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不懂韩阙内心的种种转折,却隐约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改变了。 因为,他此刻的笑容是多麽地清丽,多麽地灿烂不可方物。 夜影不由得为韩阙此时的绝丽而瞠目结舌。 他从不知道,韩阙是这麽地美......... 秋水般的眸子低垂,盈溢了一行清泪。 他的心是多年来第一次澄如明镜,他深深地凝视著龙煌,像是不曾仔细瞧过他一般,白玉般的脸庞毫无所觉地无声流泪。 「这是我...最後一次为你流泪了。」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够了,他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也没有情感可给了。 就这样...结束吧!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命运,无声地左右著众生的交会与背离,仅只有刹那,便已经足够。 距离死亡,只剩下七天。二之四:曙光微现 距离京城约十里的官道之上,一匹健壮的马匹正卖力地狂奔著。 马背上是一名俊美绝伦的少年,未曾及冠仅能束发的清秀样貌,散发著似男似女的危险特质,即使是长途跋涉也无法让他的容颜有丝毫减损。 他没有名字。 但是因为那个买下他的男人唤他龙儿,所以他终其一生就只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 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被贫穷的父母卖进花街当小官,吃了几年的好饭好菜,老鸨见他养出了几分美貌,就开始教他取悦男人的技巧。 他很认命,就像是这世上每个贫穷的百姓一样认命。 认命地被剥削,认命地相信自己只是任人践踏的容器。 学著张开自己的身体忍受撕裂般的侵犯,学著收缩那个没有接纳功能的器官服侍著没有怜惜之心蹂躏,学著吞下男人腥臭的体液,学著抹上胭脂装出让男人喜欢的模样。 被玩弄一夜之後,睡过了整个早上,接著又是另一个饱受摧残的夜晚。 在被那个男人买去之前,他几乎都不知道太阳长的是什麽样子。 他在明白羞耻之前,就已经学会了承受,在还懵懂於欲望之前,就已经成为了男人泄欲的工具。 是那个男人告诉他的。 若不是他,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他是他的天,他是他的地,他是他的一切啊! 即使他不在乎自己,他只看的见那个人,那个比他还要无心无情的人。 可是,他还是爱著他,以远超过爱情、亲情、友情的情感来爱著他。 是他教会他爱的啊! 就算他不爱他也没关系,他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那个人却连他这点小小的愿望都给捏碎了,失去了天、失去了地、失去了一切的他,还能剩下些什麽呢? 只有恨了吧!〖自〗 他恨他! 深深地恨著那个拥有一切的男人! 龙煌!!! 少年紧紧地缵住腰间的锦囊,眼中迸射出强烈恨意地说: 「龙煌,我一定要让你尝尽万蛊钻心之苦後,再一点一滴地慢慢死去!」 追兵来了!! 虽然他从没想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但是却也没料到那些家伙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竟然还能如此有条不紊地追击。 还有一天啊!再熬过一天之後,龙煌那贱人就死定了! 他绝不能放弃! 可是背後的马蹄声已经逼近,他在客栈时又不慎中了柳轩布下的毒,难道,天真要亡我? 慌不择路地在星夜中的森林里逃窜,从小被剪断翅膀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如何能禁得起现实的残酷考验? 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他隐约见到前方有火堆的光芒,他立刻赌上一切地冲向前去。 果然,火堆旁坐著一个男人。 他馀光一扫,看见了他挂在腰间的大刀,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这个男人会武!那他逃出生天的机率又高了一些。 「壮士救我!」 柴飞完全没料到从树林里盲目冲出的,并不是什麽不长眼的小动物,而是一个活生色香的美人儿。 虽然用这个字眼来形容一个男孩子是有点失礼,但是也不失贴切就是了。 可龙儿还尚未开口,背後就倏地出现了两个神情冰冷有如修罗的男人。 「把东西交出来。」 此时的柳轩已然没有平日的温柔雅,一想到龙煌的性命正一点一滴地消逝,他就恨不得能立刻将眼前的少年挫骨扬灰。 龙儿见机极快,马上就装出柔弱害怕的模样,躲在柴飞的身後。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麽!壮士,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小的。」 君耀神情一冷,悄悄对著柳轩使了个眼色。 「那个男人交给你,小鬼头就让我来收拾吧!」 柳轩点了个头,在这几天追捕龙儿的过程中,他明白这个男人的武功与自己相距不远,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脔童,自是游刃有馀。 「好。」 话声一落,两人就分别攻上前去,柴飞虽是一头雾水,也只能提刀应战。 「铿!」地一声,刀剑相击迸出了火花。 柳轩星眸一眯,「好功夫!」 见这男人如此邋遢,柳轩还以为他只是个市井混混,没想到一交上手,单凭这沈稳不失刚猛的一击,就足见他也是个难得的高手。 柴飞咧开了嘴,生出青髭的下颔微张,涌出了一阵低沈爽朗的笑声。 「你也不差啊!小子!」 圣麒王朝真不愧是为大陆第一大国,果然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啊!连这书生模样的男子,都有著深不可测的功夫。 君耀轻松地躲过龙儿的匕首,两招过後就将他制服,还点穴让他不能自尽。 反观柳轩这边,两个大男人竟然就这麽打的难分难解了起来。 柳轩很少遇过像这样子的对手,入宫当差之後,对於江湖间的切磋就减少许多,所以就更难找到如此难缠的又功夫高强的男人。 三十招过後,两个人又倏乎分开,分踞一方的神情,并不是厌恶,反倒是十足的兴奋。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柳轩一拱手,已无丝毫敌对之色。 「在下柴飞,南方翔朱国人氏。」 柳轩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麽,却又一闪而逝。 「那柴公子又如何跟此人扯上关系?」 柴飞耸耸肩,「萍水相逢而已。」 柳轩一泯嘴唇,客气有礼地说道: 「未免误判情势,还请柴公子与在下走一趟。」 「敝人姓柳单名一个轩字,因为此人乃钦命要犯,所以为慎重起见,还是要公子到京城一叙。」 柴飞听了,非但没有不悦,反还面露喜色。 「正好,在下也是要到京城,一点也不麻烦。」 於是,他们一行人,深怕会误了时辰,所以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而每个人心中所期盼的,就只有祈求他们的王能够化险为夷而已。 层层叠掩的纱帐如今都被高高地束起,优雅高贵的龙床上,躺著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 「如今蛊源已经找到,君公子为何还迟迟不解开皇上身中之蛊?」站在床边的凌玉问出了众人悬心已久的问题。 君耀淡淡一笑,「如今万事具备,就只欠东风了。」 「君公子意指为何?」向来冷静的柳轩如今也按捺不住。 君耀依然从容不破地说著: 「如今解药已经齐备,但独缺一味药引。」 「是什麽东西?」韩阙静静地问著。 君耀若有所思地凝视著韩阙,轻描淡写地说: 「药引就是出生於五月初五的男子之血。」 说完之後,他又接著补充。「我之前就已经为龙煌卜了一卦,若是卦象无误,此人应该就在西南方。」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柳轩与夜影不约而同地脱口说道: 「赵麒!」 赵麒的确是五月初五所生,而且他所避世而居之处,正好是在京城西南近郊,与君耀的卦象丝毫不差。 此时众人对君耀的能力不禁叹服,正当柳轩与夜影迫不急待地想要飞奔而去之时,韩阙忽然开了口。 「柳轩,可以让我一同前去吗?」 柳轩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心急龙煌,自然也就没有多加刁难。 君耀望著三人离去的背影,低声轻喃著: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在一旁的凌玉,听了之後心有所感,却也始终没有作声。
时已至夏,但所见却是一片荒芜难掩萧条之象。 韩阙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就是赵麒这几年所居之处?」 柳轩轻叹一声,「没错。」 韩阙正待接口,却听见简陋的屋子中传来一阵铮琮的琴声,不多时,嘹亮清忧的歌声随之而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柳轩等人相觑无言,过了一会儿,夜影才提气说道: 「赵麒,故友来访,恳请一叙。」 只听琴弦微响,门扉就呀然而开。 过腰的长发披散,迎风飞扬,挺拔的身形更显清瘦,深邃的眼眸湛然生光。 若说之前赵麒是狂放妄为傲气横生,经过了三年沈潜的他,已经狂气尽敛绽放出深沈内敛的光华。 他醇美的眼神缓缓扫过三人,最後停在韩阙的身上,微微一笑。 「果然是稀客啊!」 柳轩清了清喉咙,静静说道: 「煌他被奸人下蛊,如今性命危急,但因需要五月初五所生之男子,割出热血作为药引,所以...希望请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赵麒闻言,不禁浑身一震,彷佛是想起了过去纠缠的种种情愫,原本木然的脸上闪过了复杂的神色。 那个曾经吃下他的血肉的男人啊! 他们之间的纠葛难道永远也断不了吗? 就像自己的血肉已然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而那当初为他剜下的空洞,也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填补的啊! 沈吟了半晌,赵麒轻轻一叹。 「你们所要的东西,我都会答应。」 因为是那个人啊!〖自〗 即使自己曾立下千万个毒誓要切断与他的一切,可是真到了他生死交关的时刻,胸口的痛楚就像是缠绵了宿世的痼疾,永远也没有痊愈的一天。 朔儿啊!你能原谅如此意志不坚的我吗? 即使知道你只会露出忧伤的笑容,允许我做出任何事,但是我还是无法诚实面对我心中的渴望。 因为,这是我对伤了你的自己,所立下的惩罚。
再次凝视著龙床上那个憔悴的躯体,赵麒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正在隐隐地抽痛著。 这些年来,他过的也不好啊! 像是要证明些什麽,也像要满足自己最无法告人的虚荣,赵麒心中深深地鄙视著这样的自己。 见他服下了药,赵麒就缓缓地无声退出这个已经不属於他的宫殿。 结束吧!就算仍然眷恋不舍,就算心中的渴望正在狂嚣。 因为这是他给予自己最严厉的惩罚。 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惩罚。 他永远...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幸福。 就让空洞继续空洞,就让失去继续失去,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赵麒!」 清脆的嗓音划破的夜晚,也宛若割断了自己最负面黑暗的情绪。 赵麒微微一窒,停伫了脚步,轻轻回头注视著那个立在月光下的男人。 三年的时间,将他琢磨的更美了。 已经不再是少年时期的清,有如男人般结实修长的身材,已经没有少年似男似女的青涩气质,他们都成长了,龙煌如此,柳轩如此,夜影如此,连这个脆弱天真的韩阙,也已经变成了一个足以与龙煌比并的男人。 留下的只有自己吗? 只有自己是停滞不前的吗? 韩阙凝视著他,这个龙煌深深爱著,自己深深嫉妒著的男人。 他......好憔悴,好悲伤,就像是被拔去羽翼的凤凰。 「回来吧!」 梗在胸口的终於脱口而出。 「赵麒,回来吧!」 赵麒微微一颤,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麽。 韩阙望著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男人,倏地露出了悲哀欲泣的眼神,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不,我不能回去。」 迅速背转过身,像在掩饰些什麽似的。 「别再自欺欺人了,赵麒,你不是那种能过平凡无奇生活的男人。」 赵麒轻轻地笑了。 「没错,我是在自欺欺人。」那凄绝的声音几乎让闻者揪心。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很无情的人,生我养我长大的父母,对我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甚至可以为了许多我认为重要的事情而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 但是,我一直坚信,对我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人,我一定能够一眼认出,然後不顾一切地追随他,为他奉献我的一切。 我坚信,我一定能让我最爱的人幸福。」 眼前的背影不动如山,但是韩阙还是明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心碎。 「但是,我错了。」 「是我亲手毁了韩朔,他是被我杀死的!」 「不是的!」韩阙忍不住说,「二哥他绝不会这麽想的!」 那个温柔的二哥,他是多麽爱恋眼前这个男人啊!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韩朔的心情了。 在那个月夜,即使隔著一道门,他也无法忘记二哥是以多麽温柔的声音说著赵麒的事情。 『二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韩朔一怔,温柔地笑了。 『嗯,有啊!』 『是那个初恋情人?』韩阙好奇地追问。 『没错。』 韩阙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低吼著。 「二哥他爱你,他比任何人甚至比煌还要深爱著你,所以,能为你而死,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赵麒咬紧了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算朔儿原谅了自己,但是他却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他能够伤尽天下人,因为他们都对自己毫无意义,但是他却伤了他最重要的人,为了男人最愚蠢的自尊与欲望而伤害了他。 他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也不会! 「你知道吗?你真是个烂好人。」赵麒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转身望著韩阙,「若是我一辈子都待在宫外,你跟龙煌不就更有机会了吗?」 是自己抢夺了原属於他的幸福,没想他竟然还想多事地把情敌拉回身边。 韩阙惨然一笑,「我已经...完全死心了。」 那个男人从来也不属於他,自己并不是圣人,能够永远沈浸在绝望的单恋之中,他只是个平凡男人,也渴望著温柔与爱情,所以他已经厌倦了那个让自己不幸的自己,下定决心要抓住近在咫尺的幸福。 若是他无法让他爱的人幸福,那就努力让爱他的人幸福吧! 「他的幸福,并不是我所能给予的。」 赵麒望著眼前故作坚强的男人,忽然了解龙煌为何会这麽看重他了。 他有著我们所没有的坚强以及纯洁,总是无畏地以我们最为羡慕的姿态,站立在尘世之中。 「你跟朔儿很像......尤其是声音。」 方才他叫住自己的时候,有那麽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朔儿在呼唤他。 韩阙凝望著他,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前。 「闭上眼。」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赵麒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他的话。 韩阙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轻将他压入怀中。 像是不敢再加重这脆弱男人一丝一毫的负担,韩阙无比温柔地在他的耳边低语。 「够了......麒,已经够了,不要再伤害自己、惩罚自己了.........」 赵麒闻言,不禁全身一僵。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所等怠,竟然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话。 够了,已经够了。 他不知道这样子惩罚自己,是不是足够代表自己对朔儿的爱,因为害怕让自己快乐就是承认自己对朔儿的情感已变,所以他始终无法停止自虐的行为。 他还爱著朔儿,所以他绝对不能幸福...... 他是那麽地爱著他,所以失去他自己就绝对无法得到幸福...... 他害了他、伤了他,所以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即使压抑自己、伤害自己,他也不想承认他已经失去朔儿这个事实。 彷佛只要他继续痛苦下去,朔儿就不会从他的心中消失。 所以他在惩罚自己......也在惩罚丢下自己死去的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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