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舟俞说:“是斐芝姐给我买的。她早上去买菜,就顺便给我买一份。一般,都是五天买一次。”
霍芬敏捏着冰箱门的手一滞,她关了冰箱门,应:“这样啊。”
常舟俞说:“嗯。”
这会儿,已经过了好买菜的时间。霍芬敏便说:“那就做土豆泥?顺便把鸡蛋弄了。舟俞,吃吗?不爱吃的话,妈妈现在去给你买其他菜,也可以。”
常舟俞说:“吃。您打扫了这么久,随便做点就行,下午休息一下。傍晚再说。”
“好。”霍芬敏应了,转身去了厨房。
霍芬敏食量小,吃得小两口就饱了。常舟俞平常也吃得不多。她做了简单的蛋包土豆泥,用酱油和食醋作调料,恰好够母子俩吃。
看着常舟俞低着头吃饭的模样,霍芬敏的眼睑又泛起了红。她及时撇过头,装作望了眼厨房的灶台。
午睡过后,霍芬敏把屋里未彻底收拾干净的零碎小物又整理了一遍,而后出门去买菜了。
刚出巷子口,霍芬敏撞见了刚从学校回来的伍斐芝。她没打招呼,别开眼,匆忙地走了。伍斐芝瞥见她的侧脸,一眼便认出了她便是常舟俞的母亲。伍斐芝皱了皱眉,没看她,径直往回了家。伍斐芝放好包,见时间还早,来到常舟俞家。
“你妈妈回来了?”伍斐芝说。
常舟俞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伍斐芝说:“你、那你……”
常舟俞截了伍斐芝欲言又止的话,说:“芝姐,我会看着来的。”
“你还要在这里住吗?”
“我妈在这里的话,我就在这里。”
伍斐芝垂下眼皮,盯着水泥地面,长叹了一声,而后看向常舟俞的眼睛,轻声问:“舟俞,你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常舟俞不躲不避地回望伍斐芝,说:“芝姐,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好几次了。其实,”他缓下来,慢慢说:“其实,也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不是么?”
伍斐芝应了句“嗯”,她拍拍常舟俞的小臂,说:“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找我帮忙的,我下班后基本都在家。”
“我会的。”常舟俞看着伍斐芝转身后的背影,在伍斐芝就要踏出他家的门口时,微扬起音量道,“芝姐,你也可以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伍斐芝回头笑了笑,没接常舟俞的话,便走了。
约莫半小时后,霍芬敏提着两大袋菜回到家。进门后,霍芬敏一边将菜按类别码进冰箱,一边说:“我就买了够我们吃两天的份,菜放冰箱里放久了也不新鲜的。”
常舟俞站在一旁附和:“好啊。都可以。”
相较常舟俞,霍芬敏的厨艺自是娴熟得多。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后,母子俩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凳子上,静默地互望了片刻。
霍芬敏突然说:“我今天出去买菜,没看见街上有卖什么小吃的。就看见两个做梅花糕的和油酥的。”
常舟俞说:“可能因为是冬天,太冷了,愿意摆摊的人不多。”
霍芬敏说:“菜市场离小学不远,刚刚大人小孩都在街上走,我看着挺多人的。我想着,去买个机器,我去卖煎饼果子和锅盔。”
常舟俞说:“过几天,中小学生就放假了。要不明年开学了再看?”
霍芬敏说:“这一时半会,临近春节,也找不到其他工作。再说,学生放假,大家也差不多放假了,工作日街上的人就会多一点。我明天先去二手市场那里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机器,没有的话,我再去找找。”
常舟俞起身,从抽屉里捏出一小沓钱,递给霍芬敏:“那您拿着这钱,要是有二手的,就直接买了吧。”
霍芬敏盯着那沓钱,眼珠定住了似的。忽而,她抿紧唇,眼眶里被那股子酸意逼出了泪。她抖着嗓子,说:“不用。妈妈自己身上有钱。”
在常舟俞如此平静自然的递钱的姿态下,自霍芬敏今天见到常舟俞后,便一直憋藏着的情绪骤然间喷涌了出来,从她颤抖的喉间,从她血红的眼里。
她说:“舟俞。妈妈对不起你。”
她不再看那钱,眼里全是泪。她尝试去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她又清晰地明白,她在常舟俞面前,早就没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她抬眼望着常舟俞的脸,眼泪流了出来:“我不会要你的钱。”
第13章
次日给两人做了早餐后,霍芬敏去寻访了本镇的两家二手市场。中途,她还去了趟废品站。然而她并没有发现正在出售的能制作煎饼果子或锅盔的二手机器。一家五金店的老板告诉霍芬敏,隔壁镇有家炊具加工店,兴许可以在那里买到相关器具。霍芬敏回家和常舟俞一起吃过午饭,没有午休,向常舟俞说明情况,而后径直出了门。
在霍芬敏离开后不久,陈强来到了常舟俞的家。
陈强说:“霍芬敏回来了。”
常舟俞不轻不重地应了句。
陈强说:“她是不是又跟你说,她不走了。”
常舟俞没有回话。
陈强继续道:“你信吗?”
常舟俞说:“她说她去附近找做煎饼果子的机器了。”
陈强说:“你又信了。”
闻言,常舟俞忽然笑了一声。那是声并不愉悦轻快的笑,它闷闷的,仿佛被几层郁气压着,若是人模糊地听,便会发现听着并不像笑声。常舟俞说:“我总是信她的。”说着,他扭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陈强:“陈哥,你不清楚吗?”
常舟俞的眼睛剜着陈强,里头的笑分明充斥着恨与自嘲。是的,是常舟俞的自嘲。陈强微带嘲意的脸霎时沉了下来。他盯着常舟俞的眼睛,说:“常舟俞,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温和了?”
常舟俞立时收敛了神色。他沉默着,遏制了自己刚刚不自觉显露出戾气的表情。
直至离开,陈强都没有和常舟俞做些什么。
-
傻子走进商店,手里还提着蛇皮袋。
傻子的穿着虽简薄,却不脏秽。店员远远瞧见傻子,没辨出来者身份。只等傻子走到了她的眼前,才发现傻子攥着的是个拾荒袋。她不是老板,最近才来上班,又因着傻子身上还算干净,便不好直接开口撵人。于是她紧跟在傻子身边,紧盯着傻子的两只手。
傻子没发现店员一直在离他几步远处盯梢。他踱步,仔细地瞧遍了这家镇上最大的商店,仍旧没有瞧见比那个嫩黄色的毛毛熊更好看的公仔。他垂下头颅,闷着脸往外走。就在他经过一个挂满了吊坠的货架旁时,货架顶部那个晶黄透亮的小熊吊坠好像生气地闪了一下光。傻子定住步伐,扭头平视那个小熊吊坠。
这时的小熊吊坠不发光了,傲着脾气,安静地任由傻子打量,似乎胸有成竹,傻子会买走它。
如它所料,傻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它。
见状,店员连忙走近两步,皱着眉,提防傻子的举动,却只见傻子把吊坠朝她递了递,问:“多少钱?”
店员掀起吊牌看了眼价格,犹迟几秒,才对傻子说:“一百二十六。”
傻子作势要掏钱。
店员回过神似的说道:“哦,这个需要您到柜台那里去结算。”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露出了个窘促的笑。她带着傻子走到柜台边。找了钱后,店员见傻子还一动不动,便及时问:“您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傻子说:“盒子。和纸。”
“哦哦,您说的是礼物包装盒吧?”店员迅速地理解了傻子的意思,说,“这边需要您加两块钱,我们会帮您包好,会提供包装盒、礼物袋,以及礼品带。”
傻子又递给店员两块钱。他盯着店员利索地打包礼物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包装好的小熊吊坠也不大,傻子一只手就能包住它。他不放心地把它揣进了衣服的前兜里,还用手捂着,才出了商店。
—
傍晚时,霍芬敏回来了。她脸上挂着笑,道:“隔壁镇那家炊具店能给做。只不过现做的话,没那么快。老板叫我后天晚上去拿。我还特意嘱咐了老板,给机子安上小轮子。”
常舟俞说:“挺好的。那这两天您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吧。”
霍芬敏说:“嗯。回来时我看见街上已经有人在卖年货了,明天下午我出去买点。”
常舟俞说:“是呀。还有两个星期就除夕了。”
“饿不饿?”霍芬敏朝小厨房走去,“我把剩下的菜给炒了。”
“还行,您看着来吧。我不太饿。”常舟俞说。
霍芬敏用小电饭锅煮了一碗半的米,而后开始择菜。她动作麻利,只几分钟,就将蔬菜洗过两轮,并且切好了胡萝卜丝和猪肉。
常舟俞站在一旁看母亲做饭,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声音。霍芬敏也听到了。她的眼睛还盯着翻炒中的菜肴,握着锅铲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尖边缘都泛起了白。常舟俞知道来找他的人是傻子,也发现了霍芬敏变得不自然的神情,他动身给傻子开了门。
在常舟俞和傻子见过的这几面里,若真要计较,常舟俞对傻子温和的时候,是更多的。傻子记好不记坏。也兴许,是傻子只愿意记得那些让他感到快乐的时刻。傻子现在满心满眼地,全是要把买来的小熊吊坠送给常舟俞的念头。他想着,这是他从商店里买的,小熊吊坠还被漂亮的盒子包得好好的,那人一定会喜欢的。
随着门被常舟俞打开。屋内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渗了出来。
这回,傻子径直把礼物递给了常舟俞。
常舟俞接过盒子。他还没开口,就听傻子忙不迭说道:“是买的。店里买的。”傻子的脸上没有展现出丝毫芥蒂之意。
常舟俞觉得手里的纸盒子的角仿佛长成了锋利的锥,一寸寸地陷进了皮肉里,甚至将自己的手扎疼了。他以为,傻子不会再来了。动物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他都那样说他了,就算这人有智力障碍,也该本能地懂得规避恶意才对。可傻子好像一点儿不记恨他的过分,同时,却又记住了他说的话。傻子不知疲倦,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他。眼下,这人再一次地来了,还带着新的,有包装的礼物。
没道理的,常舟俞对自己说,没道理,他偏偏要对傻子这么坏。他不能再叫傻子丢掉它了。
第14章
常舟俞听到厨房里锅铲沿着锅缘盛出菜来的声音。他侧身,将门拉开了些,说:“你要不要吃饭?”
傻子进了屋。端菜出来的霍芬敏瞥见傻子的脸,绷紧的脸渐渐松缓。她问常舟俞:“这是?”
常舟俞说:“他是我朋友。就住在附近。经常来找我玩。”说着,他把傻子送他的礼物放在闲置在门旁的凳子上。傻子看了眼那礼物,没再看,安静地站在常舟俞身侧。
“舟俞的朋友啊,你好。”霍芬敏对傻子笑道,“幸亏今天晚上做的菜挺多的,不然差点就不够你这高个子吃的啦。”按理,霍芬敏这样说完,来作客的年轻人便会推说两句“够的”这类说辞。但她面前这位却一言不发,只有些愣地看着自己。霍芬敏犹豫地等了会儿,发现这小伙子大多时候都侧着头,盯着常舟俞。察出傻子与正常人的不同后,霍芬敏恍然地看了眼常舟俞,在儿子的眼神里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没再多问,面色无异地招呼两人一起吃了饭。
傻子本就少话,现下饭桌上多了霍芬敏,而常舟俞又不主动与他搭话,他便只安安静静地吃饭。
见傻子只扒饭,不夹菜,霍芬敏招呼道:“吃这个啊,别光顾着吃饭。”
傻子还闷头吃着白米饭,并没有要夹菜的意思。
常舟俞拿筷子指了指其中一道荤菜,说:“吃这个。”
傻子夹走两片肉。
而后常舟俞一一指了遍剩下的菜,傻子也一一夹了那些菜。
结束晚饭后,霍芬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用眼色示意常舟俞。常舟俞跟着她一起走进小厨房。她小声问:“舟俞,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常舟俞说:“他来找我玩,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找你啊?他的情况这样……你俩聊天又聊不了,你跟他怎么熟?都是你单方面帮他吧。”霍芬敏说。
听出霍芬敏的言外之意,常舟俞说:“他没什么坏心思的,还会送我东西。”
霍芬敏说:“他有家人吗?”
“有。”常舟俞说,“他都是回自己家里睡觉的,只是晚上会来找我。平时也不需要我给他什么。”
霍芬敏说:“那就好。舟俞,你有时候就是太心软了,帮别人也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先顾好自己,知道吗?”
常舟俞沉默了一会儿。他垂眼看着母亲消瘦的脸,有些话涌到他的喉咙处,又被他生生压下。他只说:“嗯,我会的。”
常舟俞走出厨房,便见傻子坐在桌前,注视着自己。他说:“现在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傻子起身。两人走到门前时,傻子猛地停住步伐。他倾身拿过凳子上的礼物,再一次递给常舟俞。
常舟俞只得当着傻子的面,拆开了盒子。
整个小熊吊坠只有常舟俞的半个手掌心那般大,熊耳朵小小圆圆的,缀在圆溜溜的熊脑袋上,显得笨头笨脑。常舟俞心想,这傻子,长得高高大大,脑袋笨就算了,喜欢的居然是这些可爱的东西。他抬眼瞧了眼站在他面前的傻子,又低头打量小巧晶亮的水晶小熊,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上次傻子以为自己弄“坏”了暖宝宝,低着头,没瞧见常舟俞的笑脸。这次,因为送了漂亮的礼物而底气十足的傻子清晰地看见了常舟俞眼下微微鼓起的卧蚕,和勾出了一对弯月的嘴角。他眼里的常舟俞的脸好像在发光。他的心脏又开始“怦怦”跳。他好像不在冬天,而在春夏。否则,空气这样冷,他怎么会感觉后背和掌心都出了汗,脸毫无征兆地发烫,耳朵都似乎被热气熏得轰鸣作响。他突然冒出了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要送他好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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