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自传式幻想小说,讲述了一代设计大师如何在战争年代,通过对一枚小小子弹的创意性改造,改变了整个人类历史的走向。
读过那本残损的小说后,阎弗生终于找到了他的那条路。
他开始搜寻能成功走上那条路的途径与办法,发现最后似乎都少不了要进入专业的学院研学。
于是他边搜查资料,边四处找人打听,得知了要走上那条路的最佳跳板——Vigtenin School of Design(维格坦因设计学院),简称VSD,是当时A国最好的设计学院。
他要去那所学院的想法很坚定,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奔走在书店与图书馆之间,那个便宜又闭塞的阁楼,一度成了只为他提供浴室洗澡的场所。
他的餐饭从来在路上解决,他的睡眠在无数张桌子与墙角度过,极度的忙碌与疲惫,剥夺了他被噩梦纠缠的空间,却催着他本就拔高了的身体疾速变壮。
当又一年的冬天过去,当十九岁的年华到来,当他通过了维格坦因设计学院的面试,真正的成为一名大学生时,他倏然发现,他已经是那个站在队列中,需要被大多数人仰视的人了。
只是这样的“仰视”还不够,这样仰视无法让阎弗生得到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碰都小心碰的东西。
所以他不得不花光了先前无数份工作的积蓄,甚至还动用了一点点阎卿淮留下的财产,交了第一学年的学费。然后像只不死不休饿到极点了的蝗虫般,疯狂横扫着学院那片庄稼田里的一切资源。
甚至为了能让自己吃的更“饱”一点,不得不在累到失神摔下楼梯断了胳膊吊着石膏的情况下,答应去给人当模特走台,还为此将自己硬生生练成了作图飞速的双撇子。
然后在第二学年的中段,在“庄稼”被自己啃得差不多,而自己也实在无法再支撑下去的时候,果断地选择了撤退。
他再一次选择了退学,开始了实践自己的道路。
找寻并实践自我是件很难的事情,阎弗生处处碰壁,屡屡不顺,在二十周岁的当天,连中餐店里的包子都吃不起,站在门外面望眼欲穿,靠着口水为自己解渴。
但转折总是会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来到面前,阎弗生发现,自从“寻找阎弗生”以后,他的运气变得好了起来。
他得到了一个小公司的入场券,真正地开始了检验真知的旅途。
现实向阎弗生证明了,维格坦因设计学院一年半的废寝忘食没有白费,但却也如他当初所想的那样,终究只能是个跳板。
不过不论用处是多还是少,他都开始学着感谢那个时候的阎弗生,然后开始找寻新的阎弗生。
于是两年以后,阎弗生将当初为了交学费挪用的部分遗产,连本带利地补了回去,并给自己奖励了一杯酒,自此开始了他那崭新地寻找自我的旅途。
他开始试着认识更多的人,开始摸索着交朋友,开始越来越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外貌是一件杀器,并开始大胆地利用,甚至将它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然后在又一年过去,在23岁将要过半时,阎弗生拿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奖。
于是他凭着这个奖,跳槽到了另一家更大规模的平台,并在这个崭新的平台上,再次如蝗虫过境般,蚕食掉一座又一座奖杯。
他的名字在短短的几年里,迅速侵入无数人的耳朵,他那张越来越“穷凶极恶”的杀器,也愈发肆无忌惮地攻占着一双又一双眼睛,甚至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
阎弗生感觉自己在越来越近地走向“阎弗生”。
于是他开始试着去享受,去俯视,去追逐,他开始不再需要借助什么勇气,就能够直接坐上飞机奔到另一个国度,只为了一夜的欢愉。
然后从无数个试图在他身上投资与压榨的人里,挑出那个最有眼光,也最不要命的家伙,与他坐在铺陈着利益的桌子两端,丑话说尽,脸皮撕破,斤斤计较,讨价还价。
最后一拍即合,把酒言欢,果断地收拾行囊,带走一切,毫不犹疑地奔赴到另一个崭新的天地。
但这一次,阎弗生不再做那不死不休的蝗虫。他放缓了脚步,放空了脑袋,放松了身体,变得悄无声息,像一只蛰伏在丛林最深处让人辨不清面目的野兽,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然后在那一声鹿鸣回响时,势如破竹般的从林间冲出。
在28岁的前夕,他拿下了那座象征着行业内最高水平的奖杯,成为Lelifego获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得者,彻底地奠定了自己的地位,也将那个敢于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钱的家伙和他的公司SinRenal,推上了最高处。
阎弗生做到了当初所说的,将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碰都小心碰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全部得到了。
他站在了最高处,俯视着所有的人,他体会到一种如至云端般的痛快,他觉得爽极了。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阎弗生”,整个人感受到了这么年来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他纵情声色,他举杯高歌,他不拘无束,他酣畅淋漓。
但很快,这样的痛快,这样爽意,这样的归属感,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上,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缥缈。
他开始发现原来俯视不过如此,和仰视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没有意义。
每当从那些繁华的热闹中抽离后,他都会控制不住地去怀疑,自己真的找到“阎弗生”,成为“阎弗生”了吗?
喧嚣的世界回应给他的只有沉默,他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在许多年的遗忘与努力之下,那些狰狞的梦境早已变成一片纯粹的漆黑,夜晚也不再是让他恐惧的东西,可他还是时常难以入眠。
他总控制不住地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穷匮偏僻,又十分闭塞的角落里,他试着用那些闪亮夺目的东西,去填塞那个荒凉的角落。
然后坐在自己亲手打造的华丽城堡里,用性的刺激麻痹着那些奇怪的怀疑与迷茫。
直到他遇到敬云安,那个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脉搏跳动的男人。
阎弗生无法不去承认,从见到敬云安的第一眼起,他的视线就像漂泊在大海上的巨轮,猝不及防地触了礁。
他的眉眼,他的面庞,他的妖娆的身躯,和故作冷漠实则风情的声音,甚至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想要掠夺,想要与之合二为一。
阎弗生从来没有产生过那么强烈的冲动,他甚至不需要将手贴到自己的胸口上,就能感受到心脏的疾速跳动。
他在不断寻找“阎弗生”的过程中,试了一条又一条路,曲折的、通顺的、昏暗的、光亮的,然后摸索着建造起一座繁华的高楼。
他站在高楼的顶端放眼望去,四面视野辽阔,广袤平坦,却到处都找不到一条能够继续向前走的路。
他被困在了那片富饶丰美的平原沙漠里,试着按照那封指引他多年的信中所言,找不到路时,就找心。
可是他却摸不到自己的心,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摸不到,亦或者,是不是他从来都没有摸到过。
而遇到敬云安,是他头一次那么清晰,那么分明地感受到心的所在。
阎弗生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向他靠近,想要将其征服,将他据为己有。
这种野蛮而病态的欲望,在无数次与对方的心有灵犀,情投契合后,在得知对方那故作的冷漠与疏离是源于不得不隐藏的过去后,变得越来越强烈。
人终究是无法真正忘记自己来时路的,所以阎弗生总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那个自己拼命遗忘的,在黑暗中奔跑过的影子,然后感到一种深沉的同病相怜。
他感觉自己能理解对方的每一分伪装,并看到那伪装背后的痛苦挣扎,看到那些个自己曾感同身受过的睡不着的黑夜与醒不来的清晨。
于是,阎弗生情不自禁地朝对方伸手,想要与之拥抱,想要跟他分享自己也寥寥无几的温暖,甚至向他敞开了自己那从未展于人前的青涩而脆弱的心。
然而,如若说廖尔斯伯在爱之城里温水煮青蛙式的反乌托邦,那敬云安就在现实里,温水煮青蛙式地给阎弗生建造了一座乌托邦。
让他这最不该心软的猎人,情不自禁地放下了猎枪,从一开始只想强取豪夺,到想让猎物心甘情愿地躺下,又被引诱着想要猎物不再畏惧自己,心里拥有自己,甚至开始产生那些虚无缥缈的关于爱的危险幻想。
当漂泊无惧的浪子,开始幻想家的温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最终悲惨可叹的结局。
阎弗生一向自恃是K城的百兽之王,是凶悍残暴的猛虎,然而却不曾想,K城不是山林,而是一片闷热潮湿的热带雨林,敬云安就像那潜伏在深丛中的巨蟒,是雨林里最穷凶极恶的杀手。
那杀手伪装起真实的面庞,蓄谋好了一切,游刃有余地来到阎弗生的面前。让他天真地以为自己那片繁华的不毛之地,终于迎来了此生唯一的一场春雨,让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心的所在,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了阎弗生。
然后杀手背过身扯下了伪装,毫不留情地攻破了他的城墙,摧毁了他的高楼,扒下了他的盔甲,让他一脚踏空,深陷泥淖,顷刻间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奉念非。
他害怕极了,他忍不住开始奔跑,任那些锋利的石子扎进脚底的皮肉,任温热的血液在地上变得冰凉……他在那条看似越跑越远没有尽头的路上,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碰撞的剧痛袭上虚脱的躯体,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始终还在那条荒芜干枯的水沟里。
第98章 探视
「From:Pherson(pherson01@xxx.com)
「To:Derek(derektous@xxx.com)
「Date:X/11/2xxx(Mon)12:21a.m.
「Sub:some words
「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遇到这样一个人, 或许是命中注定,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见到他,这或许有些不应该,但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 我觉得在某些地方, 很多地方,我们是相通的。」
「星期五, 23:13, 我喜欢他的眼睛,好像所有的秘密都能装进他的眼睛里, Derek说那是双会吃人的眼睛,我觉得也是,但是我没有感到害怕。」
「星期二, 22:34,我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平静,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很神奇。」
「星期五,03:11,我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 我从没感觉和谁如此的亲近过, 就像独自漂泊在海上,终于遇到了另一艘载满食物的小船。」
「星期一, 23:58, 我们太像了,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星期四,05:32,一直都没有睡着, 我的梦里是一片黑色,或许根本就没有梦,我忍不住去回想他说的那些话,或许他说得是对的,我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我也好想摸到自己的心。」
「星期六,03:45,感觉有火在身体里面狂烧,那种很多年没有体会过的,让我害怕的感觉……Derek说那叫嫉妒,我有点害怕……」
「星期二,02:13,我觉得我走上了一条不该走的路,所有的东西都在失控,我好害怕。」
「星期四,04:36,Derek说,有时候不抑制身体里将要爆发的情绪,或许比压抑更好,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对的,我只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这不该是我,不该是阎弗生的样子……」
「星期三,22:31,生气,愤怒,热流在身体里乱窜,我昨天似乎梦见了那些黑色的影子。」
「星期日,01:28,我好像爱上他了,怎么办……Derek说,爱是一种美妙的情感,可我怎么只能体会到害怕和不安,是不是我不配拥有这种东西……」
「星期二,21:47,试着去相信一个人,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真的会让感情变得轻松起来吗?我不知道,很多人都说过爱我,可他们看上去毫不畏惧,是不是我的……那个奇怪的情绪,根本就不是爱。」
「星期五,23:09,我可以相信他吗……他会不会觉得我的爱很丑。」
「星期日,04:17,好难受啊,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星期一,02:56,Derek又一次跟我开那个玩笑,可我决定试着去相信了,我想,他或许不爱我,但不会伤害我。我们那么相像,他会懂我的。」
「星期三,03:41,Derek说,要真的爱一个人,就别在乎他的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更别在意最后能不能在一起,只管在还爱着的时候,用力去爱就好了。这话对吗?」
「星期六,02:02,我已经开始学着去接受,学着让自己的爱不要那么丑,或许,有一天他也会爱上我。」
「星期五,12:21,或许就像Derek所说的,爱让一个人变得完整。三十岁了,挣扎多年,没想到终于在三十岁的这一天,找到了“阎弗生”。很开心,晚餐要煮他爱喝的汤,然后早点睡,天气预报上显示明天是个大晴天,到时候拉他起来去看日出。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敢直面朝霞与暮霭的璀璨,但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好好地看了。话说,以后得好好珍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次日出和日落啊。」
大幅的空白,侵蚀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之后的空间。文件夹的纹理,隐约穿透那纯粹的苍白,映进了眼眸。
指腹擦过薄薄的打印纸面,再也无法捻起任何的多余。最后一封邮件的时间,截止在阎弗生三十岁生日的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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