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台的楼梯口有了脚步声,之后是打火机开合的金属声,两个男人的声音随即响起。
“门怎么开了?平时不是贴了胶条关着的么?”
“被吹开的吧。你看这风这么大,跟世界末日了一样。”
“是啊。天突然就黑了。诶,你知道那个什么玛雅人预言么?”
“玛雅人预言?关于什么的?”
声音来源之一好像就是他们班班主任。幸好躲进来。
白鹭如此想着,紧贴着颜一行。幽暗的杂物间里,他背后的小窗是唯一的光源,鼻尖钻进杂物间里复杂的气味。油漆味,未经打扫的尘埃,雨天潮湿的霉味,还有颜一行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雨贴在身上,他哆嗦了下,仰头看雨水顺着颜一行额前的碎发淌下来,划过他的鼻侧,一直滑到唇角。
白鹭愣了愣,伸出手,在雨一路淌到颜一行下巴时截下来,帮他擦过,下一秒却感受到颜一行的呼吸变了节奏。
白鹭收回手,耳朵尖也跟着红了。心情很奇怪,说不上来,特别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陡然想到颜一行或许喜欢自己。
“说是玛雅人的预言很准,他们预言2012将是世界末日。”
“那不就明年?我是不会信。玛雅人不就是古代印第安人的一个族群分支吗?他们真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哪会那么早灭绝?”
“哈哈,你要做考究派就没意思了,反正网上传得跟真的一样。”
“呵,真世界末日也没办法,庄子曰‘不乐寿,不哀夭’。”
“哟哟哟,历史老师讲起话来是不一样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黑暗潮湿的杂物间里,白鹭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伴着尘埃一声重过一声,同颜一行的交叠在一起。
背后的插销被狂风吹得嘎吱作响,小窗也被雨点砸得发颤,白鹭怕它真破了,脑袋抵住窗,仰头对上颜一行眼中明明灭灭的丁点亮,再盯住那双唇,于是头脑连着心脏震颤个不停。
“颜一行……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终于开口,几乎是用气音问。
风雨声却没能将他的声音吞没,湿湿地洇进颜一行的耳朵。
颜一行有了缺氧的错觉。
眼前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下课铃在这时救了他。
“走了。”
“走。你下节有课没?”
“有啊,二班的课。你呢?”
“没,但我还有两沓试卷没批呢。”
……
两个男人的声音渐远,整个天台唯独风雨声。
颜一行微微俯身,手绕过白鹭的腰际去拔插销,却被白鹭反手握住了手腕。
“……你是不是喜欢我?”
“……”颜一行停顿许久,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眸子闪烁,浓密的睫毛沾着丁点雨水缓慢地眨。
“你是不是喜欢我?”白鹭又重复,更紧地攥住颜一行。
颜一行低下头去,任由白鹭握住手腕,手指勾过插销,拔了开。
门在下一秒被大风吹开,撞到墙上。风雨灌入杂物间,迅速打湿了白鹭的背。
愣怔的片刻,颜一行拿起搁在一旁的拐杖,越过他出了去。
白鹭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还想再问,却被颜一行一句话噎回去。
“……我喜欢很多人。当然包括你。”
走进楼道里,颜一行拂去身上的雨水,再抬头时,装作漫不经心,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白鹭难堪地将视线定在地上。
“因为陈柏然……”
“因为陈柏然亲了张扬,他跟你坦白了,他喜欢张扬。”颜一行替他把话说下去。
“是……所以……”白鹭眨眨眼,脑袋也木了,“所以我以为……”
颜一行嘴角露出苦涩的笑,
“以为我对你也是那种喜欢?”
他反问,
“那你觉得呢?我对你是哪种喜欢?”
他装得太像,过于坦然从容,白鹭看着他哑然。
“……”
好像是误会。白鹭想。陈柏然也误会了。颜一行是喜欢他,可并不是陈柏然对张扬的那种喜欢。
“是……是不同于陈柏然对张扬的那种喜欢?”
“对。”颜一行肯定道,“不一样。”
“……”
白鹭缓了口气。
迷雾拨开,看到站在面前的人仍是自出生起就认识的那个颜一行。
心中悬着的石头松动坠落下去,又好像坠入了更深的谷底。
奇怪。他似乎感到失望。
企图理解那失落的由来时,耳边又响起颜一行的声音。
“你会告诉张扬么?陈柏然喜欢他?”
白鹭盯着颜一行被雨沾湿的唇,看它开开合合,想到那个仓促的带着血腥味的初吻,竟觉得心口酸痛。
他低下头去,“陈柏然让我不要说。我尊重他的想法。你呢?你会告诉张扬吗?”
“不会。”颜一行盯着他,幽幽道,“我很擅长保守秘密。”
说完,他重新将门上的胶条贴起来。
“台风天,呆在天台的确危险。”
台风天,呆在天台的确危险。
可能会被误以为要跳楼,被抱着不松手,还可能藏身于逼仄昏暗的小屋里,面对喜欢的人一再逼问,下课铃再晚响一分钟便忍不住坦白心迹。
颜一行对白鹭的爱,的确和陈柏然对张扬的不同。
每个人交付出的爱都不一样,真心与真心之间不该作比较。颜一行自认没有对白鹭撒谎。
颜一行也并不期待,坦白后会得到白鹭怎样的回应。
无论是“我也喜欢你”,还是“可我不喜欢你”,抑或是“我可以试着喜欢你”,都不是他要的答案。
颜一行只想知道白鹭在台风天能否找到理想的落脚地。
颜一行只希望等天晴了,白鹭能继续飞得自由自在,勇敢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不愧疚,不彷徨,不受累,也别回望。
至于他,既然还没有在台风天为白鹭遮风挡雨的能力,就不该成为拴在他脚踝的绳索,让白鹭为他停止迁徙。
颜一行装作若无其事,避过白鹭落寞的注视,拄着拐摸黑下楼的片刻,脚边亮起了一道光。
“……”
颜一行回过头去。
“我这手表有照明功能。”白鹭小声说着,照到颜一行脚下那一小截路。
颜一行看向他腕上的表。是自初中就戴着的儿童手表。当初还是他陪着一起去买的。
手表的光把白鹭的脸衬得像使坏的小鬼。
小时候他们也曾玩过这样的游戏。在漆黑的不开灯的屋子里,将手电筒对准自己的脸学鬼叫。
白鹭凑近过来时,颜一行的心怦怦直跳,白鹭却只当他是被吓到,得逞地哈哈大笑。
颜一行很怀念那时候大笑的白鹭,纵使不明白他的心思,但快乐是触手可及的。
他也因此喜欢白鹭。天真烂漫的,简单自在的,凑近就能闻到晒过太阳的青草味的少年。早慧又沉默寡言的颜一行,正是同这样的白鹭朝夕相处才觉得生命可贵。
“看得清么?”
“……嗯。”
“小心,别像我一样把脚崴了。”
颜一行点头,在白鹭的照明下下过几节台阶,侧头看白鹭盯着他脚时紧张专注的神情,嘴角忍不住上扬了。
白鹭给予的丁点笨拙的照顾,就足以成为照亮他人生的全部安慰。
第37章
自高一至高二,白鹭与陈柏然、张扬组成了牢不可破的补课三人组。颜一行因为学画画的缘故不常来,只是偶尔。
自那个台风天得知颜一行对自己的喜欢并非如自己所想后,白鹭才卸下心防,放开手脚照顾颜一行。
即使课业繁重,但老师嘴里说烂的那句“时间是海绵”倒是真的。
白鹭在每个下雨天都紧跟在颜一行身侧,一边仔细盯着他的脚,一边抽空背下节课要默写的英语单词。
中午,他帮颜一行将饭菜打回来,跟颜一行一起吃,打饭路上也能挤出时间回忆一遍文言文的注释。
颜一行没来学校上学的那几天,他帮颜一行抄录回家作业,递给颜一行的那一刻,看到颜一行皱眉了,听到他开口说“不用”两个字,就立马打断他,告诉他压根花不了几分钟时间。
白鹭还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去颜一行所在的画室接颜一行回家,有时去得早了,碰上老师还没点评完所有同学的画,他就立在门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背公式,一边向画室里张望。
白鹭看到那些随意摆着的画架,堆在角落的人头石膏、瓜果杯盘,看到大家的画,从一开始基础的石膏,变作人物半身像,像是也成为画室一份子,见证了大家的进步。
有几次,白鹭看得有些出神了,忘了嘴里背的东西,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也选择学画画,现在是否也能达到大家这样的程度?
他曾经被大家追捧着夸奖“大画家”的光荣时刻,已经成为很遥远的过去了。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倒格外怀念了。
回神的片刻,白鹭发现颜一行已经收拾好东西出来了,双眼盯着他,微皱着眉。
“下雨就不用来了。”颜一行这样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下雨我就更要来了。”白鹭则这样回他。
画室里其他的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嘴里“白鹭、白鹭”地朝他打招呼。
白鹭朝他们点头,他们便笑着转向颜一行,说:“你跟多了个监护人似的。”
还有学着周华健唱歌的,“朋友一生一起走——”
其中还有他曾经的同桌江媛。她因为偏科严重,理科成绩不理想,也在高一下学期改学画画了。
“你真是风雨无阻呀,小白。”她甜笑着朝他挥手,“拜——”
白鹭也同她挥手,目送她上了她爸的奥迪a8,想到颜一行那句“我喜欢很多人”,看着画室里的大家一个个远去,想着他们中的哪个是被颜一行同样喜欢着的,转头再看颜一行,却发现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柏然看出了白鹭的变化,趁着补课休息空闲把白鹭拉进洗手间,神神秘秘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跟颜一行说开了?”
白鹭如实说是。
陈柏然登时紧张,“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你真问了?那他怎么说?”
白鹭坦白道:“他说他喜欢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我。”
说完胸口却觉得闷闷的,鼻子也有些酸涩。
陈柏然半张着嘴眨眨眼,“……啊?”之后颇怀疑地眯起眼,“你确定你理解对了?”
白鹭肯定道:“他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他喜欢我,但也不喜欢我。”
陈柏然哑了半天,最后无奈吐出一句,“行吧。”
他心想,颜一行打了个马虎眼,就把刚开窍的白鹭又给晃过去了。
但他也理解颜一行。他又何尝没跟张扬说谎呢。
白鹭为颜一行做着微不足道但力所能及的事,直到高二分班。
白鹭没跟颜一行分一个班,但还试图中午给颜一行带饭过来陪他一起吃,结果这天,他看到江媛同颜一行坐在一起吃饭了。
隔天,江媛找到他,将他拉到走廊的尽头,左顾右盼后小声说想请他帮个忙。
在她将夹在书页里的粉色信封翻出来的那一刻,白鹭就明白了,她是想请他帮什么忙。
初中那会儿,他没少替人给颜一行递吃的喝的,替高倩递了后还差点被张扬揍得鼻青脸肿。
只是,这会儿心情和那会儿有很大不同了。
白鹭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那封信,将它塞在裤子口袋里,还露出一个粉色的角。
“拜托你了。小白。”江媛双手合十。
她总叫他小白。刚开学做同桌那会儿就是了。
有天她裤子沾染了经血,作为组长不便起身收作业本,只好低声托他帮忙。
“白鹭,能帮我收下作业吗?”
“……啊,好。”
“谢谢!”
白鹭迷茫起身,低头看她抱着肚子,依稀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出于对同学的关心,他好意脱下衣服递给江媛。
“系着吧。没事。”之后在她起身擦椅子时,侧身帮她挡了旁边人的注视。
将外套交还给他的那天,江媛试探地问:“以后,我可以叫你小白吗?”
“小白?”白鹭迟疑地说,“听起来像小狗的名字。”
“哈哈,我就是想到蜡笔小新的小白,才想这么喊你的。”江媛笑得眼弯弯,“特别可爱的小狗。像棉花糖一样。你和它很像哦。”
……
而如今,他成为给江媛送信的小白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给呢?”
江媛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因为……因为你跟颜一行整天在一起啊。”
白鹭木着脸,说:“好,我会帮你转交给颜一行的。”
江媛微微扁着嘴,“麻烦你啦,小白。”
白鹭并不觉得麻烦。只是有些心痛。
特别是在将信交给颜一行后的第二天,听到颜一行说:“以后你不用再来画室接我,我跟江媛一起走。”
30/48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