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怎么办?”
“我明早去寺庙给白鹭求个护身符。”
“那不一样是封建迷信么?”
“那能一样么!”
陆月琴瞪起眼,白仁华立马改口附和,“好好好,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两人对着还在灵魂出窍的白鹭面面相觑,摆了碗筷默默吃饭,见白鹭总算也学样夹了几筷子菜,松了口气,换过话题,聊起了颜春明。
“他跟他弟弟一起干了,两人把房子都拿去抵押,也是背水一战。”
白仁华道,
“那机器够贵的。一台就百来万,我听着都心惊肉跳,希望他别再被骗了,哎。”
“造五金件需要那么贵的机器?”
“不是普通五金件,是造的飞机零部件。”
“飞机……”陆月琴点头,“我记得他弟弟上大学那会儿学的就是这个。”
“是。他弟比较懂这方面。”
白仁华吃过一口红烧鱼,满嘴焦糊,不是滋味,笑笑说,
“他要是一开始就跟他弟干这个,而不是被我截跑了,说不定早做成了。”
陆月琴没做声,片刻后说:“明天去寺庙,我也给你求个财运的。”
白仁华竖起大拇指,“谢老婆。”
电视里,正播到这些天糟糕的天气。
“……第9号超强台风梅花预计将于未来两天登陆我市沿海地区,局部区域或出现临时性停水停电,请市民提前做好准备,注意出行安全。”
“天气不好就别去庙里了。”白仁华道。
“不是说两天后么,没事。”
陆月琴回头看住白鹭,轻拍他冷凉的胳膊,等他缓缓抬头才叮嘱,
“记得带伞去学校,别淋雨。”
听到雨,白鹭被喉间的饭哽住,匆忙低头喝口汤,又咸得直呛。
桌上的手机却因为不断跳出的消息提醒亮个不停。
吃过饭,白鹭回到房间,点开消息,竟然有二十多条,全是陈柏然发来的。
“跑什么?”
“你跑什么啊白鹭?”
“到哪儿啦?不是吧你……”
“??到家没啊你。”
“我和张扬还有一行一起吃饭了哦。回家了赶紧回消息!!”
“我爸还问起你怎么没来……”
“我们要开始补课咯……”
“是因为我那晚说的话吗?”
……
白鹭没再往下翻了,回了句“到家了,刚看到消息”就将手机扔在一旁,闭着眼往床上一躺,恍惚又漂在红色的河中。
赶在台风登陆前,陆月琴当真赶去庙里,诚心诚意给白鹭求了个护身符,要白鹭带去学校。
白鹭乖乖照做,把符塞书包里。他当然没中邪,但表现得确实很像中邪。
比如上课时总觉得背后有注视的目光。
比如与同学交谈间,听到些稀松平常的字词,冷不丁露出惊慌的神情。
比如越发明显的黑眼圈,衬在苍白的脸上,显得人都多了分神神叨叨的鬼气。
比如替身为组长的同桌江媛收发作业,结果走到最后排身体就发僵,脖子也奇怪地梗着,只能朝向一个方向。
比如在楼梯拐角撞见正欲下楼的颜一行,慌不择路,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下楼。
幸好及时拉住扶手,不然真摔下楼,陆月琴说不定真会把道士请来家里做法事。
然而过了一节课时间,脚踝还是肿起来了。
江媛劝白鹭去医务室看看,白鹭只说没事。
虽然痛,但没骨折,能忍,比起没有任何觉察的鼻血,白鹭甚至觉得当下脚踝的痛能帮着转移些注意力也是好的。
“那你下节体育课别去上了吧。我帮你跟老师请假。”江媛殷切道。
白鹭点着头道谢,心想也好,不上体育课还能多写会儿作业,然而转念想到不上体育课就得留在教室里。
而教室里只有颜一行。
可脚踝的阵痛又提醒他——不是发过誓要照顾颜一行一辈子么,怎么能连跟颜一行同处一室都躲之不及。
无论怎样,不该躲的……那天当着颜一行面逃开也非常不妥……如果只是出于没问清楚的胡思乱想,就避着颜一行……太不应该了……
白鹭胡乱想着,直到上课铃响,大家去往体育馆,教室里逐渐空落,最后只剩下两人。
头顶吊扇已然开到最大,摇晃得厉害,带起的风仍难抵闷热。
低气压,呼吸沉重。
空气中的湿气像看不见的薄膜,裹在身上,燥热排不出去,每个毛孔都在憋着气。
白鹭半弯着身子,如芒在背。他觉得背后有注视,又觉得自己是多想。
要不回头看看……
可回头真对上颜一行的视线那该怎么办……
白鹭单是自己在那琢磨就红了耳朵尖,最后终于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过头去,格外用力的一下,差点闪了自己的脖子。
然而只对上颜一行低着头看书的半张脸。
颜一行似乎看得很认真,全然没意识到他转身,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今天体育课教室里还有他在。
白鹭缓了口气,心中有异样的情绪。仿佛坐完过山车,明明是劫后余生,却感到空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过山车座椅上。
白鹭试图无声无息地将头扭回来,余光瞥到书名,又不由愣了愣——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白鹭想起那天在台下看陈柏然妈妈的演出,颜一行告诉他舞者的服饰是宋代的。
难怪。
古代服饰研究……颜一行学艺术是想将来当设计师?
白鹭倒也想过的,做设计师。在看到公车站牌上杨丽萍的身姿后。虽然那只是个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但不可否认是曾起心动念。
可当下白鹭一心只想当个医生。临床也好,科研也罢,总之,做一个能帮到颜一行的医生。
而在那之前……无论颜一行是怎样的想法……起码……起码……先别躲……
白鹭喉间翻滚,动作僵硬地起身。
“你……在看什么书?”
颜一行闻声从书中抬起头来,视线同他对上短暂的两秒,随即移向他的脚,再抬头时,将书的封面摊在他面前。
白鹭早看到书名,故意问,当下细看书封却看到了作者。
“这是……沈从文写的?”
“嗯。”颜一行点头,顿了顿说,“感兴趣的话,看完给你。”
“……好、好啊。”白鹭忐忑地在他旁边坐下,“我以为沈从文只是个写小说的作家。”
“他也是文物研究方面的专家。”颜一行说着将视线投回书页,翻过一页后才开口,“那天为什么要跑?”
“……”
白鹭却被他问住。
为什么要跑……因为……
——“诶,你说,颜一行会不会和我的想法一样?”
或短或长的寂静中,窗外乌云拢起,偶有可疑的风声预告台风迫近。
白鹭半张着嘴,盯着颜一行看书的侧脸,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颜一行翻页的手指,被拨快了节奏。
唯有教室后墙上挂着的钟应和他的心跳。
一边是“嘀嗒”的脆响,一边是“砰砰”的震颤。
“嘀嗒——嘀嗒——”
“砰砰——砰砰——”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虽然我自认没任何优点,但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到底……
“颜一行……”
白鹭张嘴了,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颤颤巍巍地爬出来,怯得摇摇欲坠。
“你……你是不是喜、喜欢……”
颜一行却在这时合上了书。
五六百页厚厚的一本精装书,合上时发出“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却像撞钟似的撞上白鹭的心脏。
白鹭眼看着颜一行拿起靠墙的拐杖,站起身来,之后头也不回地朝教室外走,只留下一句听不出冷热的话,
“上厕所。”
“……”白鹭愣在原地,许久,看了眼时钟,转而望向窗外。
不过三点多,天已经变得灰蒙蒙,成排的树摇晃得愈发厉害,树叶簌簌落,卷在风里,又同风一起趴到窗上,像很多双绿色的眼睛,正对着他张望。
雨点随即砸下来了。绿色的眼睛又沿着窗流下数不清的透明的泪。
白鹭愣怔地盯着它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顶的灯陡然暗下。
楼上楼下起了躁动,不知是谁大喊了声“哇——停电咯——”。
于一片暧昧不清的黑中,白鹭猛地起身,踏着疼痛的步子,飞奔出教室。
第36章
“颜一行!”
白鹭冲到洗手间的片刻,差点滑倒,停顿发力间脚踝传来一阵痛。
然而当他冲进洗手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颜一行?”
白鹭望过周围,再朝向封闭的隔间轻轻喊了声。依然无人回应,洗手间里静悄悄的。
去哪里了……
白鹭从洗手间出来时,楼外面雨小下来,风却更大。
跑过连廊的片刻,余光无意瞥见对面教学楼,天台上像是站着一个人。
跳下来足以粉身碎骨的高度。
没有装护栏的天台,在两次跳楼事件后,已经被禁止涉足。加之乾旭的事,班主任更是在前不久的班会课上警告大家不准上去,一旦发现警告处分。
然而当下,悬空的水泥板上站着身形高瘦的男生。狂风从四面涌来,男生的外套下摆随风飘荡,像在风中逆风飞翔的鸟。
离得太远,白鹭看不清男生的脸,一步步往前挪,直到看清男生身侧的拐杖,空荡的右腿,确定站在那的人正如心中所想时,手心在瞬间渍出了细密的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颜一行却没有看到白鹭,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白鹭吓得嘴唇发了白,全身止不住地战栗,眼看着颜一行又朝外跨出一步,猛地吞咽下口水。喉间像有无形的石块被生硬地推下心腹,砸进一个阴沉的洞。
“颜……”喊声刚出口,被他生生截断。
不行,不能被人发现颜一行上了天台。
心“砰砰”直跳,力道像是要冲破胸腔。体内蓄起的冲动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白鹭冲向通往天台的楼道。
愈往上,光线愈发暗,爬到最顶层,更是一片漆黑。往日里爬起来很轻松的几层楼梯此时变得格外艰难。白鹭脑中全是颜一行漠然的神情,踩上坚硬的瓷砖,脚步都是虚浮的。
紧闭的铁门就在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白鹭猛地推开,“砰”的一声撞上墙,前脚跌进去险些摔倒在地,抬头却看到颜一行还安然地背对自己站在那。
“颜一行!下来!”
站在水泥高台上的颜一行闻声转过身来,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上来了?”
白鹭连大气都不敢喘,衬衫领在大风中不断扇着他的脸颊,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直走到颜一行近前,一伸手就能碰触到颜一行的地方。
“……你不是去上厕所吗?为什么站在那?”
颜一行微微蹙眉,“你以为我要跳楼?”
白鹭露出被说中的表情。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教室里太闷了。”颜一行说着仰起头,望向远处,“你说风这么大,那些迁徙的白鹭要飞去哪里?”
白鹭颤抖着伸出手,
“我不知道迁徙的白鹭要飞去哪里,可我就在这里,颜一行你下来。”
“……”颜一行安静地盯了他片刻,苦笑着抬起脚,借助拐杖的力跨过栏杆。
几乎是他左脚落地的同时,白鹭冲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下意识地用力,颜一行被带上前一步,白鹭便撞进他怀里。
颜一行身体僵滞住,不再动作。白鹭伸手用力抱在他的腰间,脸也埋在他胸口。
狂风将两人的衬衫衣角拍得猎猎作响,豆大的雨随后砸下来。白鹭紧闭着眼,箍紧手臂。
他差点以为真有中邪这种事,以为乾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寂寥,想要在这台风天拉上颜一行去陪他。
许久,颜一行在白鹭后背轻轻拍了拍,打量他额头结痂的伤疤,皱了皱眉,退开一步,低头看他的脚踝,“痛不痛。”
“……”
有意又无心的询问,在白鹭听来是轻呵一口气便鼓动起的巨浪。
“不痛。”白鹭用力擦过脸上的雨水,“比起你受过的痛,我的痛向来不值一提。”
他仰起脸,在横飞的雨中努力睁开眼,“颜一行,我问你……”
颜一行却突然将手比在嘴边,紧接着试着拉了拉身旁杂物间的窄门,发现能拉开,低声道:“过来。”
白鹭随他站进去,看他拉上插销,试图问发生了什么,冷不防被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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