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煌缓缓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注视著君耀。 以龙煌的眼睛注视著君耀。 「你在同情我?」 那强悍的美丽神情,几乎让君耀摒息。 「是的,我在同情你。」 他笑了,既妖又鄙夷地笑了。 「最好不要啊!最好不要同情我。」 两人彷佛对峙一般的凝视,直到夜影叩门而入时才被打断。 「主子,贵妃方才分娩结束,已经生下一名皇子,母子均安。」 只听见门外一波接著一波连绵到天边的恭贺声。 「恭贺皇上喜获麟儿!」 「圣麒王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望著龙煌诡异的神情,君耀第一次对这个美丽至极的男人,生出了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 「你可以同情我。」龙煌面无表情地笑了,「只是我很好奇你能持续多久。」 他是王,是一个无所不能统领一切的王。 但是,他还是同情他。 不由自主地同情著他。 圣麒王朝开龙七年秋,二皇子龙敦出生。 而笼罩王朝的战云已经悄悄接近。
二之六:南征前夕 秋雨犀利,以腐蚀人心的速度渗透著摇摇欲坠的窗棂。 秋天快到了啊! 「据说昨晚二皇子诞生了呢!」 纤纤柔荑贴心地将一杯热茶搁在桧木桌上,托盘中的三色茶点可说是色香味俱全。 韩阙收回了远的心思,对著身边温婉的妻子微微一笑,便拈起轻薄有如蝉翼的青瓷茶杯,细细地品味著高雅的茶香。 「是啊!皇上还将二皇子取名为敦,希望他将来能诚厚笃实。」 连静慈低垂螓首,想起自己心中那不知羞的渴望,忍不住面红过耳。 「那相公可否希望有弄璋弄瓦的天伦之乐?」 韩阙微微一愕,彷佛刹那间从梦中回到现实一样。 与妻子成亲数载,他几乎没想过生儿育女之事,光是操烦对龙煌的感情以及众多繁杂的国事,他就已经心力交瘁了,哪有情逸致想这些呢? 当初成亲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对龙煌断念,却没想到情根难斩,自己就这麽误了一个女子的终生。 韩阙因为对连静慈心中有愧,所以平日在家时总是对她加倍呵护,虽然非关情爱,但是他依然希望能为这个温柔可爱的女子带来幸福。 最近自己终於下定了决心,不再与龙煌牵扯纠缠,斩断了这份痴想妄念,他才发现自己竟错过了许多有如涓滴细流的深情。 连静慈是从小生长在官宦之家的千金,心中所寄望的不过是夫婿有为,儿女成群而已,而自己却连一样也无法替她达成,想到他竟委屈了妻子这麽多年,心中更是沈重。 或许,生儿育女可以将他因龙煌而脱轨的人生重新回复正常,也能转移自己对其他事情的注意力,想想这也不失一个一举两得好方法啊! 凝视著妻子若有所求的脸孔,韩阙轻轻地拥住了她。 女人细小的骨架柔顺地收敛在他的怀中,这让习於被男人拥抱的身体,倏地燃起了一股纯属於雄性的自大。 这是专属於他的女人,总是崇敬地仰望著他的女人。 他终於明白男人为何总是能够为女人赴汤蹈火,只因为那纯然仰望的崇拜眼神,如此而已。 扯下了床边的帐幔,韩阙以著前所未有的心情拥抱了他的妻子。 这是他自从坠入永无止境的苦恋之後,从未真心体验过的温柔,也是他下定决心从此以後都必须舍命守护的......幸福。
夜已过半,御书房的灯火仍未熄灭,摊在巨大的紫檀木桌上的详细地图,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号。 这是杨进宫将自己研拟的战略,向龙煌做出简单的说明。 在一旁列席的,还有掌管全国军政的右相赵麒,以及负责粮草筹措的户部尚书凌玉。 龙煌斜坐在龙椅尚,那十足不雅的坐姿,要是让吏部尚书连修文瞧了,铁定又会哭天抢地直叹君王无仪即是天理不彰云云。 杨的战略必定是好的,攻守得宜进退有据,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通常龙煌都会仔细思考之後就迅速批准,而今晚这漫长的诡异沈默,不禁让众人都悄悄捏了一把冷汗。 「不如...这次朕也亲征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又气又好笑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举世无双英明有为的龙帝陛下,又开始闹别扭了。 此时杨跟凌玉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故作无视的赵麒,尤其是杨微微抽搐的嘴角,更是彰显了他此时此刻的不悦。 有谁能够容忍自己呕心沥血、夙夜匪懈所想出来的周密战略,竟让君王全然忽视,甚至还提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任性要求!? 赵麒叹了一口气,虽然明白龙煌只会在他们这些『肱股良臣』面前耍孩子脾气,但是在这出征在即,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之际发作,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 只能勉强收拾这烂摊子的赵麒,压抑著满心无奈,好声好气地说: 「皇上,亲征不是小事,尤其此次战役旨在弭平翔朱内乱,非关国家生死存亡之役,自然无须劳驾皇上御驾亲征。」 言下之意则是,战争并非儿戏,请别再耍脾气,拖累大家的差使。 见赵麒已经下了通牒,龙煌只得乖乖地收敛了脾气。 「此次出征若是要走水路,沿白河转紫川到达边境莲池,就不能不藉助慕容家的势力,不过,慕容家也不愧是王朝中第一巨贾,不但赶在第一时间为朝廷疏通了水道,甚至还卖给水军数百艘精良战舰。」 赵麒冷嗤了一声,心想: 「还以为他存心搅局,没想到刚才真有认真在听呢!」 杨笑了笑,说道: 「没错,前一阵子兵部水军的确向慕容家购进了战舰二百艘,前几天案子已经到了凌尚书手中,就等皇上裁示。」 凌玉点头,「杨尚书所言非虚,奏折在此,请皇上过目。」 龙煌伸手接过,瞥了一眼。 「朕并不是质疑这些款项,而是...今日贵妃献上了一幅白河水路图,众卿猜猜看,沿途的船驿码头都是何人所经营?」 赵麒眯起了眼,静静地说出答案。 「慕容家.........」 杨心念电转,已然猜透龙煌心意。 「皇上是要微臣之後各项采购要回避慕容家吗?」 龙煌伸出了指尖敲著桌面沈吟。 「朕只是不想造成慕容家处处垄断的局面,扶植其他能与慕容家抗衡的商号,日後也比较好压低价格。」 凌玉点了点头,明白龙煌的言下之意。 「皇上,微臣领会得。」 而赵麒则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贵妃娘娘......」 龙煌冷冷一笑,「心念娘家当然是件好事,只是朕一向不喜欢有耗子跟在身後鬼鬼祟祟。」 小小的一件事情,竟然就这样决定了一个女子的命运,宫廷的诡谲,实在令人莫测。 「总而言之,此次南征的目的就是在於夺取翔朱国的铁矿以及铸铁技术,由兵部尚书杨领军,刑部侍郎晏桓监军,率精兵五万进攻翔朱国,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杨躬身而跪,朗声道: 「微臣领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从龙帝决定要派军平定翔朱国的内乱後,柴飞就住进了杨的尚书府,以提供翔朱国的各种消息情报,供杨拟定战略。 虽说这场战争是由他所发起,但是实际上柴飞却没有多少干涉的权力。 一方面因为他是翔朱国的将军,王朝总部可能让他实际参与各种军力调度,毕竟这事关王朝的国防命脉,此等机密他这个异邦人是决不可能插手的。 另外一方面,他自己的心中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叛国大罪,若是他能选择,他实在有千万个不愿意与杜仲为敌啊! 曾经,自己因慕他武相杜仲之名,而入朝当差。 第一次见到他时,柴飞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曾在武官比试与他战成平手的俊美男人,竟然就是翔朱国大名鼎鼎的武相。 翔朱国因为盛产钢铁而重武轻文,但是在一群魁伟强悍的武夫之中,他却能不动一拳一脚就让众人叹服。 从那一刻起,杜仲的身影就在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看过如此美丽的男人。 不过这次他来到王朝,总算是开了眼界,光是龙帝那气势凌人的俊,还有左相阴柔弱质的美丽,以及右相光华绽放的灿烂,王朝果然不像翔朱小国,不但人才众多,姿色也是一流啊! 只是,他实在无法理解如此聪明一世的杜仲,为何却总是死硬著心眼不明事理呢? 朱雀王已经无药可救了! 如此昏庸无道的君主,已经不配当一国之君,也不值得赢得他们这些臣下的尊重了啊! 只为了一个女人,他就让整个国家衰败至此,就算有千万个理由有无法抹灭他是个昏君的事实,为什麽杜仲就是看不清这点呢? 虽然杜仲曾担任过朱雀王的太傅,就算如今朝政败坏朱雀王依然尊称杜仲一声『老师』,就算奸妃多次想杀害杜仲都不得其门而入,可是,即使朱雀王慑於杜仲的声势与威严不敢轻犯其颜,但是...他却已经杀了无数忠心的大臣,以及千千万万无辜受苦的百姓啊! 他不懂! 朱雀王都已经昏庸至此,杜仲却依然对他忠心耿耿,甚至为了朱雀王而跟他生出嫌隙。 柴飞比任何人都明白杜仲对於翔朱国的忠心,他甚至为了专注於国事而至今未曾娶妻,他为了翔朱国奉献至此,他为了教育朱雀王呕心沥血,但是翔朱国以及朱雀王却是这样回报他!? 杜仲他太傻了! 就算他为了这个国家殉死以全忠,那又能得到些什麽? 一块可笑的忠臣碑吗? 上头还刻著『古今第一智勇双全之武相忠良之墓』...... 可笑啊可笑! 为什麽他就是无法理解自己的苦心呢? 我们当初所效忠的翔朱国以及朱雀王,都已经灭亡了啊! 杜仲,你为什麽不能明白?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若是翔朱负你,你还有我啊! 柴飞无声地呐喊著,却依然传不到千里之外的伊人耳中。
征战在即,所有的人都抱持著不同的心思,等待著黎明的到来。 同样的秋风,从北方镇玄吹过了王朝,来到了翔朱。 翔朱国地处偏南,四季如春,除了几处高山顶峰会积雪之外,平原低地上全年无雪。 好冷...... 杜仲披著单薄的白衣,茕茕独立在雕工细致的窗边。 雪白的衣袍滚上深蓝色的边,绣成云彩式样衣领袖口,更衬的杜仲凛然无暇的美貌有如云中之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望著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杜仲细致的眉宇不禁露出忧心的绉折。 朝政日渐败坏,已经不是他这个武相所能力挽狂澜之事,朱雀王宠信奸妃,拔擢佞人,使宫里忠良尽去,就算他竭尽所能地补救,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疲惫......... 自从那个男人离去之後...... 连他,也离自己而去了啊! 是自己的错,是他没有救回他在火云城的三百弟兄,所以才让视部下为己出的他,断了最後一丝对朱雀王的希望。 都是自己的错! 若是他能在思虑周延一些,就会知道奸妃必定会趁他西行平定矿山民乱的时候,对他下手的,是自己大意,没有留下因应之道就轻易离开丹陵,才让他被奸妃所害,失去了三百名肝胆相照的好弟兄。 杜仲忍不住咬紧下唇,长满厚茧的结实双手无意识地摸索著,最後微微颤抖地揪住了胸前的白衣。 他好累......好累啊......... 即使现在连朱雀王都不再信任他,听从奸妃的谗言不断削减他的权力。 明明能做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为什麽他却是比从前还要更感到疲惫? 柴飞...... 失去知己的感受有如折断自己的手足,挖去自己的心头肉般疼痛。 柴飞...... 自己曾经是连笑也不会的无趣男人,刚开始,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柴飞那副总是嬉笑怒骂屌儿啷当的轻浮模样。 『笨蛋真好,能够那麽无忧无虑。』 还记得,这是自己第一次对他所说的话。 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若是能够无忧无虑,那当个笨蛋也不错啊!』 那时他听了,不禁楞了一楞,最後轻轻骂了他一声: 『笨蛋。』 却再也掩饰不住他嘴边的笑容。 原来...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笨蛋啊...... 宫中的生活其实是非常无趣的,尤其他少年得志,性情又稳重刻板到不近人情,所以一直都是朝中大臣敬而远之的对象。 只有他,只有柴飞......那个笨蛋,会若无其事地来接近自己,把他拉出稳重的外壳,放松享受自由自在的快乐。 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去,再也没有重来的一天。 对他而言,这个国家存亡与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就像他曾经骂自己食古不化、迂腐蠢笨...... 就算他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一切,又能得到什麽回报吗? 是名留青史万代留芳,亦或是功碑一座黄土一呢? 想起之前去平定矿山民乱时,被一群激动的矿工拼命丢石头,他明白他们已经饿到易子而食的悲惨境地,不可能不对朝廷有恨。 即使他是清廉爱民的武相也是一样。 杜仲长叹了一口气: 「究竟要让天下人负我,还是要负尽天下之人呢......」 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解答,而杜仲所期望能替他回答的那个人...... 已经不在他身旁了。
秋天,已经来了啊! 好不容易结束了战略研讨的密会,杨风尘仆仆地赶回府中,希望能在早朝前小睡一下。 不过看见伶俐的小厮对他频频使眼色,总算会意过来的他,也只能无奈地大叹三声。 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寝房门口的,不是裴洛又会有谁?〖自〗 「裴大人何时到府的?」杨压低声音,偷偷地向侍从探问。 裴洛是个不太有耐心的人,再加上有些唯我独尊的个性,通常只要他认为自己有时间,每个人就应该有时间让他『接见』,所以,通常他的脾气会随著等待的时间逐渐增强,这可是杨多年来『研究』的珍贵成果。 侍从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深怕看见裴尚书那比修罗夜叉还要恐怖的脸。 「裴大人从戌时就在大人房中等到现在了。」 刚开始时,裴洛还有情逸致喝茶赏月,茶过三巡用完茶点之後,他就脸色僵硬地叫人上酒,酒过三巡吃完酒菜之後,就开始命人拿书,到最後,都已经没人敢去房中替他收拾碗筷了。 杨听了不禁心下叫苦,这下裴洛铁定是怒火冲天了。 「你怎麽还没睡?」装傻不知道会不会好过一些。 裴洛皮笑肉不笑地冷道: 「你说呢?」 杨闻言忍不住手心冒汗。 唉唉!看来这下他是死定了。 挥退了在身後探头探脑的小厮,杨心里已有跪算盘的觉悟。 「没办法呀!明天就要誓师出征,皇上今晚作个阵前演练也是理所当然,我怎麽可能早退啊!」 裴洛冷冷一哼,「要不是因为你明日就要出征,你想我又干嘛晚上不睡觉到你这光秃秃的狗窝里溜达!?」 望著满地快堆至天花板的藏书,连床上都散落著几本乡野杂谈的凌乱模样,杨也只能无声地乾笑。 「好好好,是我不对,你明儿个也要早朝,还是早点歇息吧!」 一边陪笑,一边拉著裴洛走到床前,手忙脚乱地将书本塞进枕头下,空出个地方让他坐著。 裴洛铁青著脸,气的七窍生烟。 原本今晚他还想要跟杨两个,在分别之前好好相聚一会儿,就算不能耳鬓厮磨,也好歹能说几句知心话。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拖到了三更半夜才回府,之前还没跟他计较让柴飞那混蛋住进来的气,此时此刻全都爆发了。 「你以为就只有你忙,我难道就清了!?有空跟那红毛谈古论今,就没时间跟我喝酒聊天.........」 见裴洛又开始翻起旧帐,杨连忙堵住了他那滔滔不绝的嘴。 「好啦!既然已经时间不多,那咱们就别浪费在吵架这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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