊啊——”白鹭蜷缩着身子抱住头,嘴里忍不住喊出声,路人又纷纷看过来。
其中包括白鹭的爸爸。
白仁华从那胳膊缝里露出的小半张紧皱着的脸认出了白鹭,却因为他怪异的举动产生了怀疑,再走近两步才试探地开了口。
“……白鹭?”
听到声音的白鹭浑身一颤,随即缓缓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对上白仁华的脸后,双眼愈睁愈大。
“……你这是……”白仁华也诧异地瞪大眼,“……头疼啊?”
白鹭双腿一软,朝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眼睛却依然不离白仁华。
“……爸。”
他已然混乱到找不着北的大脑主机检索出这一声称呼后,再度断线了。
然而六神无主的白鹭被白仁华连拉带拽地拖回家后,面对陆月琴,白仁华开口第一句就是,
“完啦!月琴,儿子好像中邪啦!”
——
*歌词摘自张学友《初吻》。
第35章
白鹭呆坐在椅子上,只是喘。他的魂灵经过长久而剧烈的跑动,却仍被留在那片雨中打转。
“会不会是那个跳楼的孩子的鬼魂找来了?”白仁华惴惴不安地翻起白鹭的眼皮看,“要不要请人来做法?”
陆月琴嫌弃地把他的手甩开,将白鹭额前的头发理整齐,“什么鬼不鬼的,你也算念过十来年书的人,还搞封建迷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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