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着着翻阅痕迹的本册,铺陈在客厅的桌子上,没有水分滋养的坎望角玫瑰已经开始染上萎色。
“咔嚓”的轻微声响过,最后一本文件夹被平稳地放到桌上,隐隐带起的一丝幽微气流,仍然吹淡了花的香味。
窗外已经泛白的天色,穿过透明的玻璃,打在男人憔悴的眉眼之上,沉默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游荡。
许久,敬云安从手下的日记上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天边辨不清轮廓的云,下意识起身走到了半开着门缝的露台,在寒冷的空气侵过衣衫,袭上身体之时,点燃了一支香烟。
缭绕的青烟从鼻间缓缓溢出,敬云安透过灰雾望向窗台那早就光秃的仙人球,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许多的画面。
站在这里观察路口车牌的画面,透过望远镜看向生腌店的画面,还有无数次隐在窗帘后看着那身影出现又消失在小区门口的画面。
而伴着那些画面出现又消失的,是这仙人球上原本坚硬又繁多的尖刺。
从阎弗生踏入这地界的第一天起,敬云安就无意识地将这仙人球当成了一盏沙漏,阎弗生每靠近一分,他就往下拔一根刺,直到原本茂盛的刺林变成一片光秃的荒原。
就像蜗牛没有了外壳,鲮鲤没有了铠甲,失去了光合与防卫利器的仙人球,也会在风吹日晒中逐渐枯萎。
就像……重新相信世界,并开始学着怎么去爱一个人的阎弗生。
“嘭!”敬云安忍不住抓起那个仙人球,狠狠地摔在了露台的地上。
小巧瓷盆破碎的声音,在天色将明未明,四下一片安静的小区内无比刺耳,瞬间便惊亮了对面楼道里的声控灯。
光秃的仙人球有着顽强的韧性,敬云安接连摔了好几下都没有将它摔裂,于是就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了地上,攥着那沾满灰土的仙人球失声痛哭了起来。
许久,待天光彻底大亮,待往来的车流与远处的汽笛,唤醒这座永不停歇的都市里难得安静的社区时,露台上的男人揉着酸麻的腿脚,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边扯着身上那初次相遇时的西装,边走进了浴室里。
大约一个小时后,重新穿戴整齐的敬云安,按下了那张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嘟嘟的一段忙音过后,「Hi,Hello……」对面的人像是被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声音有些含混。
“他在哪儿?”
「What?」Derek愣了一瞬,然后缓过神,「哦,是你啊。」
“他在哪儿?”敬云安又问了一遍。
「下楼。」
这一次对面很利落,直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敬云安微微皱了下眉头,看了眼已经挂断的界面,收起手机,转身走到玄关换鞋。
走出单元楼的大门后,敬云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车停在原来的车位上,车门大开,旁边正站了个褐发绿眼的男人,在边漱口边疯狂地往身上喷除臭喷雾。
看到那熟悉的衣服和颇为凌乱的发型,敬云安猜得出来,那本应下榻在酒店里的人其实一直蹲在楼下的车里,一夜未离。
“Hi,”Derek朝他打了个招呼,“再给我两分钟。”
漱完口,又用清洁湿巾擦了擦嘴角和手,将衣服和头发都打理整齐后,他才转身走到车前,将四开通风的车门都关上,只留了驾驶位和副驾的两扇门。
“不知道你是要自己开车,还是……”Derek朝副驾伸手示意了下,“如果你不介意。”
敬云安也想自己开车,但他的车早就不知道在哪个混乱的夜晚,开到墙上撞得前保险杠和窗户稀烂,至今都还在修车厂里放着。
看着熟悉的内饰和副驾,敬云安微微愣了一会儿,然后才面无表情地走到车前,坐上了副驾。
Derek也紧随着上车,发动了车子。
开出小区,朝着精神中心走的路上,Derek四处摸索着想找口香糖,下意识拉开了手刹旁边的扶手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盒子。
他随手拨开了没有扣紧的盖子,结果里面是只不大的水晶球,许是没想到阎弗生的车上会有这种东西,Derek皱了下眉,然后将盖子扣回去重新放进了扶手箱里。
低头时才发现,口香糖掉在了座椅缝隙里,于是掏出来拆开,往嘴里塞了两片。
见敬云安一直在朝着他的方向看,Derek将口香糖转向了他,“来片?”
目光始终落在扶手箱上的敬云安掀了下眼皮,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回去看向了前方的道路。
虽然开车的人不同,车子在被陌生的Alpha待过一晚后,也难免会有些信息素的杂味,但敬云安似乎还是能从车厢的每个缝隙里嗅到那股熟悉的烟醇。
那种味道太独特,即便是在气味纷繁而混乱的夜店里,都无法完全掩去,让敬云安抑制不住地感到悸动,更感到心痛。
Derek转头打量了两回副驾的人后,忍不住说:“虽然一晚没睡,但你瞧上去状态似乎还可以。”
甚至比他这个快天亮时实在撑不下去倒在靠背上睡了一觉的人,瞧着还要好些。
敬云安并没有对他一直盯着自己客厅的窗户感到惊讶亦或者冒犯,毕竟考虑到他心理医生的职业,和先前拿走酒和药瓶的举动,彻夜不眠地盯着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以防万一,也不是不能理解。
从车上早就没有了那些东西的踪迹来看,即便他看完那些日记仍想要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敬云安没有理他的调侃,转头看向了副驾的窗外。
Derek没有因为他的无视而感到尴尬,还在兀自聒噪着,“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家里的吗?”
沉默在车里弥漫了片刻,就在Derek以为会再次被无视的时候,敬云安出了声,“有什么可奇怪的,你连楼下的店都知道。”
敬云安始终淡而无波的声音,让土生土长的A国人感到了一丝警惕,以为他生气而连忙解释道:“不不,Pherson可没有告诉我这些,他只说了有那么一家店而已,虽然我也问过,但他拒绝告诉我,我想……或许是他怕有一天我来到这边,擅自找你搭讪吧,毕竟,you look absolutely gorgeous。”
洋里洋气的搭讪式夸赞并没有让敬云安感到欣悦,甚至都没有生出几丝波澜。
Derek悻悻地耸了下肩,“事实上,是他生日的那天晚上没有给我发email,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我尝试着联系也联系不上,觉得反常,所以问了他的朋友。后来又来到你们这边的网络,看到了一些……内容,于是我就飞了过来。至于你的家,是Hallien,哦,贺奕南告诉我的。”
“我想我应该好好谢谢他。”
Derek的话不知道让敬云安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攥起了放在腿上的手。
“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啊,虽然被Pherson的状态吓了一跳,但我跟他——”
敬云安微微蹙起了眉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Derek坏笑了下,“嗯,怎么说呢……你觉得他会怎么样呢?”
敬云安紧攥着拳头,拇指下意识在关节处用力碾了碾。
Derek收敛了几分不正经,“将一只好不容易才长出满身硬刺,认为自己终于可以保护自己而走出巢穴,试着去拥抱大自然的刺猬,拔光了所有的刺扔到满是野兽的深林,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车子转过路口,精神中心的建筑大楼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他花了十几年时间才长好的痂,才勉强恢复得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你只用了短短的几个月加一个晚上,就全撕毁了。”
Derek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副驾的人忍不住地轻颤了起来,“没有什么比被自己心爱的人背叛,更残忍的了。”
Derek放松了右脚,车速在红灯前变慢然后停下,他转头看向始终面对着窗外的人。
“我虽然无法亲身于你的过往与遭遇,但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伤痛与愤恨,只是,那些痛和恨并不是Pherson造成的,他也是个受害者,你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倒计时在一点一点地退去,Derek握着方向盘,轻吐了口气。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不敬,但我不信上帝,因为他总是乐于愚弄那些善良而无辜的人,总是将那些不公和痛苦的事情强加到他们的身上,还美其名曰为赎罪。”
“呵……我们这些命运的玩物,何必要再继续彼此伤害呢。”
绿灯在红色消失后亮起,Derek重新踩下油门,朝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变道。
“Pherson如今已经没有了那层铠甲,想要重建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而在这期间,如何再一次恢复他对世界的信任,是个让人极其困扰的难题,说实话,我现在有些束手无策。”
精神中心的门禁栏杆在面前抬起,Derek瞥了眼不远处的高楼,“我昨晚在车里翻了很多资料,理了很久的思路,但想出的办法最终能带来的结果,似乎都不太乐观。”
他将车停到车位上,转头看向副驾的敬云安,“但你们中国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很对,‘解铃还须系铃人’。”
闻此,敬云安转头看向了他。
“I don't know,或许,或许你会成为那把让他重新打开大门走出禁锢的钥匙,”Derek伸手打开了车门,“或许。”
说完,他就下了车。
第99章 探视(二)
敬云安望着空掉的驾驶座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窗外的人敲了两下窗户,才回过神打开门下车。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上午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精神中心的院落里, 有不少或坐在轮椅或倚在墙边的患者在晒太阳, 几个护工来回地看护着,时不时将一些举止异样的人拉回到安全区域内。
敬云安看着那些人空洞的眼神和枯萎的面庞, 感觉心口突然抽过一股尖锐的疼痛。
他跟在Derek的身后, 走进大厅,坐着电梯上了三楼后, 朝着西边的病房走去。
周末的精神中心有不少来看望病患的家属,走廊上来回踱步着不少人。不远处的座椅上,贺奕南正坐着打电话, 几步外的病房门口,苏布正站在门边看着里面。
做完了护理和清洁的护工,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苏布正要进去的时候,注意到了走廊上的来人。
贺奕南显然也注意到了来人,说完最后两句后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了, 他用过早餐了吗?”Derek问向走出来的男护工。
“吃了很少很少的一点粥。”护工无奈地说。
Derek扯了下嘴角, “已经很难得了,别灰心。”
他拍了拍护工的肩膀, 后者点了下头后, 就端着托盘去清洗了。
苏布看向Derek身后的人,几乎不需要多问,光看那张脸就能猜得出来的人是谁。
心头有股沸腾的怒火无法抑制地往上蹿,他上前几步抬手甩了来人一巴掌。
“苏布!”贺奕南紧拉慢拉也没能拉住, “你干什么!”
“都是他害的,都是因为他!”苏布推搡着挡在他身前的贺奕南,“要不是他,阎王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冷静点!”贺奕南用手臂捆着他,将他向后扯。
“我哪里不冷静了,他把阎王害成那个样子他冷静了吗?”
火辣的刺痛从侧颊传来,敬云安拧着眉头,舌头用力顶了下腮内。
Derek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拦在几人中间,“Calm down,dude,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抱歉抱歉,我这就带他走远点。”说着,贺奕南抱起苏布往走廊另一头走。
“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你还好吗?”Derek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敬云安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无所谓。
“OK,”Derek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腮,然后示意向病房内,“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敬云安抬头朝病房内看去,单间病房里到处一片白,那个身穿着条纹病服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背对的角度让人无法看到他的面庞与眉眼。
敬云安轻轻吸了口气后,抬脚走了进去。
明明早就已经熟识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眼下却每靠近一步,都让敬云安有种距离更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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