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望着那飞机直至消失,想象着颜一行就坐在那架飞机里。
一行白鹭上青天。
当初他们父亲的灵光一闪,如今也算应验了。
颜一行坐在那架像白鹭的飞机里,独自飞上青天了。
第39章
医学生的大学生活无疑忙碌。无论是公共基础课,还是医学启蒙课,都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学习,更不用说医学拉丁语和希腊词根。
不同于想象中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生活,白鹭刚进大学没多久,就开始泡上了图书馆。
白鹭的室友高乐说话慢慢的,脸上总带着微笑,白鹭自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像麦兜。
还有一个室友叫陆国栋,长得高瘦黑,有点驼背,很会拿自己的名字自嘲,说自己高中时喜欢一个女孩子,对方却果断拒绝了他。理由是觉得和他早恋会被抓起来批斗,举着红色小本念八荣八耻,所以很有心理负担。
陆国栋说完,白鹭跟着高乐笑了两声,之后想到颜一行和江媛,于是笑容猝不及防僵在脸上。
他佯装没事,转头打开衣柜,看到挂在衣钩上的白鹭挂件,从旁边取外套的时候,还是没能骗过自己的真实感受,觉得胸口闷痛。
临近开学时,陈柏然冷不丁打来视频语音,告诉白鹭,江媛去了英国。
“也是念的服装设计。”
白鹭听后只是点头,陈柏然却凑近摄像头,问:“你猜她和一行还会联系么?”双眼瞪得老大。
白鹭将点头换做摇头,没做声,但也清楚,颜一行和江媛大概率不会在一起了。
然而无论他们分手与否,他与颜一行之间的物理距离是不会改变的。颜一行拒绝了他的表白,这一点,也是不会改变的。
无论颜一行是单身亦或再恋爱,如颜一行所说,他们都会是一辈子的朋友,这一点,更像是无可撼动,不会改变的了。
十一国庆回家,白鹭发现家里客厅角落堆着一大叠衬衫。
机绣厂倒闭后,除了几张照片,无数作废的订单合同,就只留下这最后一批样品,五十来件白色衬衫。
白仁华笑说要不去摆摊卖了,起码还能回点本,被陆月琴骂了一通。
白鹭拆开看,基础款,尺码有大有小,胸口上站立的棕熊商标,就是白仁华的机绣厂最后的作品。
白鹭觉得衬衫不论是款式还是质量都挺好,于是说不如留给他穿,以后都不用多买新衣服。
陆月琴点头说好,这种衬衫搭什么都好看,苦中作乐,还给白鹭拍了照片。
拍完后递给白鹭看,说:“儿子真帅,以后都可以兼职去当模特了。”
白鹭看了眼照片,里面的自己分明形销骨立,活像个人形“衣架子”。
然而说到模特,白鹭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颜一行。
颜一行去法国念的E*MOD服装学院是世界上第一所时装学院,与其他三所学院并称世界四大设计学院,有“时装界的哈佛”的盛誉。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陈柏然对颜一行的法国留学生活格外好奇,时不时在他们四人群里问这问那。
而颜一行去到法国后倒也变得颇有分享欲了。陈柏然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陈柏然想看什么,他便拍什么。
这点很不像往日颜一行的作风。
白鹭有些没明白颜一行的转变,只当他在国外学习生活顺遂,变开朗了。但白鹭自己在群里几乎不说话,看着陈柏然和颜一行有来有回的聊天记录,不用问也将颜一行在法国生活的诸多细节了解清楚了。
颜一行喜欢去学校附近一家叫罗马诺艺术家的餐厅吃饭,是他的新加坡华人室友推荐给他的。
颜一行吃不惯法棍,但有家开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老牌甜品店里的可颂很好吃。
比起几个法国本土的巧克力品牌,颜一行更喜欢吃意大利的闻绮。
法国北部的夏天远没有中国的南方潮湿闷热,空调普及率也远没有中国高。在感觉热时耐心等待大自然的馈赠,成了法国人的生活常态。但颜一行为了空调选了间租金比同地段贵了近一倍的公寓。
艺术学院的老师之一是个在中国呆过十年之久的中国通,常与颜一行聊起曾在中国发生的趣事,然而另个拉丁裔的男老师则傲慢得多,对中国抱有些许偏见。
还有学院的课程安排,建筑风景,种种,白鹭都翻看得仔细。
衬衫穿不过来,白鹭在群里问三人要不要给他们寄两件过去。
张扬立马说好,他这会儿也是医学生了,利用闲暇时间打工,给个高二学生做家教,再穿以前初高中那会儿穿的印着骷髅头的破T恤和卡通卫衣似乎不合适了,正缺衣服穿,催促白鹭赶紧给他多寄两件。
白鹭答应完“好”,陈柏然便问:“你缺衣服穿怎么不跟我说?!我给你买啊。”
隔了几秒,张扬回他:“总不能一直让你掏钱吧。”
陈柏然不说话了,白鹭猜他是生气了,也料想到等会儿医学导论课结束,张扬又得坐两站地铁去陈柏然那哄他去。
白鹭很羡慕他们俩能在同个城市念大学,而自己却与颜一行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
如此想着,白鹭盯着颜一行的头像愣神。
去到法国后,颜一行将头像改成了自己在凯旋门下的背影照。
“你要吗?衬衫。”
白鹭发完这句,迟疑片刻才艾特了颜一行,心跳都不由快起来。等待颜一行回复的十数秒间,又想到这基础款衬衫对于念服装设计的颜一行来说未免太过普通俗气,寄送到法国的邮费也几乎就是这件衬衫的市场定价,不远万里国际邮递,毫无意义。
刚纠结要不要撤销,谁知颜一行发问:“怎样的款式?”
白鹭手指悬在屏幕上,正苦思该怎么描述,陈柏然道:“白鹭,你拍张照给他看看。”
“……”白鹭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陆月琴给他拍的照片发在了群里。
“这样的款式。”白鹭道,“你看下,需要吗?”
“嗯。寄来吧。”颜一行道,“地址发你。”
之后附上地址。
过后群里又安静了阵,直到陈柏然石破天惊,问出那一句:
“听说念服装设计的很多都是gay,真的假的?”
那一头,颜一行迟迟没回复。
这一头,白鹭坐在大教室里,那三个英文字母猝不及防跃入眼中,耳边是医用物理学老师不紧不慢的低沉嗓音,心却像高悬在教室房梁上。
临近下课,颜一行终于回复,“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柏然又问,“还是他们开诚布公直接告诉你了?”
下课铃响。周围人都开始动作,整理了书本朝教室外走,白鹭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直到跳出来颜一行的消息,“很容易辨认。”
陈柏然又问:“那你现在是直的还是弯的?”
他刚问完,张扬就发来了三个问号,“???”
片刻后,见颜一行没回答,陈柏然回,“哈哈,开玩笑的。”
“……”白鹭僵坐在原地,只觉得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
这时高乐凑近过来,“怎么还不走?”
白鹭方才跟触电了一样,一个激灵后猛地按灭了手机,站起身来,“走,走……”
之后头也不回,留高乐一人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纳闷地推眼镜。
给颜一行寄衣服时,白鹭身上就穿着棕熊标白衬衫。
十天后,颜一行在群里发了他穿着同款棕熊标白衬衫的照片。
陈柏然看到后立马发了个柴犬坏笑的表情包,随后道:“你别让我点穿你的心思。”
张扬又发三个问号,问陈柏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彼时正在宿舍里刷牙洗漱的白鹭也不明白,可之后陈柏然和颜一行又都没了声音。
洗漱完,白鹭也没等来颜一行的回复,攥着手机躺到床上,盯着照片上的颜一行看。
短短几个月不见,颜一行好像稍微壮些了,不像高中时那般清瘦了,折起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有了健身锻炼的痕迹。
颜一行看着不像男生了,像男人了。
脑中跳出这句时,白鹭想起过往的日子,心里头似乎空了一块,耳朵尖却莫名发烫了。
鬼使神差的,他将颜一行的这张照片保存下来,之后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好友圈动态。
“遥远的你”,下面附上颜一行的照片。
发完又觉得矫情,思来想去,一整晚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还是默默删除。
然而颜一行站在学校建筑前的草坪上,面向镜头的画面,成了白鹭往后睡梦中的常客。
第40章
眼看白鹭一年三季都穿着不成不变的棕熊标白衬衫,终于有同学忍不住问白鹭。
白鹭坦然告诉他们家里机绣厂倒闭的事,同学们听后反应出奇地一致,先面露同情,随即又夸白鹭穿这身衬衫好看。
“你该让这牌子给你代言费的。”有个女生如此道。
旁边的女生随即附和:“对啊,你这就是行走的广告牌啊。”
她们不吝夸奖,白鹭听得害臊,不禁想世上还是好人多,紧接着又想到乾旭。
如果乾旭能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和机会,或许会发现不一样的世界。白鹭这样想,不可谓不遗憾。
大一下学期,白鹭参加了医学人文读书会,小组共读保罗卡拉尼什的《当呼吸化为空气》。
白鹭读得仔细,埋头记下很多段读书笔记,透过那一行行字,在其中看到“生命”两个字,看到乾旭的尸骨,翻过几页,又在字间看到“爱”字。
过去没能觉察,“爱”字拆解开,上头是爪字头,下面就是个“友”字。
从小一起长大,时常伸出手摸自己头的朋友,早已离不开的所谓朋友,分明足以成为爱人。
细看那几笔画,白鹭在其中看到穿着同款棕熊标白衬衫,站在E*MOD教学楼前的草坪上拍照的颜一行。
暑假回家,白鹭将书放进行李箱,一并带回。
站在家门口,老宅仍是老宅,外墙皮几处脱落,斑斑驳驳,野草便从那细缝里冒出来,悬空着生长。
白鹭盯着那杂草看,忽然觉得,就算老宅继续破落下去,也并不是值得恐惧的事,就算自己要在这老宅度过余下全部的人生,也并不是值得卑怯的事。
到家时陆月琴仍没回家,还在超市柜台。白仁华也不在家,可能正蹲在某条乡道的路牙边揪狗尾巴草编草环,编好了带回家,给陆月琴空落的手腕一点点缀。
白鹭踏进卧室,床单铺得齐整,凑近闻,有晾晒的阳光味,桌面也摆放得干净。去年暑假,他试图狠心丢弃,最后跟在三轮车后狂奔追回的素描本和麦兜也都摆在桌面上。
时隔一年而已,再看这些“老”物件,感受已然不同了。
白鹭忍不住将手伸向素描本,翻开硬纸板封面,颜一行画的白鹭随即映入眼帘。
画出充满神性的白鹭的颜一行,怎么会喜欢很多人,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看了许久,才想起打开抽屉只是想找一张能夹在书里的书签。
抽屉里没有,白鹭打开书桌下的柜门,却在其中看到了小学时背的奥特曼书包。
白鹭手扶着柜门,停顿片刻才弯身将书包拿出来,带起一股樟脑丸的陈旧气味。
他鬼使神差地拉开书包前袋的拉链,模糊的记忆并未欺骗他,他如愿在夹层的角落找到2008年的《钢铁侠》电影票。
那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曾经他满心都是惊险刺激的电影情节,这会儿想的却都是那个陪他看电影的人。可惜当时他没把心思放在颜一行身上,如今回忆起来,坐在他身旁的十二岁的颜一行,面目竟都是模糊的。白鹭只能靠想象,将那段记忆填充圆满。
他好像用爆米花扔颜一行了,还用双腿夹住了颜一行的手,就因为颜一行想给他捡掉在腿中间的爆米花。
那会儿的自己当真是只劣迹斑斑的坏猴子。
单是想象彼时黑暗中颜一行脸上的神情,白鹭就烧红了脸。
那年暑假,白鹭还拿到了驾照。
学车是陈柏然提的。白鹭想到他们家那辆再几年就快报废的桑塔纳,往后开车的机会都不多,起先想说算了,刚准备回复,突然想到颜一行的腿。
颜一行往后肯定是不方便开车的。
所以……如果,他是说如果,往后颜一行需要出行,而他的……女朋友也不会开车,那起码他能做那个负责开车的电灯泡。
本着这样的想法,白鹭答应了陈柏然,同他一起顶着大太阳,熬过了四十天。
顺利拿到驾照的这天,陈柏然迫不及待把自己和白鹭的合影发在了群里,问:“还认得出我俩吗?”
忙于做家教的张扬这会儿刚给自己煮了五包泡面当午饭,准备开吃,见到照片又是三个问号,紧接着问:
“你俩徒步去拉萨了?晒这么黑?”
陈柏然立马发了个白眼过去,回道:“以后我可以开车载你去拉萨了。”
张扬这才明白过来,陈柏然这些天总晾着他不回消息,原来是瞒着他偷偷学车呢。
“我说你怎么这些天老不回我消息,还想我哪儿又做错了,惹你不开心。”
陈柏然回:“呼吸。”
“啥?”
“你单是呼吸,就能惹我不开心。”
“……”张扬放下挑面的筷子,用力戳手机屏,“你等着。我明天来找你。”
白鹭看着他们的对话,迟迟没等来颜一行的回复,转念一想,法国这会儿才早上五点多,颜一行大概还没醒。
过了一小时左右,颜一行终于回了句:“变成苍鹭了。”
张扬又是三个问号。
陈柏然则立马发了一长串的“哈哈哈哈”。
白鹭没明白颜一行的意思,直到查了苍鹭的照片,总算明白他的冷幽默,被揶揄却全然不觉得气恼,心中洋溢着难以名状的酸涩快乐,之后一整晚,冷不丁想到苍鹭,嘴角都忍不住要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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