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来了点兴致,把颜一行这么快猜出来的功劳全归功在自己身上,胡乱用袖子擦干了水渍,又接着在筷子尖蘸水,在桌上划拉。
视线有些被白鹭的衣袖挡住了,颜一行靠近些去看,正巧白鹭直起身,胸口贴着脊背,能感受到蝴蝶骨那块的起伏动作。颜一行连忙朝后退开些。
“看出来了么?”白鹭偏过头去看,见颜一行耳朵尖红红的,不解地皱起眉,“怎么了?”
颜一行摇头,垂了垂眸,又抬头去看他的画,低声说:“猫?”
“什么眼神啊?”白鹭用筷子尖用力敲敲桌面,“老虎!”
声音不由抬高些,引起了一旁陆月琴的注意。
“两人在那说什么呢?”
白鹭撇撇嘴,“没什么。”说完趴在桌上,双脚在桌下直晃荡。
陆月琴看得心烦,在他背上用力一拍,让他坐端正。
“你看看颜一行是怎么坐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何红笑着安抚,“别打小孩啊。”
“还不是因为他总惹我生气。”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一点不遮掩。
蛋糕摆上来,许过愿,白鹭总算找到机会,说想去旅游。
“我生日四年才一次,这个生日要求不过分吧?”
陆月琴却不同意,“一行次次第一也不见他提什么意见,就你成天想着玩!”
白仁华也放下同颜春明聊生意,协同陆月琴,对白鹭开始思想教育,转头又对颜一行一顿发自肺腑的称赞。
颜春明听得眉飞色舞,还是假装谦虚连连摆手。
白鹭愤愤不平,看向颜一行,“颜一行,你想去玩么?”
颜一行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嘴里的菜咽下,点了下头,“行。”
何红见状笑了,说:“白鹭提的要求,一行没有哪次不答应的。”
陆月琴搭住她的肩,两人挨着彼此顿时笑作一团。
“他俩跟他俩爸爸一模一样,好兄弟。”
白仁华清了清嗓子,起身举起酒杯,朝颜春明道:“来,兄弟,这一年厂里不容易,碰一杯。”
颜春明笑着同他碰杯,转头又在白鹭的椰汁杯子上碰了下。
“白鹭,叔叔敬你这个寿星一杯。来。”
白鹭端着杯子起身敬颜春明,坐下喝了口椰汁。
“你爸妈太坏了,今天是你生日,还这么说你坏话。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初中、高中,以后你能用功的时间还长着呢,是吧,你可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白鹭真把颜春明的话听进去了,嘴里嘟囔,“就是啊,虽然我读书不行,可我画画就很厉害。我们班同学都要我帮他们画。”
何红饶有兴致地问:“真的啊?白鹭,阿姨想看看你的画。”
白鹭猛一拍桌子,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这画还是他在语文课上自己画的,虽然拒绝了所有人的约稿,可他还是技痒,忍不住自己在课上偷画。
何红接过他递来的皱巴巴的纸,有些夸张地“哇”了声。
“画得真好!”
颜春明也立马捧场地接过画,看过后朝白鹭竖起大拇指,说:“看来白鹭天生就是当画家的料!”
“我看看呢。”白仁华从颜春明那拿过画,“还真有点样子。”说完把画交给陆月琴,好奇地问白鹭,“这你什么时候画的?”
白鹭得意洋洋,“就今天语文课上!”
话音刚落,陆月琴就将画拍在了他脑袋上。
“怪不得你小子考试从来没及格过!原来上课时间全用在这上面了!”
白鹭嘴里嗷嗷惨叫着捂住头。
一旁的何红笑着劝陆月琴别生气。颜春明也帮腔阻止,起身同她敬酒。
陆月琴用力喘口气,起身跟他碰杯。
白鹭缓过劲来,愤愤地瞪向一旁的颜一行。
颜一行有些担忧地回看他,低声问:“很痛吗?”
“你说呢!”白鹭龇牙咧嘴,没好气道,“都怪你!”
“为什么怪我?”颜一行问。
“就是因为你成绩太好了!”
刚说完,一旁陆月琴就开口了,“以后你不准出去打球了,晒得跟个黑猴一样。以后你就跟着一行在家写作业,我盯着。让一行好好教教你功课,看人家怎么学习的,次次第一。”
“你看!”白鹭将声音压得很低,却是怒吼的语气,五官都皱在一起,一脸埋怨不服气。
“……”颜一行盯着他看了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那对不起了。”
“哼!”白鹭瞪他一眼,心想他这表情一点也不像诚心道歉。
第3章
寒假,白鹭心心念念的旅游也没成行。厂里一批绣品出了问题,白仁华和颜春明盯着工人加班加点赶工,抽不出一点空。
白鹭为此气了好些天,颜一行为了安慰他,陪他打了一整个寒假的篮球,两人都晒黑了一圈。
08年,因为即将到来的奥运会,连学校举办的春季运动会也变得不一般起来。
老师在班会课上说着鼓励的话,校园红领巾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动员着,像是在校运会上表现得好些,当真能代表国家去参加奥运会。
自开学起,白鹭被陆月琴严加看管,剥夺了打球自由,成天只能跟颜一行趴在桌上写作业。
眼看皮肤都白回来了,终于等到活动下筋骨的机会,白鹭毫不犹豫地报了长跑和短跑,甚至4×100米接力,他也想试试,还是老师劝他也给其他同学一些机会,才把他拦下。
白仁华和颜春明忙于生意,又没空回家,晚上,何红带着颜一行来白鹭家吃饭。
刚坐上桌,白鹭就骄傲地宣布自己将代表班级征战校运会,信誓旦旦地称自己一定会拿很多第一。
陆月琴端着菜出来,特意腾出一只手拍他后脑勺,“瘦猴,谁跑得过你啊。”
白鹭一个趔趄差点被按饭碗里,抬起头时不甘道:“你看着吧!下周见分晓!”
何红问颜一行,“白鹭参加了那么多项目,你要不要也试试?”
颜一行盯着白鹭,问:“你希望我参加么?”
白鹭挺胸抬头,“行啊,你跑不过我就是了。”
可那次运动会最出风头的就属颜一行了。
颜一行没参加跑步项目,跳高成绩却超了学校历史记录。起跳起,他用手腕上的皮绳将长发固定住,绑了好几圈,落地时,却还是散了下来。风扬起他掉落的长发,看台响起诧异的尖叫。
白鹭刚拼尽全力,从隔壁班男生那争过来了个第一,没曾想,大家却把更高的欢呼声给了颜一行。他插着腰喘着粗气从颜一行身旁经过,越过人群去看,却见颜一行重新将长发绑起,也正望着他。
获奖证书比完赛就发到了两人手中,班主任高兴地安排两人合影留念。
面对镜头,白鹭手举写着“一等奖”的奖状,却闷闷不乐。
颜一行扎着丸子头,站得如青松般挺拔,嘴角没笑意,眼角却忍不住泄露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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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白鹭在前面走得飞快,颜一行沉默地跟上去,问:“怎么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跳高那么厉害?”白鹭气鼓鼓地说,“你从没在我面前蹦那么高过。”
“平时也没必要蹦那么高吧?”颜一行反问。
“……”白鹭哑了。也是,颜一行要是哪天在他面前跟蚂蚱一样乱蹦,他一定以为颜一行中邪了。
“可你跑步肯定没我厉害。”白鹭道,“我跑步拿了第一的。”
“嗯。”颜一行几乎不假思索地肯定,“你跑得更快。”
“哼。”白鹭骄傲地轻哼了声,原本小小的嫉妒心作祟,这会儿也消散了,路过电影院,于是指着门口摆放着的《钢铁侠》广告立板说,“看不看电影?今天我们表现这么出色,不得庆祝一下。”
“你带了钱?”
“昂。多着呢。”白鹭背手拍了拍书包前袋,“过年那会儿收的压岁钱。你猜谁给的?”
颜一行看他一眼,“我爸?”
“嘻嘻,猜对了!”白鹭拽住颜一行的胳膊,“走!我请你!”
说完抬脚就要走,颜一行反手拉住他,“先去电话亭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声。晚了阿姨又得打你。”
白鹭撇嘴,“真麻烦,你妈怎么就从来不打你。”
颜一行笑了,“可能因为我不讨打。”
“你说我讨打?!”
“我收回。”
“哼!”白鹭挥着手,跺着脚,走去电话亭打电话。
陆月琴正忙着打麻将,知道儿子是跟颜一行在一起,放下心来,问到电影票钱怎么办,白鹭含糊地推说是颜一行父母给的,陆月琴便没再细问。
蒙混过关,挂断电话,白鹭高兴地跑去前台买电影票和爆米花,回来瞥眼看见大厅里挂钟上的时间,已经快开始了,拽住颜一行的胳膊,“走了,看电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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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起初没白鹭想象中好看,虽然在那个国产视效还粗制滥造的年代,美国大片显然唬人得多,可白鹭去年刚看过《变形金刚》,已经是见过世面的小学生了。
大荧幕上,剧情四平八稳地推进,消磨着白鹭的耐心,他手上不停地去摸桶里的爆米花,嘴里吧唧吧唧嚼着,扭头去看颜一行,倒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从始至终都没伸手过来抓一粒爆米花。
白鹭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坏心,拿起一粒爆米花朝颜一行扔过去。后者朝他看过来。
白鹭嘴里“噗”了声,还没来得及得意,却见颜一行朝他伸过手来。
他的视线跟着颜一行的手向下,原来是他吃相太差,裤子上落了好几颗爆米花。
颜一行总是好脾气,从来不生气,白鹭却最烦他这点。颜一行越是少年老成,越是对他无微不至,越是衬得他像只上蹿下跳的坏猴子。
颜一行慢条斯理地摘了爆米花,正要收回手去,白鹭突然抬起另条腿,将他的手压在了两腿间。
“……”颜一行一怔,不再动作,抬头看他。
“那几粒爆米花是我特意摆在腿上,准备留到最后吃的。”白鹭狡辩,“谁让你扔了?!”
“……”
颜一行试图将手抽出来,白鹭却更用力地夹住。
“……”手的位置微妙。颜一行的脸红透了,隐在黑暗中。
白鹭却浑然不觉,没有丁点意识,还在用力。
“……松开。”
“就不松。”
白鹭后背顶着座椅后背借力,半个身子都撑起来,使不完的牛劲。
颜一行不再动作,生怕白鹭看出他的异样,扭头去看荧幕,然而手心手背传来的温热和压迫,让他无心投入剧情。
音乐澎湃,头脑昏胀。
搅得颜一行心神不宁的白鹭却被来到高潮的剧情吸引,对着荧幕看得投入。
趁白鹭松劲的片刻,颜一行终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小罗伯特唐尼身穿帅气的钢铁战衣,在空中穿梭。
白鹭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忍不住发出“哇”的惊叹。颜一行如释重负,沉沉呼了口气。
两人表现天差地别,像是在看两部截然不同的电影。
出了电影院,白鹭珍惜地将电影票塞进书包,拉上拉链,重背回肩上,信誓旦旦道:“颜一行,从今天起,我最喜欢的动漫人物,紫龙只能排第二了。”
颜一行蹙眉,“你喜欢上钢铁侠了?”
白鹭用力点头,“钢铁侠太帅了!”
回家路上,白鹭还沉浸在电影中,又蹦又跳,不停模仿钢铁侠的动作,说那句标志性台词,“I am Iron Man.”乐此不疲。
颜一行跟在他身后,相较他的激动,显得有些沉默。
白鹭跑回去拉他,“看完电影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颜一行看他一眼,摇头,一路没说话,直到临分别,他才开口,“你变心还挺快的。”
扔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留白鹭一人在原地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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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应颜一行要求,何红陪他去理发店剪短了头发。
路上,何红再问他这两年留长发的原因,颜一行终于松口,“因为最喜欢的动画片。”
何红只当是他自己喜欢,笑着问:“那这会儿怎么又想剪短了?”
颜一行语气淡淡的,说:“因为不是最喜欢了,变第二了。”
第二天上学路上,隔着一条马路,白鹭望见颜一行,呆愣在原地,之后也不管车来车往,张牙舞爪地扑向他,用力揉搓他利落的短发,大声质问:“你怎么剪了呀!”
颜一行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他。
之后,父母再在饭桌上聊起他俩的名字,大人又开始指住白鹭,说:“你就是白鹭吧?长得真秀气,跟名字一样,像女孩儿。”
十二岁的白鹭,不再跺着脚大喊大叫,他维持住礼貌,一字一顿地回:“谢、谢、阿、姨、夸、奖!”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说完瞪向身旁的颜一行。后者却只是若有似无地勾动嘴角。
因为颜一行擅自剪短头发的事,白鹭跟颜一行绝交了一个月。
但可气的是,颜一行表现得不为所动,放学仍然像往常一样,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所以“绝交”这个行为像是白鹭单方面的宣战,对颜一行一点用也没有。
更让白鹭抓狂的是,两人的父母更是一点没看出来他在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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