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哥好心劝道:“那你最好多买几瓶氧气,要不然上去直接晕了。”“谢谢。”夏寒言罢捂着嘴咳了两声。
“我说你”司机大哥通过后视镜看着夏寒的脸,说,“眼圈很重啊,要不要洗把脸?”
没等夏寒回答,司机大哥就靠边停了车,把一个热水瓶、一条毛巾递给了夏寒。夏寒用一种看小叮当的眼神看着司机大哥。对方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放头顶挠了两下:“不要太佩服哥,只是干我们这一行,吃在车上,喝在车上,睡在车上,就差放水在车上了。”“放水是什么?”“就是撒尿啊撒尿。”
一路上,他们聊了很多。夏寒问司机是哪里人,司机说,是温州人。夏寒于是就笑着跟他说:“我父亲和我哥曾去埃及玩过。他们说在金字塔所处的沙漠边上有一条热闹的小街,街上有一家中国餐馆。他们问老板是哪里人,老板说是内蒙古人。他们听了之后十分吃惊。他们一直以为会干这种事的只有温州人。”司机大哥听后大笑道:“哎呦,我的膝盖好疼啊。”“那快停车休息一下”“不是那种疼……”
司机此刻在窃喜,能出国旅游的都是有钱人家,这一次可以狠狠敲一笔。
而夏寒,聊着聊着就开始有些咳嗽,到后来越发的剧烈了。司机大哥最后问了一遍:“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咱还是转头去丽江古城?”“不行,咳咳,我一定要,咳咳,去玉龙雪山。”
车停在山脚下的时候,附近的店铺里正好有许多旅行团的人。夏寒想,他可能刚刚好赶上也不一定。于是夏寒毫不犹豫地付了天价路费,急急地跑去找人了。
钟砚卿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夏寒,便朝他招手。待夏寒走近,钟砚卿看到他惨白的脸和冻紫的嘴唇后,不禁皱眉,随后又马上舒展眉头,按原先想好的计划问道:“我以为你在第一天就会追上来。没想到要用这么久。我真是高估你了。”
“稿子呢?”夏寒没有多和他废话。“我没写”“那就赶快跟我回去把它赶出来。”“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因为我是你责编。”“别搞笑了,我现在要去爬玉龙雪山,氧气瓶都买好了。那什么书,等我什么时候有心情再写。”
“很有意思吗?”“什么?”“这样戏弄读者、戏弄我,很有意思吗?!你以为写书是在做什么?你以为写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玩吗?是为了写给自己玩吗?你觉得拖稿很好玩是不是?你觉得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不是?你觉得让读者失望很好玩是不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二十来万字对你来说很轻松。但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坏呢?你到底在想什么?!”活了这么多年,夏寒还是头一次这么大声激动地与别人说话。
钟砚卿也有些吃惊,但是很快的,他笑了。他用双手扶着夏寒的肩:“这就对了。”“什么?”“做人要有脾气,没有脾气的人只会不停的被别人欺负。我希望你不要一直忍受,以后面对我这样的人要学会出拳还击。”
“你说什……”话还没说完,夏寒就开始捂着嘴剧烈的咳嗽。钟砚卿忙去给他抚背顺气。
忽的,有粉红色的液体从指缝流出,淌在雪白的手指上,触目惊心。
钟砚卿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但他脑子还是很理智的,随即一手拿着氧气瓶一手半抱着夏寒往停车处赶。钟砚卿上了一辆面包车,没想到那司机正是刚刚送夏寒过来的人。“不是吧,真出事了?”“快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后座上,钟砚卿扶着夏寒、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夏寒感到极度的呼吸困难,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不停地从额角渗出。
钟砚卿为他戴上氧气罩,在他耳边大喊:“看着我!夏寒,看着我!深呼吸!快看着我!深呼吸!”
夏寒脸上血色褪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他在尽力调整呼吸,但是眼前的景象却逐渐模糊。
钟砚卿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夏寒的手,那只戴着无患子的手——冰凉。
☆、十五、气胸
“极度的呼吸困难,大汗淋漓,咳嗽,且带有大量粉红色的泡沫痰,是急性高原肺水肿。病人现在情况很危急,我们建议他赶快到市里的大医院去。还有,请您做好心理准备,病人有较大可能抢救不过来。”
钟砚卿听着医生像背公式一样说完了这段话,心就像在绞肉机里翻滚一样,很疼。
救护车开到市医院,然后马上就有一大群医生护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将夏寒推进了急救室。红灯亮了,钟砚卿拿着那串无患子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夏寒从急救室出来后,又在ICU待了两天,而后才转到普通病房。医生说,夏寒的高原反应过于剧烈,所以等到情况稳定后,最好转到昆明的医院继续治疗,那儿的海拔比丽江要低很多。
对钟砚卿来说,海拔一千米和海拔三千米是一样的,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史疏》这次的稿子钟砚卿也是早就写好了的。夏寒醒来后,钟老头就当着他的面将稿子发给了张祈。虽说没赶上截稿日期,但是只要张祈努力一下的话,还是可以按时发行上市的。
那串无患子,钟砚卿又一次亲手替夏寒戴上了。夏寒这一回倒是记起挖苦他了:“你其实挺有意思的,又给我戴这种东西求平安了,又把我弄得半死不活的。”“对不起。”钟砚卿低着头认错。夏寒看他这个样子,又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的太难听了:“那个,只是句玩笑话,莫当真。我,那个,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只是做好事用错方法了。”“咱别那么圣母成不?”
夏寒笑了,钟砚卿也笑了。
因为所有的活都扔给张祈去做了,所以他们两人都处于一种闲得蛋疼的状态。夏寒实在无聊得紧了,就让钟老头给他讲旅行中遇到的趣事。
钟老头就讲了:“我以前也来云南玩过。那啥,讲之前先给你科普个知识。云南这边,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不下雨,有时候一下雨就下一整个月。我上次来的时候,云南这边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那时天气又干燥,就很容易发生森林火灾。我记得我那时候正在骑马,突然附近的森林起了大火。导游跟我们说,他已经通知相关部门了,叫我们不用担心,继续骑马。我们就很悠闲地骑马观火。那确实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火了。然后我这次来云南,这里也是快有一个月没下过雨了。结果我刚来的那天晚上就下了场大雷雨。”
“能不能不要提雷雨的事。”夏寒扶额道。
“成,那聊你的事,你有自己一个人外出旅游过吗?”“这一次应该算是人生第一回。”“那你以后还想出来玩吗?”“想”“其实你非常不适合旅行,比如说去西藏吧。你一到那儿就得去医院挂盐水。等我玩了一个月回来——‘诶,你怎么还在这儿挂水?’”钟砚卿立马就给他泼了盆冷水。
夏寒缓缓道:“但是我想啊。”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然后十月份的时候,夏寒终于出院了。然后他们就回了杭州。
钟砚卿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也就不再玩拖稿这种幼稚的把戏了,每天都恪守本分静心码字,坚决不闹腾了,俨然一副不问世事的仙人模样。
下了几场雨后,杭城的气温骤然下降,草坪上都开始结霜了。夏寒估计是在云南还没有养好,被杭州凛冽的寒风一吹,又病倒了。
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与往常不一样。陈述也一改以往嬉皮笑脸的模样,连查房的时候都是一脸严肃。
实际上,夏寒根本没有心力去注意陈述的这些变化。断断续续的高烧已经让他神志不清。胸口又闷得难受。
夏寒经常做梦,有时梦到自己溺水,有时梦到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压着,还有时就只是梦到钟砚卿坐在床边跟他说话。有一回,他梦到钟砚卿带了盒龙须糖来看他,但是陈述禁止他吃这些东西,夏寒一下子又吃不完这么多糖,所以钟砚卿就把糖藏在了床头柜里。
后来他梦醒了,睁眼,发现陈述正拿着听诊器贴在他单薄的胸上。夏寒此时脑袋犯浑,心想这下完了,床头柜里还放着龙须糖呢。
于是在陈述例行检查的过程中,夏寒的眼睛一直很不自然地瞟向床头柜。陈述发现了端倪,但是打开床头柜却发现里头啥也没有。稍一逼问,夏寒就全招了,说里头曾经放着钟老头给他的龙须糖,现在可能、也许已经给他吃完了。
然后陈述就去找钟老头兴师问罪了。钟砚卿自觉冤枉,但却默默背了这个黑锅。
而当事人夏寒先生,依旧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回钟砚卿来看他的时候,还一脸认真地说:“下次记得带少一点,我一次性可以吃完的那种。”“祖宗啊,你觉得我还敢带吗?对了,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还是有点胸闷。”“这样啊……那个,口干不干,我给你倒杯水喝?”“嗯”
就在钟砚卿转身倒水时,背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一回头,就看见夏寒捂着胸口倒在床上,满头冷汗。
钟砚卿飞快地敲了几下床头的铃,然后扶起夏寒。夏寒用手紧紧地抓住了钟砚卿的衣袖,从牙缝中挤出来这样一句话:“痛……咳咳,像,咳咳,刀割一样。”说完开始剧烈地咳嗽,没一会儿便昏厥了。
陈述带着一群护士破门而入,简单地看了一下情况后,就朝护士喊:“是原发性气胸,准备胸腔膜穿刺!”
“请闲杂人等出去,我们要对病人进行急救。”
钟砚卿被轰到了走廊上。
☆、十六、同居
钟砚卿再次见到夏寒时,他又是插满管子躺在ICU里。
从夏寒的病史上来看,他高中时期就得过一次气胸,这次算是复发,所以陈述说,夏寒最好要接受一次手术。但是,问题出现了,家属签字怎么办?
出版社的人头又开始痛了。纠结了一会儿,大家最后还是一致决定,先签了生死状,然后再通知夏爸爸。
谁知夏爸爸一来,就风风火火的给夏寒转了院。
陈述靠关系找到了夏寒现在的主治医师询问病情。而钟砚卿就只能从陈述那儿拿二手消息。
过了元旦,夏寒还是没有出院。钟砚卿也因此不想去参加出版社的年会。不过后来还是被张祈拖着去了,接受了编辑们的魔音洗脑。张祈则一副有难同当的表情。
很显然,大家都十分想念夏小编辑的茉莉花。
三月初,天气开始慢慢回暖。
夏寒拖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站在钟老头的家门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我可不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我会付房租的。”
钟老头抱胸靠在门边:“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我对我父亲说,我想要过真正独立的生活,想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然后他同意了,但是我发现外面的房租都太贵……”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你去年病成那个样子,没把你爸吓成心脏病就很好了,他怎么还放心让你出来独立?”“因为我巧舌如簧啊。”“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逃出来的。”“不是!”“那我问你,你还有没有去出版社上班?”“那个,他们说,我在家里干活也是一样的。”
钟砚卿笑而不语,直接拿过夏寒的行李箱往屋里走:“进来吧。”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过上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钟老头暗爽,同时对夏爸爸的好感度上升了八个百分点。真是国民好岳父。
钟老头还十分殷勤地帮夏寒整理行李。当他看到夏寒行李里那三本《逝》的时候,内心很复杂。这个他自封为黑历史的处女作啊。最后,钟砚卿把《逝》放回了原处,权当自己从来没看到过。
为了庆祝他们正式同居,夏寒入住钟家的第一顿饭、钟老头决定下馆子:“走,我带你去吃西湖醋鱼。”夏寒听完微微皱眉:“不要,我吃过,很难吃,很腥。”“你在哪里吃的?”“楼外楼。”钟老头表示很不屑:“那里的鱼还没有隔壁老吴做得好。吃杭城名菜就应该去‘浙一家’或者‘外婆家’。你觉得鱼很腥、可能是因为他们用的是草鱼。草鱼就是很腥的,做西湖醋鱼最好用鳜鱼。对了,我们还是去吃东坡肉,我知道夜市里有一家店做这个超好吃。”
钟老头说着就拉起夏寒的手腕往外走。“你你干嘛?”夏寒明显被吓到了。“去吃晚饭呐”“别别急,外套还没带,那什么,家门钥匙带了没?钱带了没?”钟砚卿很顺手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带了带了都带了。”
下了公交,钟老头带着夏寒走到了那家店。店里人很多,大部分是杭州本地人。从这家店的位置来看,游客一般找不到这里。
由于没有空位,服务员请他们先在一旁的座位上稍等片刻。钟砚卿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而且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看了起来。
夏寒因为什么都没有带便无事可做,他又不好意思四处张望或盯着某群吃饭的人解闷,于是他便找钟老头聊天:“你在看什么?”“《史疏》的提纲。”“你要修改吗?我口袋里有笔。”“我也有笔,不过我并不是要修改,而是在创作,地二十七本《史疏》的第二十三章。”“你在脑子里写了有什么用啊?”“等回了家再默出来。”钟老头的记忆力确实不是盖的。“你这么分秒必争的做什么?”“三月底截稿啊大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服务员理出了一个空桌并把他们带去入座。钟砚卿没有看菜单,很熟练地报出了几个菜名。
不久,两人份的东坡肉上了餐桌。
这家店并不是一大盘一大盘的卖东坡肉,而是将肉切成两寸乘两寸的大小,烹饪好后放在一个茶色的陶盅里,正好一人份,小巧又不失美观。
夏寒用筷子翻看了几下陶盅里的肉,一脸忧郁的看向钟老头:“怎么都是肥肉。”“放心吧,一点也不腻的。”
夏寒半信半疑,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确实不腻,味道也很不错,但吃多了难免犯恶心。钟老头取笑他:“肉就应该大口大口地吃,你那样吃,黄花菜都凉了。”说着三两口解决了盅里的肉。
夏寒吃完瘦肉,然后把剩下的那块被咬了两三口的肥肉推给了钟砚卿。钟老头很高兴地两口搞定了它。吃完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像你这么瘦不拉叽的,应该多吃东坡肉。我就可怜多了,为了避免老来三高,一年就只吃那么两三回。但是呢,瘦也并不是一件好事。‘瘦’字病字框,瘦是一种病啊懂没懂。”“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增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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